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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文联网

花匠小妙招
2024-08-10 02:01

夏日炎炎，花事繁盛。古往今来，花儿作为文学永恒的主题，承载着诗人与作家们无尽的情感与哲思。

花儿或许无意，但人心却是有情。每一朵花，无论是在田野间自由生长，还是在城市角落静静开放，无论是孕育、绽放，还是凋落，在不同的人眼中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感悟和解读。

那么，让我们静下心来，倾听花儿在风中的细语，赴一次心灵的旅行。

花的词语

■何述强

在我们仫佬族中，有关花的山歌，简直是琳琅满目。

花，一是美的象征，它色彩动人，香味或淡或浓，可以怡情悦目，温润人心；二是年轻人的象征，直接说来，就是十八妹仔和小伙子；三是生育和繁殖的象征。所以，山歌中铺天盖地的花词，像一场缤纷的花雨，流光溢彩。歌中出现了多种姑娘的称谓，直接以花为喻，比如“英华”“英台”“花枝”“花岩”“花球”“花根”等。比较独特的地方是女青年在对歌中也以这些率性绚烂的花词回敬男青年。形成一种活色生香的互动。比如男方称女方为“妹花枝”，女方在回应的时候称对方为“弟花枝”，仿佛“花枝”在他们之间飞来飞去，南方的天空也因此变得有些灿烂了。可见仫佬族姑娘在表达爱情时比较大胆热烈。这里面除了流露出男女平等的思想，我们还可以感受到山野中一股浪漫激荡的情调，这情调，从《诗经》里流泻而出，一直没有消失过。仿佛人就是花，花就是人，人花合一。花有香，人有歌，香馥郁，歌醉人。

根据仫佬族民间传说，生育是婆王管的，婆王又称花婆圣母，专门负责送花送子。婆王山上繁花似锦，所有的花由婆王统一调配、管理。花落谁家，谁家就有孩子。红花代表女孩子，白花代表男孩子。山歌里是这样唱的：“今年送个白花到，明年送个红花来。白花生来做丞相，红花生来女秀才。”从这首山歌我们可以看到仫佬族对读书的重视，即使生个女娃，也希望她成为女秀才。他们并不尊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传统。他们重视文化、向往自由、张扬个性、勇于进取，这是非常独特的。仫佬族有花婆节，又称“婆王诞”，俗称“小儿节”，在农历三月三举行。那个时节，旷野里泉水淙淙，多的是花朵，春天的气息热烈而奔放。

毛南族聚居地环江与仫佬族聚居地罗城毗邻，两个人口较少民族在民间信仰上有诸多相近之处，婆王送花的故事也广为流传。毛南族称婆王为万岁娘娘，又称花婆、三尊圣母、花王圣母、万岁天尊等。不同的是，她有个助手叫花林仙官。花林仙官送银花、万岁娘娘送金花。

毛南族还有瑶王送花的故事，非常感人。传说一对无子嗣的毛南人去向万岁娘娘求花，好不容易求到一枝花，却不小心在归途中把花枝弄丢了，正当他们伤心失望一筹莫展之际，捡到花枝的瑶王把花枝送还。“瑶王”和婆王、花林仙官一样，成为护佑毛南族的“善神”。传说花林仙官像月亮一样美，像丹桂一样芳香。她又称“小婆王”“林娘”。自幼父母双亡，为兄嫂不容，到村头哭，被婆王圣母看到，度她成仙，做她的助手。

仫佬人的对歌活动多数发生在开满野花的山野，在起伏的山坡上，坡的起伏，喻示着情感的起伏。开满花朵的山坡弥漫着大自然的浪漫情调。所以他们特别容易“近取诸物”，借花为喻。有怎样的环境就有怎样的山歌，就好像是有怎样的米，就酿造出怎样的酒。花作为自然之物已经影响到人们的精神生活，被当作一种文化事相，其内涵异常丰富。花的意象、花的主题在仫佬族山歌中长盛不衰。

在仫佬族山歌中，情歌占了很大比重，爱情弥漫在所有节庆的歌坛之上，穿行于这个民族郁郁葱葱的郊原。有爱情微妙元素的加入，所有内容的歌便具有鸡尾酒般的魅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而表达爱情，从来就离不开花。“无福空恨百花香，无缘空恨气断肠。正三二月李花发，空恨人家园里香。”“有心送我到山岩，山岩脚下好花开。我想上去摘一朵，叹哥无缘难近来。”“好花球，妹是好花去悠悠，手巾包饭跟妹去，看花落在那船头？”因为有花的映照，山歌获得了丰富的感染力。仫佬族山歌，歌唱纯洁的爱情。俗话说，两情相悦水也甜。“有缘我俩同家住，无米吃水也宽心。落雨同双去种菜，天晴我俩担水淋。”这是一个民族对爱情的理解和追求，对于现代人来说，应该是有启发的。“十一（月）邀妹去看花，天上瑞雪纷纷下。下雪好打草鞋卖，鞋头结上两朵花！”下雪表示天寒，指爱情环境之苦，草鞋表示艰苦生活，但是，仫佬族人哪里会向恶劣的气候和艰苦的环境屈服，他们热烈地邀请妹去看花，看纷纷落下的雪花，没有半句怨言，因为内心有纯洁的爱情，有对世间祥瑞的祝福。他们在刚打好的草鞋头巧妙而信心十足地编结上两朵小花。这里面有动人心魄的爱情光亮，无论在哪样的环境中，在哪样的气候里，神圣的爱情都有可能产生，都有可能形成一股震荡生命的热力。

人类对花的赞美，何尝不是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赞美？花绽放在大自然，其实也绽放在我们心间。《传习录》中记录了一段著名的“花”的公案，王阳明先生游南镇时，一个朋友指着岩中花树，问他：“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先生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花影疑为美人，最精妙不过的体验。“梨花一枝春带雨”，是用来形容流泪的杨贵妃，简直是传神到了极致！苏东坡听到从广西宾阳回到中原的王巩的侍妾柔奴歌唱，大为赞叹，“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同时也感叹他们的容颜比出发去广西前更漂亮了！“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声犹带岭梅香。”原来，岭梅的芳香，滋润了柔奴的容颜和歌喉。催生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命觉知。让我们内心安宁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故乡。她从广西宾阳获得深刻的人生体验，道出惊人语，经由苏东坡的词传遍寰宇。很少有人知道，这句妇孺皆知的名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居然出自柔奴之口，与宾阳有关。被誉为“天下第一廉吏”的清代两江总督于成龙，初仕之地是广西罗城，他在罗城待了七年，离开后，常常忆念罗城，他说：“余一生最力于令罗城”，他还深深地爱上罗城的梅花，他在诗中说：“七载罗阳梅弄影，三冬蜀道柳含烟”。罗城摇曳的梅影，一定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我看夹竹桃

■沈东子

桂林有一种花叫夹竹桃，漓江和杉湖的岸边都有，花朵是很艳丽的，有红的和粉红的，还有一种白的，在蓝天的衬托下特别纯洁。我对夹竹桃有一种独特的爱，喜欢它的美姿美态，不过如果以为我只喜欢它的美，那就错了。还有一种爱，要比爱美更厚重。先从老鼠说起吧，在万千种动物中，老鼠是比较让人讨厌的。

以前我们住在漓江边的旧宅，是民国时期的旧房子，早就被老鼠改造成了鼠国。那时候还小，记得一次父亲把鼠夹放到床底下，而我们小伙伴玩藏猫猫，结果啪的一声，一个女孩吓得哇哇大哭，幸好夹住的只是她的辫子！父亲为何要夹老鼠呢？他喜欢藏画，用盒子装画轴，结果画盒成了老鼠的乐园，老鼠不但钻进去咬装裱的绢和宣纸，咬过了还撒泡尿，似乎要糟蹋个够才走，你说遇上这样的老鼠，是不是很想将其弄死？

后来我开画店，也遇到过烦心事。一次追打老鼠，它躲进我的一堆青花瓷器里，结果瓷器打碎了几只，它又跑掉了。外国谚语说公牛闯进瓷器店很麻烦，其实老鼠钻进瓷器堆也是很麻烦的。还有一次呢，也许是老鼠恨上我了，一只小老鼠半夜跳上挂在墙上的画轴，一晃一晃地荡起了秋千，不停发出响声，我开灯就跑掉，关灯又荡起来，要是配上合适的音乐，可以做个短视频了，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短视频。

早年没有鼠笼鼠胶，最常用的捕鼠器是鼠夹，那玩意儿很厉害，如果操作不当，会把手指头打断的。记得我每次安装鼠夹，脑门都会出汗，生怕被夹住，先用拇指死死按住弹簧，放上诱饵后再小心松开。那只鼠夹给鼠国带来巨大的灾难，上面沾满了鼠血，但因为诱饵太香了，鼠们前赴后继，不断死在上面。

打过老鼠的人都知道，最可怕的不是鼠是蛆。我观察过，蛆先是从溃烂处爬出少许，继而大量涌出，在恶臭中昂头蠕动，处于极度亢奋中。如果你熬过了这段恐怖期，会发现盛极而衰这个词，有一定的道理，在雨水的冲刷下，蛆虫们慢慢消失了，最终化作养分被植物的根须吸收掉，变成了大地上的树叶和花朵。

由老鼠想到蛆虫，继而想到花朵，听起来有些古怪，其实只要了解大自然，就会觉得很正常了。以往小城市的粪坑，多半是露天的，每年的盛夏时节，是粪坑最热闹的时候，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绿头苍蝇。苍蝇就是那些蛆虫变出来的，它们在阳光下尽情扭动身子，努力爬向四面的坑壁，可这时如果你扔几朵花下去，奇迹就发生了，坑里静悄悄的，仿佛只是一潭死水。

什么花有这种魔力？正是我喜欢的夹竹桃。说实话喜欢夹竹桃的人很少，这种花看似漂亮，但不好接近，因为花朵和叶子都充满了氰化物，据说有夹竹桃的地方，没有蚊虫也没有老鼠。蚊蝇乱飞的时节，只要摘几枝美丽的夹竹桃扔进粪坑，天下就太平了，过往的时代虽然贫穷，但坑里是有花的。我喜欢夹竹桃的美，也推崇它的“毒”。

我们看惯了各种鲜花，玫瑰的饱满，茉莉的芬芳，梅兰竹菊的高贵，也见过花朵被摧残的凋落，人世间也一样，许多单纯美好的生命，因为不堪的遭遇而早夭，悲剧是美的被毁灭，这是文学艺术的共识。夹竹桃不一样，当别的花朵在呵护中成长，夹竹桃总是在最恶劣的环境中挣扎，在呵护中盛开的花朵是艳丽的，也是脆弱的，而夹竹桃的花朵，经得住风吹雨打。

一次我从漓江边走过，拍了几张蓝天下的夹竹桃花，红的白的都有，不但赏心还悦目，放在朋友圈里，故意问大家，这么漂亮的花，摘几朵拿回家可以吗？有好心的网友赶紧出来阻止我，千万别摘呀，这种花有剧毒！其实我岂能不知道它有毒，我只是想告诉大家，人世间的许多东西，光有美是不够的，还要有强大的净化能力，这是我喜欢夹竹桃的地方。

瓦顶上的星星

■李会鑫

我爬上瓦顶，小心翼翼地将佛甲草扯下来。两个小时后，它们将在市区的阳台上安家。多年前我就是这样趴着观察它们，以至于现在我感觉移植的是我的童年。

多年前的一个阴天，我从老屋出来，抬头就发现了瓦顶上的黄色小花。我搬来梯子爬上去，趴在瓦上观察。那些嫩绿的植物只有十几厘米高，以至于看起来更像是坐着。它们为什么选择在瓦顶上安坐？老屋已经废弃，只有过年前会稍做修葺。屋子后面是几十米高的山丘，上面种了很多竹子。那些竹子太高了，甚至遮蔽了部分阳光。每次有风吹来，竹叶都会发出沙沙声。飘飞下来的竹叶堆积在瓦顶，延缓了雨水的蒸发。瓦顶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泥土。很明显，那是雨水的赠予。在阴凉的瓦顶，这些植物慢慢生长，延伸到瓦片边缘。它们的花异常相似，每一朵都像雨伞一样打开，仔细一数，上面有花萼和花瓣各五片，还有十枚雄蕊。稍微远一点，可以看到它们在灰色的天空下格外亮眼，瓦顶像铺了一层星星。

南方从来就不缺花。学校的花圃里有美人蕉、菊花和牵牛花，村子的池塘里有荷花。所有的花都有欣赏的人，只是对我来说，美人蕉的花过于宽大，荷花容易联想到燥热，菊花已经得到太多赞誉，牵牛花颜色过于深沉。也许是因为它们就在教室外面，久而久之便没了初见时的惊艳。后来我种了仙人掌和海棠，都是从邻居的楼顶移植过来的。它们开花太慢了，并且身上长满了刺，很难让人感到亲切。抚摸它们的时候，我的手指经常被刺伤，突如其来的痛感惩罚着我的僭越。养了它们几年，我都没感觉自己拥有了它们。

多年前的那个阴天，我花了一个下午细细抚摸那些瓦顶上的植物，感知它们的柔软。离开的时候，我决定将一部分移植到花盆放在楼顶。

我从人们口中得知它们叫佛甲草。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进入这个村子的，也许是随风飘来，也许是被鸟儿叼来，也许它们先我们一步成为这里的主人。村里的老人说它们可以入药，有清热、解毒、消肿、利胆等功效。曾经有人烫伤手臂，将它们捣成泥之后敷在上面，发现很有效果。后来，邻居们纷纷过来分株，整个村子的楼顶上都有一片密集的佛甲草。

它们在花盆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它们。作为留守儿童，我没想到能从它们身上找到安慰。那时我常被欺凌，缩在角落不敢吭声。它们是在角落里被发现的，这样的出身让我感觉我们同为弱者。它们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不仅可以分株，还可以从中间折断去扦插。只需要少量泥土和雨水，它们就可以获得新生。在这一点上，它们可以称得上植物界的“不死鸟”——落地生根。我们多么相似啊，活得卑微，又顽强地迎接希望。这种亲切感让我经常在晚上将它们搬进房间。在漫长的夜里，它们照见了我。

多年过去，老屋的变化显而易见。瓦顶已经出现部分坍塌，墙壁上的裂纹愈发明显，门窗被蜘蛛网层层包围，屋角的杂草已经长到一米高。苍老也是分层次的，毫无疑问，老屋也在不断变老。站在它面前，孤独感扑面而来。佛甲草不知道过了多少代，变得稀稀落落，没了先前的生机。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加迫切地将它们移植。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它们？”妻子说，“很多花都比它们漂亮，比如桂花，不仅有它们那么黄，还比它们香。”确实，相比于很多花，它们太小了，小到必须凑近去观察，小到不自觉就和卑微联系起来。它们有什么特别呢？我想起了《小王子》里的一段话：“我的那朵玫瑰，她单独一朵就胜过你们全部。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掉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哀怨，她的吹嘘，有时甚至是她的沉默。因为只有她，才是属于我的玫瑰。”我对佛甲草的感觉也是一样。我喜欢它们，是因为它们生长在我的童年，因为它们曾经充当我的星星，甚至是因为它们的孤独让我共情，它们的渺小让我动了恻隐之心。

“看，这是星星！”女儿蹲在地上喊。

我笑了起来，因为多年前我也想到了这个比喻。我们的成长环境有了极大的变化，但是在赏花这件事上，我们有过一样的感觉。我们的童年是有重叠的。女儿抚摸它们的动作很轻，像多年前的我一样。多年后的这个下午，我感觉窥见了自己的童年。还有什么比这幸福的事呢？我和女儿一起凑近去看它们。这是一种仪式，我带她认识一种植物。若干年后，也许她也会这样带着自己的孩子认识童年遇见的某一种花。也许它并不符合大众的审美，仅仅是相处久了，便觉察到它的珍贵。这样想来，时间的河并没有将我们隔开。我们身处同一侧河岸，站在一群群从上游走向下游的孩子中。从更远的地方看来，我们是同一群孩子。

童年还剩下什么？听好友聊起旧事，我时常感觉身后越来越辽阔，甚至形同虚构。回想起来，很多珍爱的事物已经多年没有提起。庆幸的是，瓦顶上的佛甲草花依旧像星星一样，在童年将我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