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志《花海》解禁文
是对木吉老师“迢迢”设定的三创@盐焗热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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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01.
数十里的红妆。
马车从城门排到了殿前,一眼望去,满目绯红,不甚壮观。
殿内,一身大红喜服的少年孑立窗前,望着眼底一路吹吹打打的送亲队伍,目光晦暗不清。
“殿下。”
门帘被人掀开了,走进来一位通体小麦色肤色的健壮少年。他朝着眼屋内身着的少年拱了拱手道,“各大皇族亲贵的贺礼我都帮忙安置好了,侍卫军现下也正维持着城内秩序,吉时一到,太子妃娘娘就该入宫了。”
“知道了。” 喜羊羊缓缓转过了身,神色看上去似乎有些疲倦,却一如往常般的微笑着,“辛苦你了,沸羊羊。”
被唤作“沸羊羊”的少年闻言却皱了皱眉:“殿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休息好么?”
“无妨……梦到了些以前的事情罢了……” 喜羊羊不以为意地在茶几前坐了下来,那少年便也很自然地坐了过去,一言一行间丝毫不显主侍之间的疏离感。
“又做梦了?!可是关于那……”
“前几日拜托你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沸羊羊愣了愣,看着眼前正低头倒茶的少年太子眨了眨眼,接过了话头:
“额……你说去南城那事?嗐!我说实话啊殿下,你那画像也太模糊和宽泛了,我在那儿打听了两天两夜,都说没有见过你画上的那个女孩……”
倒是托您的福,认识了一个发型诡异,没个正形的麻烦鬼……
沸羊羊抿了抿嘴,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没有见过?”喜羊羊手上的动作不禁顿了顿,“那你可有去我同你讲的那处府邸看看?”
“去了啊,但是那宅子好像几年前就易主了,现在住那儿的人家好像不是你说的那户了……”
喜羊羊抬起了头,迟疑道:“搬家?”
“嗯。听那麻烦……那酒楼家小子的说法是,当年你走后,这家人没过多久也搬走了。不过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
“这样么……”
少年没再回应,只是捧着手里那只精美的茶盏安静地摩挲起来,室内一时缄默。
纵使向来不善察言观色的沸羊羊此刻也明显感受到了自家太子低沉下来的气场,只好默默饮了杯茶,又踌躇道:“其实……我倒是见到了你说的那棵桃花树……”
“嗯?” 少年的眼睛果然微微亮了亮。
“只是这段时日碰巧不在花期,没见着开花还挺遗憾呢……哦对!我也按你的吩咐,命人看守好这棵大树了。”
“这样也好……此事有劳你了,沸羊羊。”喜羊羊站起了身,拢了拢有些宽大的喜服袖子,重新站回了窗前。
“那棵树还在的话,就还有希望吧……”少年望着眼前的虚空,轻声喃喃。
“吉时已到!驾太子妃娘娘入宫——”
一声尖细的太监音从楼下传来,只见一顶富丽华贵的大红花轿已达东宫门口。轰鸣的唢呐声和着阵阵鼓声吹得连天震响,好不热闹。
“啧!这都吹了一天了他们也不嫌累的……话说殿下啊,你差不多也该下去了,再拖我可没办法继续帮你顶下去了啊!您那一堆皇亲国戚可都盼着您呢!”
似是想起了自己被迫当个“应酬”工具人的不悦回忆,沸羊羊有些郁闷地抓了抓头。转眼又见对方仍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登时就急了,“不是!我说殿下!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你这一天天地站这窗前都在看啥呢?!”
“看花。”
少年目不斜视,言简意赅。
“……”
“啥?!” 沸羊羊瞪大了双眼,怀疑自己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就是眼睛犯了毛病,“殿下,你确定不是睡糊涂了?南城的桃花都还没开呢,咱宫里那林子就更不可能……”
“不。”
沸羊羊语塞,只好一脸狐疑地看着喜羊羊。却见那人澄澈的瞳孔中好似亮起了一道鲜丽的光芒,终是衬上了这人身上那喜庆的殷红婚袍:
“桃花,就要开了……”
一如当年,他与她相遇时的那般——灼灼其华。
02.
南城的春季,来得似乎比任何地方都要早。
不过是三月伊始,城内便已然沐浴在了回暖的艳阳之中与抽芽的青色嫩绿里。
温暖的气候不知不觉高涨了人们上街赶集的热情。只见古朴的大街两道,商贩齐聚,满目琳琅;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尽显一方繁华。
然而此刻,某处无人留意的小巷口,两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正鬼鬼祟祟地向外探着,唯恐惊动了旁人。
“阿美……家丁好像都走远了……”其中一个小脑袋用着闷闷的嗓音对着身后的人悄悄耳语。
“嗯……” 那人听后点了点头,又四周瞧了瞧,才放心地从巷口里走了出来。热闹的大街上便立刻多出了两个灰袍青衫的“小书童”。
“阿美啊……这要是被发现了,老爷一定会责罚咱们的。” 两人里偏胖一点的“小书童”扶了扶包着满头头发的黑帽子,脸上满是不情愿地劝着自家小姐。
“哎呀!不用担心啦,暖暖!我们剪完发就回,不会叫人发现的!啊对了……从现在开始,我就当你阿弟了,你可不能再唤我小名了啊,咱们现在可是女扮男装呢!”
回话的“小书童”比前一个更加娇瘦。姣好的面容经过了一些伪装后,倒真看上去像是个清秀可爱的“小男孩”。
“其实……我觉得老爷说得也没错啊,女孩子蓄发是人之常情,你长发肯定也会很好看的!”
“哎呀,暖暖!你怎的也跟爹爹一样!好看又如何?长发总归太麻烦,我就想一直短发嘛!爹爹不让剪,我就自个儿出去剪!”
“……”
二人一路闹着,就这么顺着人流向前走去。忽至一处雕梁映日的酒楼门前,人们相互簇拥着围成一个圈,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暖暖你快看!那边好热闹啊!”
“啊……许是新店开张,在搞些子花样吸引人吧。”
“哇!那会不会请了戏班子呢?我们也一并去看看吧!”
“啊?可你不是还要剪头……诶!阿美……啊不……阿弟你别跑啊,等等我!”
凭借着娇小的身躯,美羊羊很快就穿过团团包围的人群,挤到了前排——只见偌大的空地上,站着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手握一把素色折扇,面前摆放着一个简易木桌,一派说书人的架势。
美羊羊不由惊叹了一声,眼睛也好奇地睁圆了。那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粗麻长衫,其色彩蓝白莫幻,像是因为长期的洗换而褪却了原本的颜色。只见他一手轻揺纸扇,一手醒木拍桌,现场的喧闹之声便顿时静了不少。
“嘿!这小兄弟还真了不得,有模有样的,还真有说书先生那味了!” 身旁有人稀罕地叹了句。
“你还真别说!这小伙子说书本领可不小呢!前几日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讲了回咱青芳太子与那著名宫廷女乐的故事,一下可就出名了!”
“青芳太子?女乐?可是说那智丽之恋?”
“正是!青芳太子智羊羊与身为宫廷女乐的丽羊羊的传奇爱情故事啊!我看这次应该是续上上回没说完的部分……”
“诶?可那青芳太子智羊羊不是被判谋反……”
“哎呀好啦好啦!先别说了!快开始了!”
又是一声清晰的醒木击桌,现场便彻底安静。美羊羊定睛看去,才留意到那少年身后的酒楼门处,似乎也站了个黄衣圆脸的小少年,正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全场。
“皇城禁恋,奈何情多。上回说到,宴席舞女中惊鸿一瞥,竟是一生沦陷……”
随着清朗的少年音悠悠传来,那段已被传颂了千百遍的佳话仿佛重临世间,美羊羊不由被深深吸引住了。从那双璧人的相遇、相知到相爱,那少年把一幕幕情节讲述得活灵活现,好似自己亲眼目睹,便让闻者也不由置身其中,跟着唏嘘不已。
啪!
——少年猛一合扇。
“今日至此!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还请听下回分说。”
“……”
只听现场静默了片刻,随后掌声如雷乍响:
“好!!”
“讲得真好啊!”
“是啊是啊……”
小少年一双好看的眼睛眯成了月牙,他颇为熟练地朝四方作了个揖道:“多谢大家捧场!望各位有钱的碰个钱场,没钱的也捧个人场,小生便感激不尽……”
原来他竟是迫于生计才这般年纪就出来闯荡了么……
美羊羊喃喃自语,心底不由有些触动。
“阿美!阿美!” 一旁的人群里艰难地挤出了另一个书童。
暖羊羊费了半天劲才穿过了拥挤的人群,赶到了对方的身边,“美美啊,我们该走了,不然就会误了时辰了!”
“啊!暖暖!” 看着自家侍女为寻自己而搞得如此狼狈,美羊羊霎时有些过意不去,“抱歉,暖羊羊,是我太大意了!你再稍稍等我一会儿……”
女孩连忙将手探进自己的袖口,摸索了一会儿后拿出来一个秀气的小荷包。然而还没等她进行下一步动作,人群里忽然有人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吼,骚乱顿起。
“是哪个没眼力见的臭小子,敢在老子的地盘摆摊?!”
声源处的人群闻声立马分出了条道,一个身高八尺,满脸横肉胡茬的大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小喽啰扮相的人。
“哼!我当是谁?原来不过是一个黄毛小子!怎么?拿把破扇子和块木头就真以为自己是说书先生了?” 大汉步步逼近木桌旁的少年,杂乱又蓬松的胡络随着他夸张的面部表情诡异地抖动着,活像一团成精的毛毛虫。
“这样吧,小子。哥几个也不想太为难你。谁让你不知从哪冒出来,讲了两天破书就把老子的生意全抢了过去……同是江湖卖艺人总得讲点先来后到的规矩,不给点场地费可就说不过去了!”
话落,大汉身后的几个小喽啰便坏笑着逼近少年,个个摩拳擦掌,意味不言而喻。
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马作鸟兽散,剩下的一些好事者也都站着远远的观望这出“好戏。”
美羊羊也被手疾眼快的暖羊羊拉着站远了些,可目光还紧紧盯着少年和那几个大汉,手中的荷包亦不觉攥紧。
“这样啊……” 少年丝毫没有慌乱,只见他轻笑了一声,又做出一副十分遗憾的表情,“阁下这般道义可讲得有些意思,只可惜我与你并非一路。”
“你说什么!”大汉浓眉一拧,声量也不自觉提高了不少。
“我说……”少年依旧人畜无害地笑着,可说出的话语却又不似那么回事,“江湖卖艺人怎可与强盗混为一谈呢?”
“呵!?你这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不……”
“壮士且慢!”
一声突兀的大喊忽然响起,有些滑稽地打破了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稍安勿躁!不要动手哇!!”
只见一个身穿黄衣常服的男孩从酒楼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和年龄不符的婴儿肥,头发卷翘着,居然向上凸出了一个“诡异”形状。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哈哈……大家有话好好说嘛……这位大哥你误会了啦!” 圆脸男孩一边讪笑一边横在了大汉与说书少年之间,嘴上忙不迭打着圆场。
“规矩我们当然也懂啦,只不过这是我们酒楼为了招揽生意才请的小先生。正正经经花钱请来的,我想您应该能理解吧……再怎么说也不能砸我们酒店的场子啊……”
“我呸!”大汉很不屑地骂了一声,“你是这家酒店老头的小崽子吧?哼!你爹每月还得老老实实给我交保护费,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叫板?请小先生怕不是你个人的主意吧?那老家伙敢有这胆?去去去!不想挨你家老爷子打,就给老子滚开!”
“啊!这……”
喜羊羊见状皱了皱眉,正愈上前,却被人悄悄拉住了衣袖——懒羊羊回过头朝他轻微地摇了摇头。
“哈哈,大哥,这次的确是我不懂事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个小孩子计较嘛,您的意思我懂的……”
黄衣男孩笑呵呵地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了个沉甸甸地小布袋,正准备递向大汉,却忽然被一声尖锐的大喝制止——
“慢着,不能给他!”
懒羊羊下意识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喜羊羊,正欲再次示意对方不要节外生枝,却见后者睁着双无辜的大眼,亦是不明所以地朝他耸了耸肩。
啥?这会儿不是这家伙说话还能有谁?!
懒羊羊惊疑了,他立马转向人群欲寻那声音的主人,恰好对上了主动站出来的一个书童的坚定目光。
“不,能,给,他!” 那“书童”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下就连懒羊羊也禁不住要汗颜了:“不是……你……这位小兄弟,你这是……”
“你又是哪冒出来的混小子!怎么?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你们一个个都跳出来跟爷叫板是吧?”
“不能给就是不能给!给了你,就是对你下一次恃强凌弱的纵容!” 美羊羊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不由有些颤抖,可架势却根本不容分说。
“噗……”旁边似有人轻笑一声,美羊羊疑惑地朝那声看去。只见手里还握着折扇的少年用扇子遮起了半张脸,只透出双笑意满满的眼睛朝她眨了眨,“我附议,这位兄台咱俩不谋而合了!”
“兄台?啊!咳咳……对嘛,本来就是这个理……”
美羊羊有些慌张地反应过来,她清咳一声,把声音压地更低了些。然而一旁的黄衣少年却几欲炸毛了。
“你又搞什么!说好不要闹事的,暴露了你的……可如何是好?!”
“可闹事的本就不是我们啊……” 少年收了折扇,无奈地将两手一摊。
“行啊……你们一个个唠叨个半天就是想耍我是吧!当演戏呢?你方唱罢我登场?”为首的大汉看不下去了,鼻子一哼,眼看就要冒火。
“没想到你文化造诣还不赖?” 喜羊羊故作惊奇地叹道,然而这一句却彻彻底底地激怒了大汉一众。
“嚯!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哥几个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你们什么叫做规矩!一起上!”
“等等!都不许动!”
又一声大喝竟喊出些许不容抗拒的气魄,一行摩拳擦掌的大汉硬生生被喊停了动作,就连喜羊羊也忍不住有些微愣地看向了一旁的“小书童”。
“你……你们真是好大胆!你可知当今这条街是桃府桃老爷的管辖范围,你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收取保护费,就不怕桃老爷降罪于你?”美羊羊喊完才反应过来,但只微愣了一秒,便下定决心般地继续道。
“桃府?” 大汉闻言微愣,却也只是一瞬,旋即像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样仰头大笑起来,“你拿桃府压我?哈哈哈……要是真能被罚早就被罚了,还能让哥几个混到现在?得了吧,这个点可不会有桃府的人在外面盯着,我们也早就摸清了这一带的巡逻规律。省省吧,臭小子!”
“那可未必。” 美羊羊忽然露出了个笃定的笑容,“凡事都有例外啊……”
“她你总认得吧?”只见她从人群里拉出个微胖的女孩,正是方才急忙脱了黑巾帽和学袍的另一个“书童”。
“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就是桃府的人!我是陪暖……暖姐姐出来帮我家小姐办事的!你们要是再敢欺人太甚,我们回头就立马禀告老爷和小姐!”
话落,周遭的人们瞬间炸开了锅。
“那真的是暖羊羊呢!”
“这个时候居然能碰上桃家人,我看这次这波人是没法再闹事了!”
“正好!让桃家给他们点教训!”
“就是就是!”
“……”
懒羊羊见状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用手拱了拱身边的少年:“诶,这位可真是桃家大小姐的贴身侍女暖羊羊啊,咱们这是什么运气!这回大概有救了!”
“……” 喜羊羊没有回话,只是默默打量起那两人,不置可否。
在南城,大户人家的小姐历来是鲜少在外抛头露面的,若有出行需要一般都由自家侍女或者仆人代劳。因此南城的百姓可能认不出桃家大小姐,却均能认出桃家的大侍女暖羊羊。在这个“仆人的地位随主子”的时代,暖羊羊虽然身为侍女,地位也比普通老百姓高了不少。
大汉在看到暖羊羊那张颇有辨识度的脸时,那副表情可以称得上是咬牙切齿了。然而他又不甘心,毕竟大庭广众之下的几个大老爷们败给几个小孩属实说不过去。
“哼!就算是这样,桃府的人办事我们也都是看令牌识人的。你们能拿出贵府的令牌来吗?”
“当然能了!”美羊羊眉毛一竖,又悄悄戳了戳一旁的暖羊羊,“暖暖,你快拿出你的令牌来吧……”
“好……”女孩立马伸手去掏自己的腰间,然而手碰到腰间空荡荡的一片时,一颗心却骤然沉了下去,“糟了!换裙裤的时候好像落屋里了!”
“什么?!”
“呵!原来只是一群冒牌货啊!扮得还真像啊,差点还真把我们糊弄过去了呢!”大汉留意到了两人的踌躇,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般,顿时放开了手脚,再度凶神恶煞地逼上前来。
“你……你们不准乱来!我真的是暖羊羊啊!”女孩看上去明显慌了,但她还不忘挡在了身后书童的面前,颤着嗓子争辩着。
“管你是谁!没有令牌者一概不论!这可是你们桃府自己定的规矩!”
“这……怎么会这样……”美羊羊怔怔,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也没了辙,只好扶着暖羊羊的肩膀,愤愤地瞪着不断逼近的恶人。
高大的身影渐渐从上方压了过来,周遭围观的群众也都心虚地散开了大半,心知这几个小孩定是逃不过一劫了,只好都哀叹着转过了身。然而却在这时,空中突然飘起了数张皱巴巴的纸张,有几张恰好落在了几个人的头上,他们下意识地拿下来一看,顿时眼冒金光——
“钱!是钱!天上下钱了!!”
“什么?钱?”
“真的是钱!是他们在发钱啊!”
随着几声惊喜的大喊,四散的人群迅速又涌了回来。
人群中央,蓝衣少年不知何时站上了说书用的木桌上,一手捧着方才用来接打赏的木盒,一手将里面的纸钱毫不吝惜地朝四处撒去。
“这边!这边还有更多呢!” 懒羊羊不知何时跑到了人群的另一边,将手里的碎银铜币也一齐扔了出去,围在中间的人们几乎又立马回返。慌慌张张地一来一去间,现场很快就陷入了一片人挤人的混乱之中。
造事的那众人被夹在人流中撞来撞去,气得几欲破口大骂。然而也有几个小喽啰干脆罔顾了命令,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这场抢钱的大队。
唯见光天化日之下,好一场闹剧。
待胡渣大汉好不容易推开身边的人群再往前看时,面前的宽阔大道上,却早已没了那四人的身影。
03.
悄无人烟的巷口。
少年牵着她的手迅速地闪了进去,脚步匆匆踏过地上的青石板,唯留一阵“咚咚”作响。
“呼…哈……”
面前人稍显急促的喘气声阵阵入耳,不知不觉地,美羊羊默默打量起了那人的背影——目光从那竖着高马尾的后脑勺慢慢下落到被人紧握的双手上,微微有些晃神。
“哎呀!” 一不留神撞上人家的后背……
“你没事吧?”少年急忙转过身,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前面没路了,就停得急了些。”
美羊羊捂着有些发酸的鼻子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就听见身后遥遥传来几声粗犷的怒喊:
“一群废物!几个小鬼都抓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搜!”
“你!你去那边看看!你们几个跟我去那边!” “是!”
“没想到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少年的神色沉了沉,下意识地想再抓过身边人的手腕,却不想被人先一步反握住。
“你……?”
“我知道该去哪,走这边。”
美羊羊定了定神,只是四周环顾了一圈,随即想也不想地抓起男孩的手就冲出了巷子……
转眼,便是满树的粉红轻曳,落花成蝶。
晃眼的日光将大地照耀得一片白茫,绿草蓝天下,好似除去视线中心那棵怒放的桃树,周围的一切都被蒙上了层薄雾,似幻似真。
喜羊羊就这样在一片花开烂漫中怔住了。
“怎么样?这可是我们桃府的守护树哦。”
略显清丽的“少年音”从前端传来,喜羊羊回神望去,那小书童正一手轻轻地抚摸着树身,眼里似有柔意万千。
“也是我的守护树……” 对方似又喃喃了一句,而后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回头朝他讪讪一笑,“啊,你且放心!这里是桃家买下来的私人林地,地处偏僻,他们定不会寻到这儿来的,我们暂且就在这歇歇吧!”
喜羊羊点了点头,走上前同人并肩坐于树下。
他的确有足够理由相信他们已经安全了,这块犹如世外桃源般的秘境,他在南城这些年却从未听说过。也许从小在这长大的懒羊羊会有所耳闻,但亲眼目睹怕也是不曾的。
“你刚才说,这是什么守护树……” 饶是喜羊羊这些年跟着母亲四处漂泊,奇闻异事也听得不少,这会儿也终究抵不过少年心性的好奇。
“啊!是我们家小姐的守护树。不过也不是什么玄乎事啦!只是她倾吐心事的去处罢了。小姐平日和老爷不对头,被惹不开心了就爱往这跑。一个人躺在大树下,对着满树的花朵诉出所有不快,不出一刻钟就能全部治愈好,是不是很神奇!” 美羊羊朝少年俏皮地眨了眨眼道。
感受到对方言语间的愉悦,喜羊羊不由被感染,弯了弯嘴角。
“嗯,是很神奇呢。”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这棵树还跟我们小姐同岁呢!老爷从早就爱研究些花草树木云云。那年刚搬来南城,感叹这边的气候宜养人养木,便教人寻来了棵上好的赤桃树,亲自在后山挑了块地种下。结果刚一完工,就听说夫人早产了,诞下一千金……”
美羊羊说着说着,忽然一顿,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坏了!光顾着讲话了,都忘了暖羊羊他们了!”
果然一到这就控制不住自己这要命的倾诉欲,连自己好朋友的安危都不顾了......
美羊羊有些懊恼,正欲起身想办法,却被身旁人一把拉了回去。
“不必担心。”男孩一手撑着头,一手将人轻轻拉下,“懒羊羊虽然看着有些软软弱弱,但脑瓜子还是很机灵的。他对这块地形又熟悉得很,这会儿应该也带着你那位同伴安全避下了。” 说着还煞有其事地竖起了根大拇指。
“这……” 美羊羊看着对方如此笃定的模样,纵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却也终是坐了下来,“好吧,毕竟现下也没办法得知他们的下落了……”
“会没事的,相信我。”
忽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澄澈的眼眸即使微眯也无法掩盖其中绽出的点点光芒。美羊羊看得一愣,感觉到自己面上的温度似乎变得灼热了些,她连忙低下了头,手指摆弄起自己脚边的青草,内心却对自己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
“话说仁兄怎么称呼?” 身边人若无其事般地继续道。
称呼?美羊羊愣了愣。这倒没有想过……真名肯定是不能说出去的……爹爹从小就嘱咐过……
“啊……既是公子先问起,不妨由你先说……” 美羊羊一时没有主意,只好不太礼貌地把问题又抛了回去。心想着对方虽然看着家境贫寒但气度如此不凡,定不会与自己计较这般。却没想话音一落,那头便忽然没了声。
坏了,不会真把人得罪了?
“啊!我的意思是……” 美羊羊顿时有些慌张想解释起来,对方却在这时发话了。
“小智。”
“嗯?”
“我说……你可以叫我小智……” 男孩微微偏移了和她对视的目光,如是道。
美羊羊松了口气,虽然看不分明那人的表情,但看样子应该是没有在意的。于是她打算先随便编一个名字糊弄过去。
可不知是不是第一次扯谎心怯,还是哪根筋搭错了,她张张口,半天吐出个:“小丽……”
少年猛得回过头,似乎有些惊奇。
美羊羊方如梦初醒。
“啊啊啊!你不要误会!是……是小力,力气的那个力!”
要命!且不说“小丽”这稍显女气的名字放在现下这个男儿的身份上,怕是会让人觉得违和。光是人家上午的说书内容,就已经会让人误会和怀疑了吧……
“智丽之恋”、“小智”、“小丽”……
美羊羊只觉自己的脑子里好似“嗡”得一声,一片空白了。
“噗…哈哈,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好啦,我知道了,小力兄。”
“嗯……”
美羊羊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了大腿里,“嗯啊嗯啊”了两声算作回应,殊不知男孩的脸上亦闪过了一瞬“如释重负”般的神色。
“你从小就开始说书吗?”
经过了方才的小插曲,两人倒也少了初识时的疏离。美羊羊这时倒想起了些她真正关心的问题。
“唔……也不是……” 少年双手抱头躺在了柔软的草坪上,闻言眼睛眯了眯。
“来了南城之后开始的,到这儿后安全了些,也有人愿意帮忙。”
“那之前一直都很不安全吗?” 美羊羊很快就听出了话中的重点,此时不过也随口一问,不料对方只是轻笑了声,未有下文。她这才醒悟自己大抵又越界了。
“我无意冒犯的!只是你与我平日里所知的那些……额......就不太一样……”美羊羊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诚恳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很有才!”
“哈哈哈!多谢夸奖。”喜羊羊爽朗地笑了几声,从草坪上翻身坐起,“不过是家道中落,原也念过几年书的。”
美羊羊点了点头,打算换个话题。
“那上午那事……我是不是让你们白忙活一场了?”
美羊羊回想起当时少年那副镇定模样,想是这人早已有了妥当的脱身办法。反倒因为自己的唐突一搅,最后怕是不入反亏了,心下不禁愧然。
“不如我向我……我家小姐说明一番,上午一切损失尽数奉还?”
“无妨。钱没了可以再挣嘛,倒因此结识了一位新朋友,算值了。”少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朝她宽慰一笑。
“……” 美羊羊一时哑然,她想了想,打算换个方式。
“那这样吧,我帮你们再寻一出安全的地方,也方便你们日后活动。”
喜羊羊刚想推脱,就见对方已经拍拍衣服站起了身,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走吧,我知道一处好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敢来挑事的那种。”
然而在所谓的“好地方”遇到一同前来避难的懒羊羊和暖羊羊,倒是喜、美二人未曾料想到的。
店铺的前厅内,两人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挂在了各自的好友身上,一副“小别胜新婚”的架势——
“啊啊啊阿弟啊!你可真的要吓死我了!还好你没有事呜呜……”
“啊啊啊你个臭小子,看你搞出的好事!还好你们都没有被抓住呜呜……”
美羊羊:“……”
喜羊羊:“……”
美羊羊只好无奈地拍了拍暖羊羊的背,心知这次也的确是自己太过冲动平白惹人担心,便好声安抚了几句。
“话说回来,暖暖你们怎会想到躲到这里来呢?”
“啊,是这位小兄弟说,若是能寻着一处胭脂水粉铺躲进去,那群恶人定料想不到,大概可以逃过一劫。我寻思着离这最近的一家胭脂店就是红姨这儿了。”
美羊羊便向另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的黄衣少年看去,认可般地点了点头道:“男子平日确是不会到这种店来,情急之下更是意想不到。”
心道还确如那少年所言,人其实机智得很。
“呦!方才我还寻思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呢,迎来了一位熟客和一位小郎君,现下竟又来了两位么……”
女人含笑的清丽嗓音从门帘后由远及近,蓦见一位身着金纹红裙,秀眉凤目的年轻妇人缓缓迎上前来。
“二位客官可也是来小店‘避难’的?”
红太狼摇着手中团扇,掩下唇脚的笑意,眼神在乍到的二人间转了一圈,而后定在了美羊羊的身上,似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几眼。
“这位倒是看着面熟啊……” 美羊羊闻言不由面色一僵,小心翼翼地和女人对视上,却见对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话头一转——
“可也是你家小姐让来取香料的?”
原本还紧张着会不会被拆穿身份的美羊羊瞬间松了口气,心里不由感激起对方的体贴心细。
“哈哈……红姨能记住小生属实有心了!此次前来倒非我家小姐的意思,而是有一事相求……”适应了身份后,扯谎倒是愈来愈熟练了,美羊羊心道一声罪过。
“哦?借场子给你朋友说书么?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呀!只是,咱们这光顾的都是些女眷,小兄弟不觉尴尬便好……”
“什么什么?要在这里说书!?” 懒羊羊闻言惊呼起来,转身推了推喜羊羊,“这也是你的主意?”
“啊,算是吧……计划之中,意料之外?”
喜羊羊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么个地方,但见那小书童再三保证这里的安全和可靠以及来自对方的真诚邀请,也只能无奈地笑笑,答应了下来。
“红姨一家是邻国来的外商,原也是一权门家独女。现下虽选择经商,可身份也摆在那了,那群街头混混再怎么嚣张,也不会到这来撒野的,你且放宽心。”
美羊羊靠在少年用来说书的木桌边,朝已经坐好在桌前的那人解释着。
“力兄的判断自不会有错,我信你的。” 喜羊羊理了理身下的衣袍,又抬头朝人微微一笑,“此番好意,有劳费心了。”
“咳咳……都是应该的,也算当上午的一点补偿吧。” 美羊羊被少年诚恳的语气搞得有些的不好意思,连忙移开了点视线。
“那你可有想好要讲什么了?”
“自然。”
“嗯?”
“考虑到受众特性,在下精心挑选了一个故事……” 喜羊羊悠悠地展开折扇,笑眼弯弯,那双灿若星河的眼里便倏然折射出几分胸有成竹的光芒。
“你可听说过“代父从军,巾帼枭雄”的故事?”
……
午后的胭脂铺前,人群一圈一圈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听得醒木一方,少年娓娓道来一代巾帼往事……
“这小少年当真能说会道,颇有些本事呢!你说如果让他把我和灰太狼的故事写进话本子里,会不会也挺受欢迎的?” 门店内,红衣女子摇着小扇,笑眯眯眼对着身旁人道。
“巾帼不让须眉……女儿家也可上战场保家卫国么……” 美羊羊仿佛没有听见对方的话语,兀自喃喃了一句。
红太狼闻声回头望了她一眼:“小丫头又在嘀嘀咕咕什么呢……话说你这次偷偷跑出来又是为甚?不会真为了这一萍水相逢的小子?”
美羊羊这会儿倒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起初倒不是……本想瞒着爹爹去剪头发来着……”
“剪头发?好端端为何要剪发?”
“就是觉得短发方便利索,长头发打理起来太过麻烦了罢。”
“你这想法倒鲜见,寻常女儿都好蓄发。你这不长不短倒有些显得有些不入流了,也难怪你爹爹会生气。”
女孩闻言却眉头一皱,有些不服气道:“他年老固执!谁说女儿家就非得蓄发了?这不也正说着女儿家上战场杀敌的故事嘛,你且待我问问他去!”
说着,美羊羊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就朝着人群中央的少年喊话道:“公子!公子!”
喜羊羊被突然的一声打断,不禁微愣。他定了定神,看向面色不知为何有些不悦“小书童”。
“冒昧打断公子片刻,只是在下有一事相问!”
“阁下请说。”
“你方说“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可是默认女子能够打破固有形象,担起大任?”美羊羊呼出一口气,盯着对方那平静澄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正是。”
“那可默认女子亦可打破常俗,剪发不蓄?”
“……”
果然此言一出,四方哗然。
“这小子在说什么呢,哪有女儿家不蓄发反倒剪发的呀?”
“小弟弟不是女儿身,怕是不能理解长发对女子的意义吧……”
“哈哈,是呢!是太小不懂事吧……家中可有姐姐呀……”
“我!我不是……” 美羊羊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又碍着身份不好出口反驳,最好只好攥着衣角,一双大眼仍是不甘心地看向说书少年。
喜羊羊只是默默举起醒目,一手拍下,肃静了全场。
“关于仁兄的这个问题……” 少年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我依然保留我对上一个问题的回答……”
“虽然不知阁下是怎么将女子上战场和剪发联系上的,但在下依旧认为……”喜羊羊看了眼被周遭人惊异的回应弄到面红无措的那人,心底忽而一软,“长发也好,短发也罢。这终究是个人选择,不论对错。不过……”
美羊羊看见少年忽然看向她站立的方向,一抹温柔的笑容就这样撞进了她的眼里,令她忍不住呼吸一窒。
“旁人长发我或许不敢断言,但我确信……”那人一展折扇,眯起了眼。
“你若长发,一定很美。”
“!”
他……他怎会知?!
美羊羊瞪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
周围似乎有人开始笑话少年的“出言不逊”,竟连男女都分不清了云云,可这些一句都未能落进的美羊羊的耳里,她的脑海里只是不断嚼着少年的末一句——
“……但我确信你若长发一定很美。”
我若长发,一定很美么……
美羊羊不自觉握紧了衣袖下的手心。
悄临的夕阳不知不觉浸染过整条街道,漫天的橘粉下,映照出女孩微绯的面颊。
“嗯?美美,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太闷了么?”
“啊?没有吧,夕阳衬得吧哈哈……”
不过是微醺的余晖映红了不知是谁的女儿心事了罢。
04.
少女似是从一片朦胧水雾中醒来,睁眼即一片模糊的光影重叠。她下意识眨了眨眼,两侧的太阳穴处便似淌过几道温热。
眼泪么?
她翻身坐起,有些迷离地环顾起四周——只见屋内的装横金碧辉煌,华美到令人疏离。她只瞥了眼便微垂了眼眸,独留数十盏长明灯努力地跃动火焰,将这偌大的寝宫照映得一片通明。
“太子妃殿……”
似是叮咛般地自言自语,少女闭了闭眼,才发觉自己眼角的湿润早已干涸。
“什……什么?!”
一声不小的惊呼打破了屋内因下雨而愈发沉闷的气氛。
“娘娘您非男儿身,好端端地为何要剪发?!”
年轻的侍女才帮近日新封的太子妃娘娘更好了衣装,转头去拿梳妆用的木栉时被忽然喊住,硬生生地因对方接下来的话语而大惊失色。
身着华服的少女只是端坐在铜镜前,模糊的镜面中便映出一张清纯昳丽的面容。她静默着听完侍女的惊疑与劝阻,微微莞尔。
“小月,莫慌。只是想剪罢了,并非出了什么事故。”
她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茶盏,恍惚地似是从那淡绿色的水面上看出了一个人影——
“蓄发只为一人,如今那人不认我,这些便都没有意义了。”
少女自顾自地将暂时盘在脑后的长发悉数散下,一头的青丝就这么散开,堪堪拂过腰际。
果然还是更喜欢短发啊……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恍惚间似与曾经的模样重合。
“好了,不必多言了,我心意已决。”
“可是……”小侍女见状慌忙地想上前再劝,却忽然被搭在肩头上的一股力量生生按压住。
“我知道了。”来人按住了侍女的肩膀,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美羊羊闻言回过头,对上了那人了然于心的眼神,不禁心头一暖。
“谢谢你,暖羊羊。”少女露出了这些天里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如释负重道。
“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她缓缓转过身,眼里闪过了一丝果决和对未来的隐隐期许。
“话说,天要晴了,对吧……”
众人依言,朝窗外看去,只是大雨嘈杂依旧。
然而,在她们都忽视的梳妆台一角,一只青翠的玉镯好似折射出了一道亮眼的白光——如沐日下。
05.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将整片林子映照着有些灰调。路道上,少年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大团的乌云如同烟雾般地从北边蔓延过来。他稍稍压低了低头上的草帽,便继续不紧不慢地赶路。
那丫头现下大概也到祠庙了吧……
喜羊羊忍不住想到。大抵是晚上的约定太过让人心生期许,饶是平日里冷静明理如他,此刻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又感叹距离那日“街口相逢”竟已过去一年之久。这一年的相处,便犹如“高山遇流水”,关系愈发密切了些。只是平日里小姑娘还是只能以男相模样与他们会面,但今晚……
少年微微莞尔,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日间和人对 “飞花令”时的场景——
女孩纤细的手指翻过牌面,上面赫然映出一“月”字
“家家乞巧望秋月!”美羊羊不假思索地脱口而诵,末了还不忘朝人“挑衅”地眨眨眼睛。
少年不由笑了声,默默翻开了下一块木牌——“逢”。
“金风玉露一相逢。”喜羊羊轻飘飘地对了句,只是女孩闻言下意识愣了愣。
“怎么了?”男孩有些似笑非笑道。
“无……无事。”
美羊羊心道是自己多想了,只是男孩接下来的诗句似乎愈发令人羞赧起来。
“月。”
——“竹洲有月可徜徉。
“心。”
——“只愿君心似我心。”
“我不玩了!”女孩有些羞愤道,偏偏始作俑者还装痴弄傻,笑眼眯眯地问她怎么了。
“我不信你脑瓜子里装的尽是些风流诗篇,你就知道逗我!”美羊羊小脸有些微红,瞪起双杏眼,气呼呼道。
“好嘛好嘛,我错了,你别急着恼我。”男孩连忙拿起了一旁的扇子给人扇风顺气,笑道,“只是今日过节,确实觉得应景罢了。”
“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美羊羊不语,只是打量了人片刻,忽然打趣道:“你是在邀素日‘好兄弟’,还是桃府大小姐呀?”
男孩闻言愣了一愣,实诚道:“都好,只要是你。”
“但……若是后者,在下会求之不得的。”
“噗!”女孩心下窃喜地笑开,但嘴上依旧调侃道,“你也就这么点出息?见色忘友?”
“你明知在下并无此意……”
“好啦好啦!”女孩见那人竟真微蹙了眉毛,只好收了调笑,“一年一度的七夕节,爹爹会放我出来的啦!只是下午得去庙里祈个福,会比平日晚一刻钟回来,到时候就还是老地见吧。”
看到男孩闻言后面色不显,但周围却明显开起了花花的既视感,美羊羊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心情颇好地随手翻开最后一副字牌——“时”。
“万家闺艳求此时。”
——只听得那人,眯起双眼,悠悠抢先道……
头顶忽地划过一片簌簌作响,微风送来些带着湿气的竹叶清香。喜羊羊深呼了口气,沁人心脾的味道钻入鼻腔时,少年弯了弯嘴角。
有机会也带她来这里走走吧……少年颇有些好心情地想到。这段回家的必经之道上,每逢傍晚,便会云集起一群鸟儿,喝着风声簌簌,“唧唧啾啾”地,鸣叫声洋洋盈耳……
不过……少年眉头忽然一皱,轻快的步伐也渐渐迟缓下来,最终定在原地不动了。
耳边吹过一阵风鸣,巨大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笼罩了这片竹林,愈发暗沉的天色下,唯闻阴风吹动满林的竹叶,掀起了一阵“涛浪”。喜羊羊愣愣地立在原处,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小道,耳鬓不觉淌下了道冷汗。
静……太安静了……
少年有些微颤地握紧了手心,少见的疏忽让他不由有些懊恼。他只好蹙紧了眉头,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少年已迅速转过了身,一支利箭恰巧擦着他的脸颊划过,一道血痕当即浮现……
“嘭!”
佛珠从手中滑过,应声而落。
美羊羊看着忽然空空如也的手心和掉落在地的手串,有些愣愣。
“小姐!”暖羊羊闻声而来,看着还在发愣的身边人,急忙上前关切道,“您没事吧!”
美羊羊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尔后回过神般地赶忙慌慌地去捡地上的佛珠手串。
“阿弥陀佛——”一旁的尼姑老妪见状忽地出声叹道,“诵经需凝神静气,施主尚心存杂念了,凡使牵肠挂肚之人、事皆需净空才好……”
“牵肠挂肚之人……”美羊羊不觉攥紧了手中的手串,忽地想起方才一瞬闪过的不安之感,可又觉得实在太过无厘头,只好归结于是自己的浮躁使然。
“抱歉,我重头念过一遍吧。”美羊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复又挺身跪坐好,双手于胸前合十。片刻后,流畅的经文便从口中嗫嗫而出。只是这次,女孩眉间微蹙的眉尖却不曾再舒展开……
“哗哗哗——”
屋外一道惊雷乍响,酝酿了多时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美美,来,我们先到前面一处屋檐躲躲雨吧……”暖羊羊一手牵着人,一手将自己的一只袖子挡在那人的头顶。
“这天变得怎就如此之快,雨说下就下了,好在离家不远了,回了家赶忙换身衣服,小心别着凉了。”
二人此刻正立于路边一处废弃了的庙堂下,匆匆拧着自己衣服上的水。
美羊羊低声应了句,正想拿袖口抹了抹被雨水打湿的脸,忽而想起自己全身皆已被雨淋湿,竟找不到一处干处拭脸。
“来,我帮你。”一块半干的锦帕轻轻地擦过了自己的脸颊,美羊羊扬起脸,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闺友小心地帮自己擦着雨水,不由心头一暖。
“谢谢你,暖暖!但你也别只顾我了,快先给你自己擦擦吧。你一路上淋的雨可比我多多了。”
“哈哈,我没事!倒是你从小体质就虚,我还怕你又染上风寒了呢。”
美羊羊只好感激一笑,只是目光顺着对方身后看去时,似乎瞥见了些什么。
“诶?那里是不是有……”美羊羊定睛看去,忽然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那里好像躺着个人!”
脑袋仿佛被什么重物压着,又沉又痛……
喜羊羊勉强睁开了眼,眼前是一片“红黄交映”的一团重影,空气里则溢满了令人窒息的乌烟味。
我这是……在哪……
“喜儿!”一声尖锐又熟悉的女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听觉似乎这才开始慢慢回归。他微微蹙了蹙眉,耳旁忽然炸响了一阵兵荒马乱般的喧闹声,让他的鼓膜震得隐隐作痛。
头上的重物似乎被来人挪开了,他被人拉进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母后……”逐渐恢复的知觉让他终于认清了眼前流泪不止的女人。只是昔日里端庄典雅的太子妃,此刻也故不得被撞歪的头饰和破碎的衣裳,她死死护着自己的还尚小的孩子,嘴上一遍遍地安慰着:
“母后在这,不怕不怕……”
喜羊羊感到自己的额角似乎是磕破了,他手用力地攥紧了女人的衣角,想要抵抗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只是在意识尚且清明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一道冰冷又无情的声音从遥遥传来——
“圣上有令!今太子智羊羊疑有谋反之心,特来缉拿太子一家……”
……
再睁眼时,一身素衣的女人正微笑地看着他,白色纱帘遮掩下的脸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来,收好这镯子。” 只见女人从自己的左手上取下了一个晶莹清透的翡翠手镯。
“这是你父王与我的定情信物,今后便交由你了……”
“未来若是遇见了心仪的姑娘,便可把这镯子送与她,也算是我们的祝福了。”
男孩懵懵懂懂地接过了手镯,光滑的玉器面倒映出他有些灰蒙蒙的小脸,他忍不住低声喃喃了句:“我……会有这样的未来吗……”
“会的。”女人轻柔地抚上了男孩的脸,眼眸中含着温温笑意,“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对生活的希望,这也是我与你镯子的初衷。”
“喜儿,相信母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转眼又是惊雷一声,女人慈爱的脸庞换成了一张泪雨交加的脸。
“母后……”少年单膝跪地,雨水夹着靴子从他的脸庞淌下,他看着挡在在身前的女人,握紧的拳头不住发颤。
“走。”女人不容反驳地道出一字,而后转过头不再看他。
“可是……”“你忘了我们之前怎么说好的?”
冷静无波的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见着对面之人又有亮剑之势,女人终是咬牙冲他吼出了一句,“快走!你想让我们这些年的努力全部白费吗!”
“跑!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让那物落入他们之手……”
少年咬牙站起了身,深深地看了女人背影一眼,终是咬牙冲出了竹林……
母后……等我……等我……
“啊!他好像要醒了?暖暖你快来看看!”
“来了来了!”
声音朦朦胧胧地似从远处飘来,喜羊羊皱紧眉头,身体辗转了几番。忽感到唇边被送上一勺清凉的水,他下意识的喝了下去,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入眼即是一张生得极好、粉雕玉琢的脸,只是不知为何,此刻却满脸忧容。喜羊羊此时的视线还有些迷蒙,觉得这小姑娘看得有些面熟。正待脑子渐渐清明时,那人忽地就发起了一连串“责问”。
“你这又是演哪出?上午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身上弄了这么多伤?”
喜羊羊眨了眨眼,脑子还有些懵,眼前的女孩却十分的焦急和担忧,眼里似乎还有水光闪闪。
“你知不知道你昏在了路上?这么大的雨,若不是我路过,你一个人又该如何?你……”
“小姐……”身边忽有人忍不住出声止住了女孩,喜羊羊这才注意到了屋中这第三人,却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暖羊羊。他立马回过神,看向先前关心心切的女孩,眼睛微微地亮了亮。
“你是……”剩下的话语不言而喻。
二人相顾无言了一阵,最后女孩默认般地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本想带你去医馆的,可是你意识不清不楚地,却知道一个劲地说不能去医馆。这才只好带你先进这庙里躲躲……”
“所以到底发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小智?我真的很担心……”
“喜羊羊……”少年一直默默地听着,忽然没头没脑出声打断道。
“嗯?”
“我说我的名字……是喜羊羊。”
“……”
美羊羊愣了一愣,看着男孩的眼神似乎心虚地闪了闪,而后又十分坚定地看向她。她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却被旁边一声咳嗽声生生止住,只得默默地把话尽数吞下。却不想少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莞尔轻声道:
“没关系,我都懂。”
女孩望进对方一片柔意的眼里,顿感心头一热,先前的情绪似乎也一扫而光,也跟着微笑起来。下一秒却见少年从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夺目的玉镯,借着屋内微弱的光线,隐隐泛着点青绿色。
“这是……”
“我觉得它会很衬你……”少年微微移开了些视线,声音有些低低地道。
美羊羊尚未反应过来,只是恰巧瞥见少年有些微红的耳畔,忽然醒悟般地也跟着红了脸。然而看着那人手里成色上好的镯子,直觉价格不菲,下意识就有些慌乱地推脱道:“这……这似乎不太妥……”
“你收下它……好吗。”少年忽然对上了她的眼,眼里混杂着弱弱的期待与些许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拒绝又难耐期待的小孩,笨拙地想把自己最好的玩具献于喜欢的人般,看得美羊羊不由一愣。
房屋内就此陷入了一阵缄默,好半晌后,似乎是觉得对方已于无言中说了答案,喜羊羊的眼神不禁暗了暗,伸出去的手也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不知所措。
女孩的细嫩白净的手就在这时忽然闯入了视线,喜羊羊有些错愕地抬头,发现对方正眉欢眼笑地瞧着他。
“既然要我收,何不替我戴上?”说着还有些俏皮地朝人转了转手腕。
喜羊羊闻言一愣,动作本能地先于头脑反应接过了女孩的手。而后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随即喜笑颜开。他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手镯缓缓带上。翠绿的玉镯在女孩尚纤细的手腕上还显得有些大,在小臂上微微晃动着,不时折射出青色的微光。
二人相视一眼,均有些羞赧地微微垂下了眼眸。
“今晚你就待在家中,非必要千万不要出来……”少年握住了女孩的手,神色有些凝重地嘱咐道。
“那我们……”
“抱歉,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了。”
美羊羊心下一怔,脱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少年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摇了一摇头。美羊羊见状也不再言语,只是有些怔怔地低下了头。
喜羊羊看着女孩的有些落寞的神情,牵起了女孩戴着镯子的那只手,让那精巧的玉镯横在两人的视线之间,一字一句地诚恳道:“我一定会回来寻你的……”
“你放心。”
06.
马车驰过黄土铺就的驿道,扬起了些许灰尘。
车厢内,喜羊羊有些烦闷地将一纸书信拍在了桌上。
“咋了?是宫里出啥事了吗?”正在闭目小憩的沸羊羊被这一声惊醒,微讶地朝今朝这位风华正茂的太子看去。只是这太子近来的生活似乎并不太美妙……
“嗐,这几年朝廷内外风平浪静的,还能有什么事?眼下能让这位主露出这副表情的,除了那‘一宫粉黛’,还能有谁?”
懒羊羊正喝着先前下人们调好的蜜茶,有些调侃地道。
“你又在乱造什么成语了?”那位主闻言冷冷地扫了眼过去,不过倒也不真打算和人一般见识,只是又盯起桌上的信件,眉头紧蹙。
“宫里传信道,太子妃此去省亲,执意要只身前往,省去一切皇家随礼和礼节。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母后竟然也同意了!”
“只是因为这个?”懒羊羊想了想,问道。
“虽令家府也是在京城,不带些皇家侍卫兵,只一人前往未免也显得宫里太大意和吝啬了一般……”
我看你这是担心她吧……懒羊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喝起了茶。
“好歹也是一大家闺秀,行事也太不知分寸了!”年轻的太子最终有些愤然地如是评价道。
“殿下,你这么说未免也太过偏激了。你从这大婚起就开始冷落人家,现在没过多久又要出宫的,人家有点怨气,这样回趟娘家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沸羊羊憋了数日,今日一听太子这话,着实开始为新封的太子妃打包不平起来——
“依我看,你好歹也是一国太子,那么跟一女子过不去作甚,喜欢就大胆去追啊。”
懒羊羊闻言一口茶给喷了出来,在咳嗽的间隙,不出意料的看见眼前的人闻言脸一阵白一阵红地,最后直接脸黑得都要赛过这位直言不讳得不能再不讳的贴身侍卫了。
“我什么时候说喜欢她了?!”
“前几日府上设宴,太子妃献舞时,你明明都看得挪不开眼了……”
“我那只是……”
“懒羊羊都跟还跟我赌呢,赌你啥时候能脑瓜开窍,发觉自己其实早已看上人家了……”
“喂喂喂!沸羊羊,你要找死也别拉上我啊!”一旁吃瓜的懒羊羊被无辜提名,忙有些心虚地嚷嚷道。
“本来就是啊,你还用你最爱的大猪肘子跟我赌的呢!大丈夫的,说过的话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懒羊羊看着某位已经要“暴走”的太子爷,不禁要汗颜。
“得得得!就你最大丈夫!踩雷一踩一个准!”末了,又塞了杯茶到人的嘴边,“快闭嘴吧!再说下去,你家那温文尔雅的太子形象都要崩不住了。”
“我说什么了我……”
“行了!你们俩都给我闭嘴!”喜羊羊扶着头,有些无奈道,“让我清静会儿……”
“喜羊羊。”
少年闻言抬头,对上了眼前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的人。
“其实我也觉得,这件事上你做得有些过了……”懒羊羊放下了茶盏,直直地看向那人。
车厢内至此陷入了一阵沉默。
“并非我想如此……”片刻,喜羊羊出声打破了这无声的审判,“只是我曾许诺于一人……”
“可是这么多年了,那人根本毫无踪迹可寻啊!”冲动的侍卫依旧有些沉不住气地嚷嚷起来,“既不知姓甚名谁,又记不清容貌的,这样大海捞针,如何寻得?更何况懒羊羊都说过不下十回了,你们那些年在南城时压根就没这一号人物!殿下,你真的未曾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太子有些迷茫道。
“许是您记错了,当年实际上您未曾许诺给任何人。”
“不可能!”喜羊羊当即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一定有这个人的,也一定有这么回事!只是我记不清了……”
“我……”少年蹙紧了眉头,双手撑在桌上,有些用力地揉起了额头,“我记得我把母后留给我的镯子给了那人,若非如此,那镯子为何不在我这了?我不可能弄丢的……”
只是为何我就偏偏忘记了她呢……
喜羊羊有些懊恼地闭上了眼。
“唉,罢了罢了……”懒羊羊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带上了些怅然,“你执意如此,我们也便不好多说。只是我原以为你是要寻当年那户人家里结识的书童呢,毕竟看你们当年那股熟络的劲……”
“什么书童?”喜羊羊睁开眼,疑惑道。
“你不记得了?”这下连着懒羊羊也有点惊讶了,“就是那名唤小力的力兄啊!反正这号人物是有的,至于你描述的那个女孩,我未曾见过。”
“力兄……”喜羊羊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这明明是初次听闻的名字却似乎掀起了他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可这感觉却又像一团雾一样,看不清,摸不着,也无处寻迹。
“有没有可能这个力兄就是殿下你一直要找的人,只是当年催眠那事,让你记忆出了差池,这才把人给记错了?”沸羊羊沉吟了片刻忽然插嘴道。
“催眠?什么催眠?”懒羊羊听得一头雾水。
“当年我们及时赶到南城救下了皇后娘娘,再去寻殿下的时,他已经落入那伙贼人的手里,里头有一个通奇异幻术的女子,正想通过那捞什子的催眠术逼殿下说出‘传位之铃’的下落……”
“只是没想到被我们打断了。我们赶去时,殿下已经昏睡过去,醒后除了一直心心念念地要寻一人,其余并无任何大碍之处。”
“那倒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这么一说的话……”懒羊羊忽然顿了顿。
但这么一说的话……事实不就成了:太子朝思暮想这么多年的对象,到头来发现原是自己的一个兄弟了吗?!
懒羊羊被自己的设想惊得一个寒战,连忙喝了口茶掩盖自己尴尬的神色。当然这话他定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只是那被人在心里默默点了根蜡的主并未发觉到这一层,只是依旧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们:“不可能!我很确定,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孩。”
喜羊羊还欲再说什么,马车却忽然因惯性向前一震。门帘被人拉开了,赶马的随从朝人顺从道:“太子殿下,路遇一处客栈了,可否要就此歇下?”
喜羊羊掀开了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只见渐渐昏暗的天色下,不远处的小宅已经在点起灯来了。
“也好,今晚就暂住于此吧。下去后,尔等切记称谓要改,莫要声张了身份。”
“是。”
随从离开后,马车重新恢复了颠簸。待终于停稳下车时,喜羊羊才再次被人喊住。他在门帘处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忽然叫住他的沸羊羊,后者的脸上是少有的肃穆。
“殿下,这次你借着陪护懒羊羊返乡的机会,如愿得以出宫亲历南城。我们皆知你的想法,只是此次前去,倘若依旧不得结果。我希望你能考虑顾一顾眼前的人事,是时候放下执念了。”
“……”喜羊羊静默了片刻,最终也只是叹出了一口气。他刚张口想说些什么,忽闻车外响起一声无比熟悉的女声。
“老板,这趟劳烦你们了,我……”
“美羊羊!?”
喜羊羊无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原以为是他误认了,没想到下了车后发现竟真是她。
“你为何会在这?”少年蹙了些眉,有些色厉的问道。
早就下车在一旁等待的懒羊羊,见状也不由愣住了。但机敏如他,下一秒就跑到了客栈老板的身旁,打着哈哈地将他半推着进了店内,还顺便拉了把状态外的沸羊羊。
“哈哈哈,老板呀!我们也是来住店的,您不妨先带我们去看看房间吧,走吧走吧……”
不出片刻,店门外就只剩下了这一对才新婚不久的小夫妇……
美羊羊头顶还带着一顶垂着白色纱帘的帽子,此刻见被人认出来了,倒也大方地摘了帽子,露出了全貌。
只是这一摘帽,让喜羊羊不由再次惊圆了瞳孔。
“你为何……”
“太子殿下,臣妾得皇后娘娘批准返乡省亲的事,您不是早已知道的么。”少女清丽的嗓音不紧不慢的响起,眼里的平静似乎并没有因被自己撞见而有所波澜,喜羊羊见状不免又皱起了眉。
“自然。只是您省亲的方向怕是反了吧?贵府不应还是在京城内么?”
未想这一句询问竟让人顿时变了脸色,喜羊羊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微妙变化,还有些不明所以,那人却欲拂袖离去。
“殿下可真是明知故问,恕臣妾这次无可奉告!”
“等等!”喜羊羊见那人真就转身要走,连忙喊道,“谎报行程,擅自更换路线,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臣妾可从未谎报什么行程!”少女猛地转过身来,姣好的面容上,虽有所隐忍,却依稀可察一丝愠色,“我自小便在南城长大,往后才迁回的京城。给皇后娘娘和您的请愿书上皆写得明明白白,现下殿下倒又是来问我的不是了?”
喜羊羊闻言脸色一僵,忽然想起前些日确实收到了来自太子妃府的一封信,只是那时他并未太在意,草草看了两眼作罢。不想原是自己疏忽了。
“抱歉,我只是……”喜羊羊有些难掩尴尬,只是事出自己有错在先,他刚想说点什么,便听得少女一声轻笑。
“殿下倒不必与臣妾解释什么,您身为太子,日理万机,顾不上臣妾的事情那是理所当然……”一番一语双关的话语,听得喜羊羊的面色有些难堪。
“现下既没了别的事,还恕臣妾告退了。”
“你再等等!”
美羊羊留了步,再次回头看向少年,只见那人蹙紧的眉毛似乎黏在了一起似的,怎么也展不开一样。
“为何……剪了头发?”少年这一句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他不知为何,看到少女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忽然短至下颚时,内心竟涌起一股难言的痛惜之情。
“你问我?”那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只是说出的话似乎要比之前都愈发刺骨,“头发这物什不向来就是人高兴了就夸两句,不高兴了就爱答不理,剪了也无妨的吗?”
“?”
“太子殿下先前那般态度,今日又是回南城,又是询问臣妾头发的,您可真是有意思……”
“你这话什么意……”
“师傅!”对方却不再搭理自己的话,径直朝自己的马车走去,“请问前方可还有能歇脚的客栈。”
“回娘娘,二里路内还有几处呢。”
美羊羊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又与车夫道:“你去喊暖暖回来,就说我们继续出发赶路了。”
车夫依言下了马车,进到店里去了。喜羊羊目睹着这一切,几番欲言又止下来,只好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的方向若有所思。
“难得一出好戏,可惜没带点瓜子下来……” 熟悉的少年音从客栈门口处传来,有些欠揍啧啧道。
“附议。”另一个亦不知好歹地附和道。
喜羊羊闻言额角的青筋不由突突了一阵。
“我赌最后肯定是喜羊羊去道歉。”
“一眼便知的答案有什么好赌的,不如继续赌期限,看看他会什么时候去道歉……”
“喂!你们两个,给我够了啊!”终究是忍无可忍地大喊道。
“嗐,殿下啊。不是我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这番不是,属实该给娘娘赔礼道歉。”
沸羊羊上前和人又开始了那番“大丈夫理论”,喜羊羊全程绷着张脸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在听,不过八成肯定是没听的。懒羊羊斜倚在客栈门前的柱子上看着他们,有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暖羊羊小姐,娘娘说咱们不在这住了,说是要继续赶路了……”
暖羊羊?!
懒羊羊心下一愣,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身着一衫紫衣的女人急匆匆地朝门口走来,路过他时,还不巧与他对视了一眼。双双错愕了一阵后,女人便偏过头,走了出去。
懒羊羊还在不明情况的发懵中,脑海中忽然就蹦出了吃瓜时听到的那句“我自小便在南城长大,往后才迁回的京城”……
“不会吧……”少年忍不住喃喃了句,忽然又听得太子对另一人道。
“她此去定未带多少随从侍卫,你跟上他们的马车,在暗处时刻看护着他们一些,以免遭遇不测……”
“诶诶诶!是要暗中保护是吧?这活我也能干啊,不如派我去吧!”
“你?”正要受命的沸羊羊,看着忽然冒出来的人,有些错愕道,“你能保护个什么鬼?你个麻烦鬼不给人家添麻烦就不错了,还怎么保护人?”
“你才麻烦鬼呢!你家太子先前在南城‘行侠仗义’时可都有我的功劳,别太小看人了!”懒羊羊有些气愤地反驳道,“
“罢了罢了。”喜羊羊见状无奈地叹道,“原也只是想留个心眼罢,我们也就在后头跟着,真有情况了也不会来不及的。”
“只是别看懒羊羊那样,关键时候脑瓜子还是转的蛮快的,你且随他吧。”
然而“脑瓜子转得蛮快”的某只羊不曾想自己一上路就被人家捉了个现行……
看着面前正准备撸起袖子的车夫,懒羊羊赶忙摆手叫唤起来:“等等等等!好大哥,有话好商量嘛!我真不是什么坏人!”
“我是太子殿下派来护送娘娘的,娘娘此去路途迢迢,路上多险途,这要是出了事谁能担当得起啊是吧?”说罢,还求助似的看向那车窗帘被掀开的一角,“不如就让我一同上路,多一个人也好多一个帮手嘛……”
“哼……”不想那女主人却一把拉了帘子,淡然道,“既是太子殿下派来的那便请回吧,本宫不需要什么护卫。师傅,继续赶路吧。”
“遵命,娘娘。”
懒羊羊眼睁睁地看着说走就走的马车,一时错愕:“不是!太子妃娘娘,你等等我啊!这山高路远的您不会真的就让我跟着车跑一路吧!会死羊的哇!”
他气喘吁吁地跟着马车跑了会儿,嘴上干脆自暴自弃地开始大喊:“太子妃娘娘!暖羊羊!你们就不念一点当年情分,那么狠心的吗……”
“力兄!!!”
——车轮应声停下,只见那紧闭的车帘再次被人微微地掀开了一角……
07.
遥遥可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风驰电掣般地纵横在天地间。
身穿云翔符盘领衣的少年坐在马上,湛蓝的衣襟在风中不住翻飞,一刻不停地超前赶着路。
“你说他先前做的种种,其实都是为的我?”少女有些惊愕地问道。
只见一身黄衣的少年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又道:“说来惭愧,我也是今日见了故人暖羊羊小姐才有所怀疑。想必当年他便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才一直坚信说那人一定是个女孩……我那时也真是太单纯了,竟没能看出……”说着又扶额叹出一口气来,“唉,你俩也真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一对冤种了,搞了半天原不过一场乌龙罢了!”
“他那年逃出南城后,被敌军抓获,中途出了些事故,导致关于你的这段记忆不尚清晰。这才惶惶不敢相认,亦不敢太过亲近。只是,我也有一事好奇……”少年正了正色,道,“当年他赠于你的那副镯子,你可还戴在身边?”
美羊羊似是愣了愣,半晌才慢慢从从怀里掏出一团粉白色的帕子。打开一看,那翠绿色的天然玉镯正完好无缺地躺在人的手心上,泛着水润的光泽。
“大婚那晚他留我孤坐一室,我便以为那是他的选择了……这镯子自那晚后我便再也没带过了。”少女盯着玉镯,神色忽然有些黯然道。
“其实,你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吧……”懒羊羊静默了片刻,忽然语气笃定道, “哪怕已经剪了头发。”
“情爱之事若真有那么容易放下,还需要时间做什么……”少女似是无谓般地轻笑一笑“只是今日若非你不来,我可能真的就彻底……”
“他还在寻你。”少女闻言有些惊怔地看向那人,只听少年不以为然地又重复了一遍——
“他还在寻你,一直都在。”
“驾!”少年猛地一挥缰绳,马儿便嘶叫地加速向前奔去。耳旁的风声不停地呼啸着,似乎从里头还依稀能听着不久前刚结束的对话——
“你说一切都是个误会?!那女孩其实就是……”少年满脸不可置信地惊疑道。
“这仅是我通过目前所了解到的信息得出的答案……”懒羊羊抿了口水,才悠悠地再将视线放回到少年身上,“但究竟是,还是不是,还请殿下自己一判分晓了……”
“人,已经在桃花树下等你了……”
马儿被勒停时,长啸的一声惊走了林子里的几只鸟儿。
婷婷桃树下,一身粉白色百褶裙的少女闻声回过头来,一眼便看到了那驾马而来的少年。她习惯性伸手撩了下耳边散下的鬓发,日光下那抹淡绿的青色,就这么搅碎了少年眼里所有从容与镇定。
“你……我……”
喜羊羊已经来到了人的跟前,面对着那熟悉的面孔,愈发觉得与梦中的身影重合,一时竟说不出句完整的句子来。
“听人说你嫌我行事没有大家闺秀之风范?”那人倒也不等他重新组织语言,开口就扔下了“风平浪静”的一句。
救命……这是要秋后问斩了吗……
喜羊羊心中一紧,又自知理亏,只能有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那个……我们真的要一上来就……”
“怎么?现下又嫌我小肚鸡肠了不是?”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少年连忙惊恐地摆摆手:“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想到!”又觉这样似乎不够诚意,赶忙又拱手躬身道,“是我太迟钝了!真的对不起!我给你作揖好不好!我……”
“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没想到对方见状也急了起来,“堂堂太子,这做的又是什么事!”
“可你不是生气吗……”
“这倒又成我的不是了?你以为我是存心的?我就真有那么小肚鸡肠?我究竟为何恼你真不知?”一连串发问逼得喜羊羊冷汗直冒。
“不是的!是我的过错,让你受委屈了,我只是想给你赔个不是……”
“哼。”美羊羊轻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再理人。
少年便悄悄抬眼去瞧人的神色,目光又至少女手腕上的镯子,心中暗暗窃喜。
“昔日有牛郎织女迢迢千里,鹊桥相见,今日有你我桃花树下,再认重逢。”喜羊羊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般地道,“来你既还愿戴着这镯子与我相认,那便是还愿意接受这份缘罢。”
少女回过头,目视他道:“你怎知我此来不是将它还于你的?”
“你可不能还我,我还得靠它寻你呢!”喜羊羊闻言慌忙上前执了那人的双手,紧紧握住,“毕竟我确实是再没什么能给你了,这就是我全部的心意了……”
美羊羊闻言忽然就没了声,她抬眼看去,少年如星耀般的眸子里似有柔情万种。只是眼下因犯了错,不知所措地,竟看出些可怜兮兮的意味来,连带着头顶的发冠都悻悻地耷拉了下去似的。
少女一个没绷住,轻笑了出来。
“你笑了?”
“我没有。”
“啊……哦……”
看着对方刚扬起的小花花瞬间又蔫了下去,美羊羊终是决定给人一个台阶下。只见她轻咳了声,道:
“罢了!我原也不是爱置气之人。你既说是再认重逢,那便重新再认一下好了……”少女松了表情,朝人眨了眨眼,那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中就这么映出了对方的模样。
“妾身名唤美羊羊,许久未见,你可算……”
美羊羊看着那人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就哑了声。
“你……”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想把话说完,可想到要说的话,翻涌上心头的情绪就几乎要将她淹没。
双手却在这时再次被人握住了——
“幸会,在下喜羊羊……”
少年对上了她那有些波澜的眼眸,一音一容尽显柔意。
只听他轻轻地替她说出了那句未出口的话——
“嗯,我回来了。”
昔日别君,迢迢路远;今日逢春,归人可期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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