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维香
晚饭花，我们这里叫“夜饭花”，很生活、很亲切的一个名字。
晚饭花是一种很特别的花，白日里天光大亮的时候，它花伞紧闭，只在黄昏将下，农家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才快乐地开放出来。因了这个特性，它几乎成为母亲的“计时器”，记得儿时住在乡下小镇，春夏时日每当晚饭花开放之际，母亲就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开始忙夜饭。
晚饭花是乡间最平凡的花，庭院一角、山墙脚下都有它的身影，一丛一丛的。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或者根本就不是谁刻意种的，只不过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几粒种子，正好落在这里，它就蓬蓬勃勃地发芽、生长、开花。结了籽，掉进土中，第二年又长出更大的一丛。也不用浇水施肥，洒下雨露它就滋润，给点阳光它就灿烂。多年以后，读到汪曾祺的小说《晚饭花》里写：“晚饭花开得很旺盛，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但又很凄清。”是的，晚饭花盛开时，一眼看过去，那感觉就是“多得不得了”！
炎炎夏日，太阳像个大火球，把门前的泥地烤得冒白烟，黄瓜藤、丝瓜架、茄子叶……都耷拉着脑袋，晚饭花也有些蔫蔫的。等到日影西移，父亲吊起一桶桶井水，将院子整个儿浇一遍，驱走一天的暑热。母亲先是抱来一小堆稻草，放在上风头点燃，浓烟熏得我有些睁不开眼，但也把蚊子赶跑了。然后，母亲从厨房里搬出来吃饭的桌凳，准备好菜刀、砧板，再到黄瓜架上摘下两根又大又粗、鲜嫩水灵的黄瓜。手起刀落，不一会儿，一盘脆爽的凉拌黄瓜就是绝好的夜饭菜。天光一点点暗黑下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晚饭。除了饭菜的香气，空气中还有一种浓郁的甜香，这是晚饭花的香。
展开剩余41%
童年的乡间有各种各样的野花，凤仙花和晚饭花都是女孩子喜欢的花。凤仙花可以染指甲，晚饭花可以做耳坠。把晚饭花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抽出它长长的花蕊，挂在耳朵上，一边一朵。为了防止它们掉下来，走路的时候不敢迈大步，尽量不晃动身体，同伴故意逗笑也不敢咧嘴，像个公主般步态仪芳。这样的游戏，我们乐此不疲。
晚饭花的籽也与众不同，黑黑带花纹的小圆子，像个小地雷，怪不得有人叫它“地雷花”。一大丛晚饭花，有数不清的籽，我们把这些“地雷”收集起来，作为玩“打仗”时的武器。路边、谷场和野地都是我们的“战场”，晚饭花籽也就落地生根，来年开出一树的小喇叭。
晚饭花没有粗壮的枝干，它们一折便断，脆弱得很。一场风雨过后，茎断花残，一地零落。但它们又顽强得很，即便是已经趴在地上，也能够照样长出新叶，开花结籽。就像那些烟火人间里的寻常女子，没有太多的欲望和野心，却活得活色生香。她们具有极强的生命力，疼了也不喊，跌倒了再爬起来，永远是那么生机勃勃。
昨天路过花店门口，瞥见一盆晚饭花，停车下来观看，店老板说晚饭花也叫“紫茉莉”。形单影只的一盆紫茉莉，很清雅漂亮，却更让我想念起儿时那如火如荼的晚饭花，以及有晚饭花陪伴的、生动有趣的童年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