“灵赋”展览搭建了一个恐怖而迷人的化学实验室
展览现场，图片均由上海CAC（新时线艺术中心）提供
对于非科学领域的人来说，化学实验室是个刺激而禁忌的地带。想象中，它里面应该摆放着哈利·波特那个失败的坩埚，不管是配制“复方剂”还是“福灵剂”最终都会变成一坨黑乎乎冒着泡的粘稠物质，再或者塞满了老白制毒时的桶桶罐罐、“工作”中必须戴上的防毒面具以及大袋大袋美妙的蓝色晶体。不过“灵赋”的展览现场蒸馏了我们的全部想象力，提纯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化学实验室。
创造出这些精密装置的是来自奥地利的艺术家托马斯·费因斯坦（Thomas Feurstein），在大学的时候，他修读了艺术史和哲学——两门备受当代艺术宠爱的学科。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影响，费因斯坦的作品与项目涉及了非常广泛的领域，包括装置、环境、雕塑、广播剧、网络等等，似乎但凡我们可以想到的艺术媒介，他都进行了一定尝试。90年代起他开始转向对生物技术议题的探究，最近在上海 CAC 展出的展览“灵赋”（PSYCHOPROSA）像是一次大型研究成果展示。展览的每一部分都建立于费因斯坦丰富的构想，同时彼此之间又精巧地交叉关联。
“吗哪-机器III”（MANNA-MASCHINE III）
展览源于艺术家创作的科幻小说《他是个黏糊糊的家伙》（For He’s a Jelly Goo Fellow），文章里粘液这一遭人嫌弃的半液体物质被不断提及，它被艺术家视为最原始的生物化学物质，也是现场装置合力制作的主角。展览分为几个不同场景：“温室”、“大门”、“实验室厨房”、“冷却室”、“工厂”。如果光听这些名字就已经能感受到生物科学的冷酷之息，那么真实走入场景只会更让人涌上一股脊背发凉的兴奋：冷冻柜的门自动开开合合同时边上的影像却有人影闪动，球形玻璃器皿无不散发着绿莹莹的光，巨大的管道外侧冒出大怪兽才会哈喇出来的汩汩粘液……
除去实验室这层外衣，展厅里几乎每件装置都暗藏着百科全书般的信息量，比如由冷冻柜和监控影像组成的装置标题《PSI+》，一方面与通灵学中的概念“psi”现象有关，另一方面又与“P+”相互呼应，而“P+”正是费因斯坦与一位化学家合成的新分子 psilamine 生产过程中的副产物——粘液。这样一位“科学怪人”艺术家的出现让我们感到异常兴奋，我们邮件和他聊了聊“粘液时代”和新分子 psilamine。
“实验室”（LABORANT）
创想计划：Hey，费因斯坦，我想先问问你为什么会在读完艺术史和哲学之后，转向生物科技的研究？
托马斯·费因斯坦：我对科学好技术很有兴趣，因为我们的日常生活充斥了这两者。我们用着手机，房间里全是电子设备，出行的时候完全依靠导航系统。我们越来越变得像是混合而成的存在体。所以对我来说，想到科学、去使用科技产品然后去思考科学方式都是相当自然的事情。科学既是灵感也是物质的来源。
你是如何把艺术史、哲学以及科学放置到同一个语境下的？可以用项目中的作品来具体说明一下吗？
比如说过程雕塑 PANCREAS 就连接了哲学、文学、艺术和生物科技等方方面面。它把书本转化为糖（葡萄糖）提供给人类的脑细胞。在雕塑的一部分中，书本的纸张被撕成碎条浸泡在水里，接着被压缩进一个人造肠胃——生物发酵器。在这里面，细菌把膜质分解成葡萄糖。随后，经过过滤和净化，葡萄糖重新用于喂养玻璃罐里的细胞。喂养人造大脑得遵循严格的饮食：大脑食物只有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PANCREAS 是个“超自然科学的机器”，它使用生物科技把由数据、符号组成的语言、课本转化为物质和实体。葡萄糖既是宇宙生命的”燃料“，也是所有细胞，特别是脑细胞的供给，在这里成了 PANCREAS 的艺术材料。
“PSI LOVE”，局部
粘液、自动开合的冰箱还有生物反应器、器皿里培育的藻类...这些元素营造了一股神秘的实验室气氛，它们都有什么来历吗？
作品彼此相关：一个作品为另一个制造原料。它们在向参观者诉说一些，但彼此之间又窃窃私语。它们就如同活的器官。绿色的小球藻在玻璃管道和长颈烧瓶之间循环，通过阳光的照射促使细胞生长。除了实用层面外，这些雕塑是实验室装备和地灯的混合体。但是对我而言，它们就是未来主义的家庭植物。
我对过程和转变很感兴趣。这些艺术作品就像实验：分子雕塑、生物科技和物质变化过程是现实的叙述，同时又把参观者拖进了不同的叙述线。真实和符号，生物和政治，这一切形成了概念上的联结，以此激发交流和虚构的故事。
比如说墙上的文字 PSI LOVE 是分子 psilamine 的形状，它的灵感来自于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H. P. Lovecraft）的作品。在他的全部作品中，粘液这种半流体，黏糊糊的恶心物质作为主题反复出现。 洛夫克拉夫特的恐怖力量恰恰取决于科学描述和打破自然法的抗力之间的反差。
《PSI+》局部
能跟我们讲讲你的小说吗？你花了多久来写这个小说并把它变成图像？
在《他是个黏糊糊的家伙》中，研究者提出问题什么样的材料组成了我们，最后的结论是粘液即是我们的主要材料。故事的结局是在“粘液时代”，人类以及其他事物都被细菌薄膜覆盖，并用粘液霉菌互相交流。
故事介于一本无意义的小说、一部公路片或者一种文化学说之间。很多展览上的作品都是故事的一部分，所以它也有点像是虚构的语音导览。与小说一起出现的还有图像作品，它打开了深层探索的联系。当然我在图像创作上花了更多的时间。
你怎么会想到创造一种完全不存在的分子 psilamine 的？它在整个展览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很长时间以来我和一个化学家都想制造或者合成出一种新分子，一种你在自然和工业中都没见过的合成分子。对我来说，它不仅仅是一个分子，它是一个分子雕塑。你看不到这个雕塑，它大概是世界上最小的雕塑。制造这么一种和艺术、艺术史以及和我们的光学接受世界有关的分子雕塑相当有趣。你的血液和大脑变成了展览空间，而这个雕塑则在中枢神经系统里活跃，甚至改变你正在看和想的东西。或许听起来有点恐怖，但我觉得能有这么一个雕塑，或者说新分子非常有意思。
“婴儿 PSI”（BABY PSI）
《菌菇》（PSILOSPHERE）
那么“粘液”在展览里又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呢？很多作品好像都跟这种物质很有联系？“粘液时代”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觉得粘液这种物质非常神奇，因为我们的体内都是粘液。但是外部看起来我们又是干干的，我们的文化结构同样如此。我们有图书馆，有文件室，有博物馆，但所有这些地方都很干燥。我们努力让我们的汽车保持干燥，因为否则的话它就会生锈。我们尽量避免流汗或者流泪，但是其实我们源于粘液，死后还将变回粘液。粘液是一种文化隐喻，是科幻小说里非常恐怖的东西。因为粘液没有形状，而且可以不断变化。它还涉及到新陈代谢，我们通过新陈代谢影响内在秩序。同时我们一直在反抗秩序，博物馆反抗秩序，图书馆、大学亦如是。故事中，粘液是一个新社会的原生状态，以生物膜形式出现的新型政治怪兽。它是介于一本无意义的小说、一场公路电影或者一种文化学说之间的东西。
“自然奥秘学园”局部（ACCADEMIA DEL SECRETI）
你为什么给雕塑起拟人的名字呢？比如那些藻类雕塑。
有着拟人化名字的作品大多跟《他是个黏糊糊的家伙》有关。但是它们不仅仅是寓言，它们更像是表演者——制造一些东西然后他们的目标状态也跟着改变。
整个作品是和专业领域的人士一起合作的？
展览的整个概念和语境都是来自我，但科学方面的知识和装备支持来自科学家和大学部门。
“温室”（GREENHOUSE）
你的展览名字非常有趣，一方面它好像跟心灵、个人经历相关，另一方面展览又由一些实验室里才有的冷冰冰的雕塑组成。这后面的想法是什么？对于参观者，他们应该怎么去观看这个展览？
我尝试创作一个集中的多层面艺术作品，它重塑和质疑着物质的概念、触感、图像、物体、艺术以及科学。我的观点是最好的作品都无需去刻意赋予意义，它们诞生于过程本身。
谢谢你！
点击 这里了解更多关于展览的信息。小说《他是个黏糊糊的家伙》也开始连载，点击 这里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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