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农推开自家藩篱小院,就见着自己将娶的女子正对着榻上一袭月华裙出神。
他略有些惊讶,反手合上房门,在榻边坐下,迟疑地笑道:“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穿着这样的长裙,攀着我家牡丹园的围墙往里看,神仙妃子一样。我当时还以为,是我家的哪朵牡丹变的呢。”
那女子眼光依旧盯着长裙,嘴里懒懒应道:“是啊是啊,我就是你家紫牡丹化的呢——深感郎君日日浇水培土之恩,特化美眷来报。”
花农纵容的笑着道:“能得仙子厚爱,那可真是我的福气……这裙子,你喜欢便留着,大不了,以后只在咱们自家屋子里穿,只穿给我看。”
那女子一怔。
正月新帝即位,第一道旨意竟然是昭告天下,天下女子此后皆不得衣着月华裙,违者,灭其族。
而这个人,见着自己还留着月华裙,竟然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勃然大怒,而是软语温言的哄着她,明明是他冒着灭族的危险,语气里却偏带着怕她这样还受了委屈的哄弄。
她垂下眼帘,微微一叹,终于至此甘心。
她一字一字轻轻地说:“不,我也再不穿月华裙了。”
第一章
魏紫第一次见着慕少寻,是在帝都的鼓楼上。
那日,她族中嫡亲的兄长即将随军出征,她同族中的亲人因着家族的权势,得以于鼓楼之上送行。
寒风烈烈,尚且年幼的她被乳母抱在怀中,从风帽严密的暖绒里探出头去,在那密密麻麻几乎一模一样的士兵中费力去寻兄长,目光却忍不住牢牢地落在了一个人身上——迎风而立的少年将军,银剑黑甲,赫赫威光。
后来魏紫思及此,常常叹息,果然这世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这日金陵世家大族子弟,都聚集到了魏家本家的堆雪园。这处园子在金陵城中以梨花之盛著名,此时正是它最美的时候,满园子应时地开了重重叠叠洋洋洒洒堆雪般的梨花。美酒果疏流水一样被忙而有序的下人们恭敬奉上,附庸风雅的世族公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或品酒赏花,或对诗聊天。
这样的聚会,作为魏家旁系之女的魏紫,本不该出席在列,可今日的聚会本就是为了替魏紫出征多年的嫡亲兄长接风而办,魏紫也就理所当然的分到了角落一处雅致的席位,还担了席间抚琴的活儿。
宴至一半,魏紫的兄长突然起身迎进一个人来,那人银剑黑甲,凌气森森,与一众赏花吟诗的世家子格格不入。
场面略微有些凝滞,唯有角落里瑶琴铮铮流响。
面无表情的慕少寻不动声色地侧眸看了看,但见一袭五色月华裙的少女端坐在矮矮的花树边抚琴,颊边斜斜横着一枝白梨,在风中徐徐落下浅浅白花在她的瑶琴上,甚至有一瓣落在了她羽扇一般的睫毛上。
忽而一阵惊呼,方才落座的慕少寻纵身一跃,躲开了从他身后花树中突然冒出的蒙面人的利刃。
魏紫惊慌抬眸,只见她的兄长和那些手无寸铁的世家子弟被几名蒙面人团团围住,挡在外围,只慕少寻一人持剑孤立。
满院堆雪般的梨花簌簌而落,花雪中那人扬眉而笑,一柄长剑,若长风出谷,如河决大川,气势如火,眸光烁金。
真真是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洲。
魏紫突然就觉得安心下来,指尖的微微颤抖,并不是因为恐惧。她垂眸,竟然又复拨动瑶琴。
很多年后的金陵子弟还记得这一日,花树深处娴静抚琴的少女,乱雨急弦、金戈铁马的琴声,纷飞的雪一样的花,纷飞的雪一样的剑,势如游龙的男子灼灼的眸光,美得杀气腾腾惊心动魄。
魏紫忽觉得脸颊边一阵寒风,梨花急雪一样几乎迷了她的眼,近处“哐当”一声巨响,再看时就见着慕少寻同最后一名蒙面人在各持利剑僵持不下中,一起摔在了她的小案边。
魏紫下意识的抱起自己的瑶琴想要后退,眼睛却正对上慕少寻一双寒光潋潋似笑非笑的凤眸。他手中的剑那样冷,看向她的眸光却让她想起早冬的晨光,明亮微冷剔透纯净,令人不忍相负。即便后来世事沧桑,魏紫也仍然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就是被这样的一刹眸光所迷,才会忽然就弃了所有的镇定固守,像一只爪牙毕露的小豹子,高高举起怀中的瑶琴结结实实地砸向蒙面人的脑袋,又反手抓起案边为席间炙羊肉准备的小匕首,对准蒙面人的脖颈狠命地扎下去,直到蒙面人停止挣扎,依然双手死死握住匕首不肯放。
最后,反倒是慕少寻推开了已经没有呼吸的蒙面人,对她说:“魏紫,松手。”
她被自己的名字一惊,惶然松了手,染血的匕首砸在地上。慕少寻半跪在她面前,拿他褐色的战袍一点一点拭净她颤得厉害的指间血迹,忽见战袍上晕开一圈水迹,抬头就见刚刚还勇猛无比的小姑娘哭得梨花颤雨不能自已。
慕少寻怔了一怔,半晌才笑着叹道:“还以为是只小豹子,却原来是只娇气的小家猫。”
她哭得更甚,慕少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哈哈”笑得越发欢实。
魏紫自此一战成名,“威武”之名远播闺阁,世家子弟谈起魏家魏紫,莫不摇头色变。魏紫的兄长同慕少寻闲聊之中谈及此事,还不由得对慕少寻笑言:“舍妹名声为君所累,少寻兄可该负起责任来。”慕少寻闻言一笑,不置可否,却当真自此往魏家跑得越发勤快。
第二章
慕少寻前来拜见的消息通过层层仆侍传到魏紫那里时,本家佛堂里计时的莲华漏上,分定十二时的芙蓉刚好转至第七枝。负责观察时辰的侍女扶着完成今日罚跪的魏紫慢慢站起来。
如今朝中圣上年轻失势,相国一家独大,数年来朝中几乎两分天下。然而前些日子,本朝最年轻且手握重兵的骠骑将军慕少寻,突然孤身返回帝都,使朝中原本持衡相抗暗潮汹涌的局势变得越发微妙。
而魏家,百年望族累代经营,在帝都朝中势力盘根错枝牢不可破,在这场几乎可以预见的动乱中,为明哲保身,始终不对任何一方的拉拢表态,这种固守,却被魏紫前些日子帮助慕少寻击杀刺客的举动打破了。因此自那日宴后,魏紫便日日领罚于本家佛堂,而慕少寻日日前来本家护送魏紫回去。(原作者:莫卡)绕过游廊抄手缓缓行至正厅,魏家本家的嫡女,正递了茶给慕少寻,慕少寻看向本家嫡女的眸光,温柔而钦慕。
魏紫顿了顿,生硬地避开了慕少寻如常来扶她的手,无视他轻挑的眉,自去向本家的人辞别。
魏紫踩上马车前精致的小凳,数着凳面上刺绣的紫牡丹瓣数,矜持而娇贵的对身后的慕少寻说:“魏紫虽为分家所出,却也是钟鸣鼎盛之家金娇玉贵养出来的名门贵女。我父兄集万千宠爱只生出我一个魏紫来,不是由着那些贱鄙之人谋划利用的。慕将军日后,再不必来了。”
她潇潇洒洒地说完,抬脚进了车厢,才刚刚坐稳,却听到马车外面一声哼笑,随即车帘猛地掀起,她被人从车厢里捞出来丢上马背,在众仆侍的惊呼声中扬长而去。
第三章
凌冽的山风刮得魏紫耳膜生疼,慕少寻带着魏紫纵马奔波于林野山间,魏紫腹中的五脏六腑如同颠成一团互相拉扯,她整张脸都被埋在了马背上,蹭了满脸的马毛,也紧紧地抓住了马鬓不敢抬起一二。
矫健的战马终于在一处悬崖边上长嘶停下,慕少寻单手提溜着魏紫往旁边半枯的草丛上一丢,抱着手臂斜着眸看她:“小鬼,你在耍什么脾气?我对你的耐心已经要用光了……你说什么呢?没吃饭啊,大声点!”
魏紫原本在“噗噗”的往嘴外吐马毛,一听慕少寻的呵斥,立马抬起头来大声道:“心如虎狼,行如禽兽!噗!呸呸!”
魏紫发髻凌乱,一张原本娇俏清秀的脸被山风刮得通红,既要怒斥慕少寻,还要不停地皱着眉试图把嘴里的马毛吐干净。她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却因脱力狼狈地摔了回去。一旁的战马不屑地打了个响鼻,慕少寻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边笑边蹲下身子,拿自己的袖子给魏紫擦嘴,假装没有看见魏紫的满脸嫌弃外加偷偷往他袖子上吐的口水,坏心的反手连口水一起蹭回魏紫脸上,嘴里还不忘恐吓着她:“安分点!当心我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喂狼!”
“你骗谁呢?噗!落鸣山早就没有狼了!呸!”
魏紫推开他站起来,退了两步,终于站直了身子,才指住慕少寻大声道:“你堂堂骠骑将军,想要利用我一个小姑娘接近魏家本家嫡女,拉拢魏家!被我拆穿,就恼羞成怒,这般欺辱于我,简直人面兽心蛇蝎心肠!”
慕少寻靠在树边,抱着手臂,懒洋洋笑得无赖:“什么叫利用?兵者诡道懂不懂?你大哥没教过你?”
“呸!噗噗!呸!”
“……”
慕少寻简直要怀疑魏紫是在通过这种声音来骂他了,却听魏紫突然带了哭音说:“我的玉佩不见了……那是我娘给我的……”
魏紫被慕少寻扔到马上时,怕自己真的遭遇什么不测,故而一路走,一路将自己发上手上的配饰一件件地往路边丢,希望来寻她的人能看到,没想到慌乱间竟然把母亲给她的玉佩也给丢出去了。
慕少寻无奈地看着面前哭得惨兮兮的小姑娘,不得不认命地再把她抱上马,自己牢牢地牵住了,慢慢的顺着来时路去寻那块玉。
后来的后来,当慕少寻孤身一人在寒冷的宫殿睡去,还会梦到这一天,他脚下踩着厚厚枯黄的草,手中牵着战场上出生入死陪伴他的爱马,马背上是一个哭得伤心欲绝的小姑娘,梦中他并没有能帮小姑娘找到那块美玉,所以他牵着马,同她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星光琐碎打湿了他的肩膀、一直走到月华如霜白了他们的头发,一起走过飒飒人世共百年。
第四章
然而事实上,那天慕少寻是帮着魏紫找到了那块玉佩的,只是很倒霉的又被一群蒙面人给围住了。
魏紫吓得不敢再大声哭,只抽咽着小声问:“为什么天天有人要杀你?”
慕少寻扬眉一笑,眉宇间不见慌张反倒带着些意气张扬,状似亲昵地附在她耳边道:“大概我太招人惦记了——抓紧马缰,别回头!”
战马被狠狠一抽,立刻载着魏紫狂奔而去,旁边的蒙面人想要围上来,却全被慕少寻持剑隔开。
魏紫仓皇俯在马上,脑海里浮掠的是那日梨花院落中,慕少寻寒剑出鞘孤身而立的模样。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洲?不,她只看到全天下都是想要他命的人,而他却只得一个人一柄剑。
山风瑟瑟,分明是冷,冷到魏紫的骨子里,却又席卷着她终生的勇气从骨子里汹涌冲出。魏紫勒紧马缰,腮边泪痕未干,她却毅然回转马头,向慕少寻飞奔回去。
身处在高门深院之中的千金贵女,本没有在山间认路的本事,而路边是她来时丢下的珠翠,在夕阳余晖里闪烁着七彩宝光连成一线,铺出她眼中唯一的归途。
慕少寻坐在一地倒得七横八竖的蒙面人边上,见着魏紫狂奔回来时,很想再挑一挑眉,可惜失血过多让他连这样的动作也做不出来。他靠在一边剑痕宛然的矮树桩上,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的长兄对他说过的话。
他的长兄说:“少寻,若是有一日,你遇着一个豹子一样的姑娘,肯为你收敛爪牙做一只山猫,你不必来问我的意思,就可以把她娶回家。”
他没有遇到为他从豹子变成山猫的姑娘,他却遇着了一个肯为他由家猫变成小豹子的姑娘。
他的小豹子姑娘,有着五色月华的纹路,逆着斜阳携带着一生的勇气奔来,一路势如破竹闯进他的心里,从此在他心口上开上一株再不凋谢的牡丹。
第五章
慕少寻是在三天后才在魏府醒来,彼时有关魏紫当日是怎样一路哭一路把他生生拖回金陵城的故事,已经出了几段话本,在帝都的茶楼酒肆广为流传。魏紫由此被她父亲下令,禁足在了她自己的院子里。
院落里的轩窗被人敲了敲,纸窗推开,魏紫刚从里面探出头来,一株梨花就突然被丢到了她窗前的书案上。
慕少寻闲庭散步般披了件褐色长袍,怀中抱着他从不离身的剑,靠在魏紫的窗前,悠悠道:“我今天又听说了一段你救我回来的话本,比上次那个还要香艳,你要不要听?”
“不听!”
魏紫不知是气极还是羞极,红了一张脸,急急捂住耳朵的手里却紧紧抓着那株梨花。(原作者:莫卡)慕少寻耸了耸肩,背靠在魏紫窗边,没有拿剑的左手拎了一坛酒,缓缓地喝。
“你……伤还没好,少喝些。”
“大夫说,我那日受的伤本不重,是因为被人一路从落鸣山拖回金陵城,才伤得躺了三天。”
“我……我也没办法。你当时昏迷不醒,我没力气把你拖到马上,也不敢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魏紫。”慕少寻打断她。
“嗯?”
慕少寻整个人趴在了魏紫的窗棂上,似笑似叹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这么好骗呢?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你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他拿出几封信来递给魏紫,让她去看。魏紫疑惑却认真地看了遍,挑出两封,对比了几下,同慕少寻说:“字迹看起来几乎一样,但这信是两个人写的。”
她指着一封信的信尾给他看:“从落款时间上看,前面的每一封信尾都有一首小诗,或咏时物或平常话,看似普通,却每一首都是极为巧妙的回旋诗。而最后招你回来的这一封,信尾处的小诗却只是很普通的绝句。”
“落花飞芳树,幽红雨淡霞。薄月迷香雾,流风舞艳花。”
慕少寻随手拿起一封信的回旋诗,念了一遍,笑道:“果然。真是机关算尽,连我妹妹写信的习惯、字迹都能模仿,可惜,没能模仿她的才华。”
慕少寻年轻权重,当年带兵离开金陵时,家中幼妹被以抚养之名接进宫中作为胁制他的人质,一别几年,只断断续续同他书信往来,前些日子突然书信与他,让他带兵回金陵,助相国公子逼宫。他心中隐隐觉出异样,孤身而回,非但没能见到自己的妹妹,倒是等来了几番刺杀。
慕少寻要走了,今夜,即刻就要走。
魏紫急急地唤住他,跑进屋子拿出一只包裹,塞给他。慕少寻打开,是一件蜀绣披风,玄色为底,上绣一只白虎,怒目张须,几乎能让人听到虎啸,感觉到它的利爪划破空气的寒风。
魏紫的母亲是蜀中望族,自小教习魏紫蜀绣,然而魏紫真正拿得出手的绣品,只有这一件披风——一百二十二套针法,千千万万处叠压的针角,自十年前鼓楼上望见那少年将军,绣到今日。
她无法陪他纵横沙场,却绝不愿再让他孤身一人对敌天下,就以这白虎代她守护他。
后来的传说中,人们还会提到那一年骁勇的带兵攻进金陵城的骠骑将军,是白虎星君转世,有人亲眼在战场上见到他杀敌时,身边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相守相伴。
第六章
近日金陵城内风声鹤唳,传闻年轻的皇上已经被相国公子软禁,而骠骑将军兵临金陵城下。金陵城内家家户户皆紧闭家门,魏家人更是几乎将魏紫禁门不出,却没有想到,那位相国公子居然亲自带了一队兵甲登门。
相国公子笑着对魏紫说:“牡丹是最有骨气的花,当年武后下令百花盛放,牡丹宁遭火焚也不肯屈节。我今日也想要见识见识,魏家魏紫的骨气。”他挥手令人将魏家的家人仆侍栓成一团,命人每隔一炷香就砍杀一个,直到魏紫肯为他奏曲助兴为止。
魏紫抱着自己的瑶琴,清秀的脸一片苍白,却兀自让自己冷静自持,直视着他说:“你不必如此威胁我,牡丹有骨气,魏紫却有家人。琴曲而已,你要听什么呢?”
相国家的公子看着魏紫,却又像是没在看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绿腰》。到慕少寻退兵为止,琴曲不可断,断一次,我就杀一个魏家人。”
那一日的乌衣巷,人人皆闻《绿腰》曲,剑拔弩张的魏府内,委婉舒缓的琴声七日未息。
魏紫睁开眼,就见到典雅端庄的母亲哭得红肿的眼,她惊慌坐起,下意识的要去抚琴,被母亲和一众围上来的侍女扶住。母亲搂住她,强忍着眼泪道:“不用抚琴了,慕将军已经进了城来,我们得救了。”
魏紫这才回过神来,指尖上传出锐利而细密的疼痛,她抬起被缠得密实的手指,问:“母亲,我以后还能抚琴吗?”
她的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滚烫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下来。
魏紫的琴,恰如慕少寻的剑,自幼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存在,已经不是一种喜爱,而是在这浮世中能让自己安身立命心得所归的存在。
魏紫却只是闭了眼,轻声地说:“值得。”
夜深,魏紫靠在轩窗边的小榻上,手指细密的疼痛在寂静的深夜叫嚣着令她无法安睡。轩窗被扣响,一团雪白色的东西被丢进小榻边的相思案上,魏紫眼一花,下意识的以为那是一株梨花,细看,却是一支折得细长的纸笺。
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人言声在指尖上,我当于君指上听。”字迹粗狂,却笔力凝滞,看得出写信人的郁结踟蹰。魏紫朝窗外看去,窗边却没有靠着那个黑甲银剑的男子,窗口也没有被投进的梨花。
她笑了笑,深冬已至,梨花花期早过。
魏紫自己披了衣服,动静早已惊动屋内守着的侍女,魏紫皱眉看着未经她传唤就鱼贯而入的侍女,刚想呵斥,却恍惚想起这不是她的家中,而是帝都的皇宫,是已经入主皇城的慕少寻将她接了来养病。
她领着一众对她劝说不止的仆侍去了慕少寻暂住着的偏殿,尚未进去,便听到琴声悠悠,殿内慕少寻斜靠在椅中,座下是魏家本家嫡女。她着一身五色月华裙,身后是一盆横逸盛开的白梅,娴静而矜贵的垂首抚琴,像极慕少寻初见时的魏紫。
“人言声在指尖上,我当于君指上听。”
魏紫缠满纱布的手,握紧了小小的纸笺,转身,与那日在碧云天黄叶地中毅然掉转马头的自己,背道而驰。
魏府跟着魏紫进宫的仆侍,按照魏紫的吩咐,连夜收拾行囊,护着魏紫一路行至宫门,慕少寻却终于在这时赶了过来。
“魏紫。”
慕少寻垂着眸,立在灯火阑珊的夜色里,无端带了几分颓靡。
魏紫没有转头,背对着他,轻轻的说:“我只喜欢过一个人,少年将军,黑甲银衣,赫赫威光。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慕少寻,你也不行。”
我要守住我爱的人,而你已经注定变成面目全非的另外一个人。从此我可以见任何人,唯独再不见你,这样,我爱的少年将军,将能和那个小豹子一般无畏的少女,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原作者:莫卡)慕少寻似乎是没有听见,只是说:“魏紫,留下来。”
“你要我,留在哪里呢?”
魏紫的声音越发轻柔,几乎带上了花间月下的缱绻:“留在你的后宫三千中吗?慕少寻,我可以为了你很勇敢,一次、两次,但这勇敢注定抵不过漫长深宫岁月的消磨。”
能独享君王冠绝六宫宠爱的女子,能为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从来只活在昏君的后宫和戏曲里。如今的慕少寻,即便放弃皇城,这天下也再没有能容得下他的地方;而他留在皇城,为了他的朝堂安稳,他要拉拢的势力,又岂止是一个魏家——无论他是否愿意,他的后宫,必将要被更多貌美或者不那么貌美的贵女所充斥。
“所以,趁着你还对我还有半分眷顾,放我走。”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魏紫没有回头,只对慕少寻说:“从今后,我不许这世上再有人,着五色月华裙。”
慕少寻嗬嗬地笑了起来,他喜欢的,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姑娘啊。骄傲得不允许自己卑微的爱他,也骄傲得不允许任何人代替她爱他。魏紫,我左手握剑,右手护着江山,可你,却早已开在了我的心上啊。
朱红色的宫门,在明灭的灯火中缓缓合上,像戏台上厚重的帘幕落下。
第七章
“话说这时落鸣山的树林里,突然窜出十几个黑衣人……”
“是蒙面人!大白天穿黑衣行刺不是傻吗?不是十几个,是三十二个!以慕少寻的身手,十几个刺客能奈他何?你是没有见过啊,那可真正是一剑霜寒十四洲啊!”
茶楼里常来吃茶的客人都偷偷笑起来,看着这位穿着五色月华裙的小姑娘又和茶楼里说书的老先生杠上了。这小姑娘常来茶楼听书,平日里看着倒也娴静得很,唯独一听说书先生说起当年的慕将军落鸣山大战刺客的那段书,就得呛上几声,绘声绘色地说得如她亲眼见过一般。
魏紫喝了茶水,站起来掸平了自己五色月华裙的裙摆,丢下被气得胡子直抖的说书先生,悠悠地走了出去。
花农撑了只小舟,正在邻水的茶楼边上等着,见魏紫出来,就温和地笑着递过一株雪色梨花。
魏紫有些微愣,这世间原来不止有一处梨花,也不止有一个会折了梨花送她的男子。
那一日她离开皇城时虽洒脱,却一路默默流泪心中郁郁,母亲不忍,就劝她离开乌衣巷,出金陵游玩。
她选了水路,一路顺着运河而下,在这个邻水的茶楼底下听到了说书先生在说慕少寻和她的书,就忍不住停了下来。每日都要去那茶楼听一段书,确认那个少年将军和无畏少女,还安妥地活在故事里。
有一日,她又挑剔了说书先生故事中细节的错处,心情大好的顺着茶楼向前游玩,却见到了一处牡丹园,偌大的园子只种着花后魏紫。她走进去,问心无旁骛专心浇水的花农为何只种魏紫。
花农说:“魏紫占尽天下色,既得魏紫,我眼中便再没有别的颜色了。”
魏紫突然落下的眼泪,将花农惊得手足无措,更让他手足无措的是,他听见那个神仙妃子一样的女子说,要嫁给他。
花农笑着说:“这样的艳福简直让我只能想到花仙报恩的故事。”他虽只是一个花农,却要给魏紫一场盛大的婚宴,隆重的婚礼准备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魏紫揽着那株梨花,被花农牵着在船上坐稳,问:“若我当真是牡丹花变的,你当如何?”
花农想了良久,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句该如何回答,而魏紫却将头偏向一边,数着怀里的梨花瓣儿,固执地问:“你的答案呢?”
岸边有锣鼓声吵吵闹闹,人群沸沸隐约能听到是在讨论新皇“天下禁绝月华裙”的皇令。花农擅养牡丹,他知道牡丹是最骄傲的花,开时轰轰烈烈,落时决绝惊心。魏紫彼时的眼神,就像是一株盛极的牡丹正要整朵从枝头跃下去一般动摇而决绝。于是,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若你当真是株牡丹花儿,我当做你身旁的那一坯土——守你方寸,护你寒暖。”
岸边的声响愈大,一队传信的侍从翻身下马。
慕少寻翻着面前的奏章,好似不在意的问:“传话的人去了没有。”
“回皇上,传话的人怕赶不及,备了千里名驹弃了官船先行,早就到了。这会儿载着魏紫姑娘的官船都该到了金陵城啦。”
慕少寻“嗯”了一声,传令皇城灯火昼夜不熄。
只是,灯油已经添了两次,魏紫也没有来,直到三日后的天明。
面前跪了一行人,慕少寻愣了许久,问:“她不肯来?她听说我被人行刺重伤,也不肯来?”
跪在最前面的男子抬起头来,平静地说:“我已经告诉你了,魏紫被水卷走了。我们接到你让人传的话,魏紫慌乱中等不及你派的官船,连夜让我撑着小舟带她回金陵。夜里太黑,水流太急,我们的船撞到了礁石上,魏紫掉进了水里,我们没有找到她。”
暴露在烛火下的脸,分明是那个花农。
慕少寻没有计较他的称呼,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木木地问:“我让你看着她,照顾她,既然她不肯来,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所谓的花农,原本就是慕少寻派去的,让他在魏紫会路过的地方邻水起一座茶楼,让他请一个说书先生,每日在茶楼里说他和魏紫的书,让他在园子里只种魏紫,让他替他说 “魏紫占尽天下色,既得魏紫,我眼中便再没有别的颜色了”,让他在梨花开时,给魏紫折一株雪色梨花……但他没有想到魏紫想要嫁给他。他一边令他以筹备隆重婚礼的名义拖着,一边派人给魏紫送信,谎称他被人刺伤,诱魏紫回金陵。
慕少寻忽然将案上所有的奏章都甩到花农的脸上,冷冷地道:“你再敢胡说,我就要了你的命!”
花农被人带下去时,说:“你曾说,我替你照顾她,回金陵后许我一个愿望。我要回牡丹园。我曾许诺魏紫,要守她方寸,护她寒暖,如今我连她的埋骨处也找不到,回牡丹园里去守那一园子魏紫,也算是信守诺言。”
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所有的灯火都熄灭。
慕少寻抱着自己的剑,枕着那件满是剑痕的白虎披风,缓缓闭上了双眼。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斜阳未落,他有着五色月华纹路的小豹子姑娘,义无反顾地向他策马奔来。
尾声
金陵城外的河边,一只小船泊着,船内的女子靠着船舷,低头拨弄着怀中的梨花。
花农尤不敢相信般笑道:“他居然就相信了。”
“他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知道我是真的再不肯见他。”
魏紫低头笑了笑。
初听到慕少寻遇刺的消息,她的确慌了手脚,要花农立刻带她回金陵,只是船到了金陵,她忽然又打消了去见他的念头。
再见有什么意思呢?
慕少寻和她,是对方年少的一个梦,梦里他们不食烟火英勇无畏,而今终于,各自梦醒,重回人间。
文/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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