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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舟:长篇历史小说《乱世红颜陈圆圆》(之一)

乱世红颜陈圆圆(华艺出版社)

横舟

自序

一个题材思考创作二十几年,是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很难说。陈圆圆这个人物是早年就感兴趣的一个题材,没想到一纠缠就是二十几年。这其中几易其稿不说,还因为被人侵权,打起了版权官司。

上个世纪八三年左右,和剧作家锦云先生在北京郊区兴寿的一个山村里体验生活,晚上躺在床上聊天的时候,和他谈起了对陈圆圆这个历史人物的看法。他听了以后,就建议马上组织材料,把这个历史人物写出来,并在第二天,提出了具体的搜集素材和创作意见。后来因为全身心地投入诗歌创作,对于这个题材几次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历时近十年,也没有形成作品,但一直也没有中断对于这个题材的积累与思考。

九五年以后,由于减少了诗歌创作,明末那段历史总是魂萦梦绕地牵扯着,于是,就又把这个题材正式地纳入了思考创作日程上来。开始仔细地按计划搜集整理资料,并且对这段历史进行系统的研究,拜访了很多的专家,结果认识到,这个题材可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之后,才试着就该题材进行电视连续剧剧本的创作。继而又几易其稿,都没有使自己满意。大约在九八年的时候,才拿出三十集电视剧本《陈圆圆》的初定草本。后又几经修改,形成初稿。经过一个朋友介绍,剧本转到刘恒先生的手中征求意见,刘恒先生看后,给予了充分肯定,并指出创作方面的不足,还给写出了具体的剧本修改意见。再次修改后,本人将这部作品投入影视市场,进行商业运作,同时进入小说的创作。结果作品就像陈圆圆的命运一样,多灾多难,差点儿易其主,被人劫掠而去。

本书是以传统思维的方式,在对明末清初这段历史的思考认识中而产生的作品。但是,可以直观地讲,在创作过程中,由于太轻信一些书书本本上的东西,走了不少的弯路。经过陈圆圆这个题材创作的风风雨雨后,又经过进一步地对于明末清初这段历史的思考,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在历史的研究当中,很多史学家都把精力放在搜寻与阅读历史的资料上,力图从中获取历史的真相。通过思考和体验开始觉得,如果我们力图从历史遗留下来的资料中去寻求历史本来面目的话,那无异于缘木求鱼。

本书中对于懿安皇后的把握,就存在着一些难点。史料中没有确切地给懿安一个当时环境中准确的定位,而是在有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如:崇祯皇帝见她的时候究竟叫她什么?其他的一些宫女、太监对她怎么称呼等,本书就明确了她的太后位置。

所以,与其把精力完全投放在对于历史资料的考察上面,还不如把注意力集中在对于历史形态的把握上面,至少文学家们是要这样。把握历史资料给你提供的史实,难于把握我们对于历史形态的认知。而准确地把握对于历史形态的认知,才是趋近于了解真实历史的有效途径。

在以往的史学家和文学家的作品里,我们所看到的很多时期的历史都是一样的。经过思考后不得不让我们认识到,人类所经历的历史,事实上各个时期都没有相同过。所以我们应该看到,再造历史,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2007年春节于北京回龙观

引子

在苏州城的郊区水乡,有个叫横塘的地方,住着一户陈姓人家,世代的祖传手艺货郎担,一脉单传到今天。老货郎已经是风烛残年,指望着儿子陈六把货郎担继承下去。可是谁承想到了儿子陈六这儿,他死活看不上货郎担这一行,净想着去城里做生意挣大钱。老货郎眼看着自己祖传的手艺就要在儿子这一代绝迹,心里实在是不好受。还有比这更让他糟心的事情呢,那就是儿子把儿媳妇娶进门已经好几年了,可儿媳妇的肚子至今什么动静也没有,祖传的手艺绝了迹,这陈家的后续香火也要绝了?每每跟老伴聊起来,二人就总是唉声叹气的。正在他眼看着儿媳妇的肚子不往起鼓,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晚上,吃完饭后喝茶时,老伴告诉他,儿媳妇怀孕了。这可让他喜出望外,可又有些担心,赶紧问是怎么回事。老伴告诉他,是因为最近村西头回来了一户人家,带回来的媳妇是个京城里的能人,给咱媳妇吃了几付药,谁想就有了。这真是谢天谢地,把老两口高兴得就好像自己年轻了好几岁。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儿媳妇怀孕眼看就十个月了,天气也逐渐转凉。这天晚上,老货郎喝了点酒,躺在椅子上,在院里睡着了,早晚温差大,夜风一吹就着了凉,夜里他就开始发烧。第二天天一亮,陈六就给父亲请来了大夫。大夫给开了几剂药,吃了好几天也不见好,就此一病不起。可是那边儿子的房间里,儿媳妇也到了临产期,接生婆都进门了。把个陈六儿急得东南西北都不知道了,照顾完父亲,照顾媳妇。正房的大夫叫他赶快去抓药,说老人家已经不行了,需要好药起死回生。刚抓药回来,配房的接生婆叫他去烧水,说是媳妇的胎位不正,孩子是横生倒养,问他留孩子还是留大人。他把热水给媳妇送进屋里,要接生婆看着办,正在他没了主意的时候,母亲那边传来了哭声,等他跑到正房里时,老父亲已经咽气了。

就在正房里哭声响成一片的时候,媳妇这边传来了婴儿的哭声。他赶紧跑进自己房里去,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媳妇正处于昏迷之中。他和接生婆把媳妇从昏迷中叫过来,那孩子还在哭。陈六把孩子抱起来,扒开婴儿的双腿一看,裆里什么都没有,气得他把孩子往床上一扔,就回上房哭老爹去了。这边,接生婆把孩子抱起来,送到产妇面前,产妇看着自己从生死线找回来的心尖儿,脸上浮起了笑容。继而,她又听到了上房里传来的哭声,接生婆告诉她,是公爹去世了。

婴儿满月后,陈六请人给她取名叫沅儿。这小沅儿自小就聪明过人,在村里人见人爱。可就是不招自己的父亲陈六喜欢。他还总想着要个儿子,可谁想,一连几年,媳妇的肚子不管怎么吃药,就是没动静。陈六的心思都在做生意上,根本不把女儿放在心上。光阴似箭,沅儿八岁那年,有一天当陈六听别人说自己女儿长得漂亮的时候,他才仔细地观察了沅儿。确实,女儿长得比别人家的孩子好看,唉!可惜是个女孩,终究是个赔钱的货。可随之他的眼睛就是一亮,我为什么要让她赔钱呢?于是,他就跟媳妇商量,要把女儿送到苏州城里的艺馆去学习,他说要把女儿培养成顶尖的女孩儿,送到京城去。他要用女儿一个人的青春,换来陈家祖祖辈辈的幸福。开始,媳妇不愿意,后来被他说动了心,也就只好随他了。陈六把女儿送到苏州城里的一家艺馆,进行技艺训练。

沅儿命苦,人却要强。在艺馆学什么像什么,才两年就已经出落得才艺双收。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被京城来的锦衣卫汪起先看上了。这汪起先是朝廷大官田宏遇的外甥,看上陈圆圆后,他用重金从陈六手里把沅儿买下,准备献给舅舅,想用沅儿的美色,在舅舅那里换到高官厚禄。于是,他就和陈六私下里做了君子协定,汪起先预付给陈六一笔银子,由陈六把沅儿培养成江南第一才女,到时候汪起先来领人。于是,陈六就在沅儿十岁这年,把她送进了苏州城里最有名的春院——春华园。在那里,专门有人给她教授琴、棋、诗、画和歌、舞、弹、唱各种技能,并给她改名为陈圆圆。

圆圆十三岁的时候,已经是名冠江淮。这年苏州城举行整个江南的艺妓大选,选中者冠以花魁的名声,并有一笔巨额高奖。圆圆是春华园的人,自然要参加的,这不单是众人所期望的,还是陈六和汪起先计划中的一部分。圆圆一拿下花魁,汪起先就带她进京。圆圆出落得才貌双全,在苏州城里小有名气,再加上她所在的春华园是苏州城里最大的春院,所以,圆圆接触的也都是苏州城里社会上的一帮名流。由于圆圆技艺好,人长得又标致,整个苏州城的男人恐怕都会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每天都有达官贵人前来要求用重金为她赎身。可圆圆由于身负父亲的使命,坚决不接受任何人的亲近,一心等待着汪起先的到来。

两年后的汪起先已经是今非昔比,再也不用靠给谁送美女来升迁了,因为,他此时已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汪起先此时就要到苏州了,他这次来的其中目的之一,就是要把陈圆圆带回京城,但不是送给他舅舅,而是想占为己有。因为现在的汪起先已经是攀上了信王这个高枝,不用再去靠巴结舅舅升迁了。

春华园,是苏州城里最大的春院,听见这名字就能让人感到香风扑面,粉味钻鼻;让人筋骨酸麻,想入非非。这是一座非常讲究的园林式建筑别院,它的前身据说是一位达官的府邸。看这内庭宅院的建筑规模和格局,就不难想象当初这位达官在这里养了多少娇妻美妾,度过了多少春花不眠之夜。好日子肯定是都让他过尽了,以至后人没有福享。这位达官的后世子孙家境破落以后,府邸被人收购它用,后几经转手最终沦为妓院。门口立着一座整洁的汉白玉石牌坊,经年的雨水冲刷了上面的字迹,已经无法知道它的主人姓甚名谁,据当地老人讲,这是一座皇封的烈女牌坊。真是造化弄人,不知是这位烈女名不符实,还是这个大官的阴德有损,偏偏在后世这座烈女牌坊的下面,开了江南第一大的妓院,方圆几百里都粉黛袭人。几十年来是蝶飞燕舞,宾客盈门。江山都没有铁打的,所以它也几易其主,直到落到现任老鸨手里。而门口的这座牌坊,这几年来特别受到圆圆的青睐。她一闲暇下来,就在门口的石牌坊下面沉思,遐想着自己的梦……

这是一处典型的江南庭院式建筑群,回廊走壁,山水楼阁,梅花细柳,风骚婆娑。屋沿交错的斗拱,勾心斗角,层层叠叠的屋脊,进伸深远,给人一种神秘无穷的感觉。一进大门的正厅房是个二层建筑的廊房,雕梁画栋,玉柱金栏。楼下是待客的大厅,厅里摆的是一水的花梨、紫檀红木家具,擦得是锃光瓦亮。一扇雕漆的屏风上,展示着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画家画的一幅合欢图。这幅画上的男女赤裸,肤色逼真、诱人,而且呈两性交媾状态。一进大门的天井里,当间是一个大水池,池子的中间是一块巨石,顶端的当中喷着水,它的形状像一颗大石笋,拔地而起,冲天而立,炫耀着男性阳刚的壮美与挺拔,使每一位进来的客人,看到它,就焕发起一股股激情,让每一位来客一进门,就都像一只只跃跃欲试的公猫,心里先搔痒。

由于两年一度的花魁大选在这里举行,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所谓的花魁大选,就是苏州河两岸的达官显贵、风流才子要从秦淮之地所有的妓女之中选出年度最佳来,冠名为花魁。并由推选者拿出五万两银子作为奖赏,颁发给当选的花魁娘子。所以,不单是名声,就是这笔巨额奖金也牵挂着众人的心。

花魁的宝座已经虚位有主,今天是入选的最后一天,要在今天举行发奖仪式。江淮名妓都已到齐,挨个儿地在二楼的回廊上站着,不时地在向下面打手式、调情。有秦淮四大才子之称的冒辟疆、陈定升、侯方域、方以智以及御用文人钱谦益等都来了,坐在楼下最前排中间的一张桌子旁,这是这次活动的主席位。周围坐的都是江南一带的名流,他们在摇头晃脑地谈论着什么,就是在这种场合也不肯放下那副穷酸的架势。一派正人君子相,好像在品评一幅画卷一样,拿腔拿调、酸文假醋的。左边的一张桌子旁坐的是黑道商人罗汝才一行六人,这罗汝才是个土匪出身,现在被义军收留,此次来苏州是专为办粮食而来。他们这张桌上的人最痞,言语也最下流,裤裆里的那点儿玩意儿总挂在他们的嘴上一览无余。右边一张桌子旁只有两个人,是宁远总兵吴襄之子吴三桂和他的随从。此二人这回是回老家高邮省亲,然后专门为陈圆圆而来,这吴三桂久慕陈圆圆大名,借这机会是一心想要结纳。这二人笔杆条直地坐在那连动也不动,一派军人风度,就是连睫毛也不眨一下,简直就是两个木偶人。在他的身后边站立着一群人,威猛彪悍,很是招眼。他们是关外来的后金皇族多尔衮、多铎等一行。这帮人是奉了皇太极之命,专门来察看大明江山的,所以他们是有目的而来。而在多尔衮一行的斜后方,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他的手一直就没离开过剑柄,是大游侠徐弘祖。徐弘祖名徐侠客,是明朝的大才子。由于无意于官场,才成为寄情于山水间的大游侠,可就是不愿意看到外族人觊觎汉室江山。他像猫见老鼠一样盯着多尔衮他们,眼不错珠地盯着他们。从而使得老谋深算的多尔衮老觉得脑后生风,一阵阵冷飕飕的,不时地往后边看。总觉得身后有把刀在晃,可又不知道在哪儿,使他的心里有一种夜入民宅的感觉,但他的眼睛始终在楼上那群美女的身上转,心里在盘算着怎么把这群美女弄回一俩个去。

楼下的客人们,在同楼上的妓女不时地调笑,并且不断地往上抛散碎的银子。楼上不时抛下一阵放荡的笑声,和近似动物的尖叫声,使春华园的空中充满了淫声浪气。楼下闹得最欢的还要数罗汝才这一桌,这帮人是什么都不吝,张着嘴胡抡:那个穿粉褂的,就是你,那个大奶子,你脱一件,我给你一锭银子。楼上的女人也不含糊,朝楼下叫:你叫一声老娘,我就脱。楼下的又朝楼上喊道:脱、脱、脱 ……楼上又朝楼下叫:乖乖,你们上来,你看这奶子有多大,来呀,上来,撑死你。 楼下又朝楼上喊着:上去就要你们好看,不让你吱哇乱叫才怪呢。楼上又朝楼下调逗:上来你就下不去了,上来,快点儿,老娘喂你个饱。哈哈哈哈……

大家都在烦罗汝才这桌上的人,太低俗了,挺好的花魁大会,怎么弄进来这么一帮人呢?陈定生等人直拿眼睛斜他们,要不是今天这场合,他们早打起来了。吴三桂几次拿眼瞟着罗汝才他们几个,直皱眉头。他的随从示意他,要不要教训他们一下,吴三桂强忍着,不做声。罗汝才他们好像也知道这几个读书人看不起他们,于是就诚心要斗气儿,有意识地起哄,闹得越来越不像话。有的人已经在担心,今天这场子,弄不好要被这几个外来人给搅和了。

在春华园的后堂里,鸨母正在跟陈六协商量着怎样分配花魁的奖银之事,二人你争我吵的快要翻脸了。外面的人几次催促鸨母,说外面的人都等不及了。鸨母就是不让步,最后,陈六说:妈妈,要不这样,等圆圆出去后,在那笔银子里,我再给你让一成,你看怎么样?这时,鸨母才眉开眼笑地起身:这还差不多,那就这样吧。园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爹呀?真是缺了八辈子的德。

今天当选的花魁是春华园的头牌,十三岁的姑娘陈圆圆。这姑娘家境贫寒,十二岁出道,学了一身的琴、棋、书、画之艺,歌声、舞蹈也是技压群芳,小小的年纪,已经在江南名冠群妓之首,此次获得大选的胜利也是众望所归。其他园子的选手们,也都由她们各自的鸨母带着在后厅等候。如寇白门、柳如是、董小宛等……这些姑娘也都是秦淮河两岸的粉脂群中叫得响的名宿,决非等闲之辈。所以,今天的盛会规格格外地高,难怪江南的各路名流都到了。这时音乐声起,杂乱声渐稀,有人在挨个介绍各红院的名牌姑娘。都介绍完后,请本届花魁入场。

春华园的鸨母带着她的姑娘们风光无限地出现在二楼上,她朝下面摆了摆手,大家静了下来。跟着,杨宛、顾寿、春花等簇拥着今天的正主陈圆圆在二楼上亮相。这时大家的眼睛都直了,吴三桂已经全神贯注,眼睛就跟被陈圆圆粘住似的。多尔衮和多铎的眼睛里放出了蓝色的光芒,继而又很快转成红色,他们不约而同地用舌头舔着嘴唇。罗汝才这桌突然变得最为老实,几乎全被点了穴道似的,全部都被陈圆圆的美艳惊呆了。全场稍静片刻,跟着就是一片海啸般的欢呼,所有的人都在大叫陈圆圆的名字。陈圆圆雍容华贵地来到二楼的中间,面向大家,满面挥散着桃花般的微笑,使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无愧于花中之王的称号。成者王侯败者贼,其他众姐妹自然就都退到了后面,有的由她们的鸨母带着又退回了房间里面。因为台下的人不让她们说话,只是大声地叫着陈圆圆。陈圆圆回身在春花手提的篮子里摸了一下,然后向楼下撒下一把把花纸鹤。五颜六色的纸鹤在空中飞舞,一时间将群情调到最高。众人雀跃欢呼着,在争抢这些花纸鹤。只见这时候,春华园的鸨母伸直双臂,示意大家安静。鸨母用电一样的目光扫了一下全场:各位,今年花魁大会上,咱们圆圆入围夺得这届的花魁,为春华园赢得了春光,老身也颇感荣耀,我愿与各位共赏,来,有请圆圆姑娘。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陈圆圆,陈圆圆,陈圆圆……接着又动物般地噢,噢……叫起来。 陈圆圆仪态万方地向前跨了一步,她目光四射地扫视着楼下,向大家摇手致意。但她冷漠的目光,仿佛要拒人于千里。

春华园鸨母满面春花的脸上,笑得就只看得见她那排雪白的牙齿了,她已经看到了大把的银子在往她的口袋里跑。她可能还嫌气氛不够,就又接着往起煽情,以加固这些客人往外掏银子的决心。鸨母又向众人伸了伸手:勇士们,天仙般的美女就在你们的面前,人生的极乐世界,距你们仅一步之遥,那神仙般的消魂快活在等着你们,就看你们谁能先独占花魁,获得这最美妙的时刻,快回去准备银子吧。有人说了一句:准备个屁,有多少银子也得阳痿。

随着众人又都“噢,噢,噢”地叫起来。陈圆圆天仙般的美貌将众人的目光像丝线一样牵到自己的身上,在大庭广众中,发放出灿烂的光芒。这种光芒是要靠雄性的精华来滋养的,它来自于男人的强壮,那是一种不灭的人性之光。世界上如果没有这种光芒,就会变得荒芜,就会变成沙漠,变成没有人烟的空场。而这种光芒,就是女性的华美所需滋养的土壤。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圆圆的身上脸上呈现着,面对她发放的这种光华,使一切龌龊之事,苟且之人都退避三舍、无地自容。罗汝才那几个人,简直就成了呆鸡,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她的光华辉映之下,只是呆呆地沐浴着她的美丽,流着口水。而此时陈圆圆的目光,在淹没了众人的喧嚣后,正飘出华檐,飞向院外那精雕细琢的汉白玉的烈女石牌坊。天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和渴望,因为那是她最大的梦想,她多么想要一座属于自己的跟眼前这座一模一样的汉白玉的石牌坊。

第一章

1

大明天启七年的春天,江南的景色是柔风细柳,歌舞升平。

大运河上,行驶着一只漂亮的画舫,穿过扬州,直奔苏州而来。船上站着三个人。在这不是一般的景致中,这三个人肯定也不是一般的人,一个老者、一个壮汉,壮汉和老者的中间站着一位翩翩少年。那少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两眼四洒春光。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面对两岸的秀色美景在评说,就好像一位狂生在指点江山。那老者不时的点头哈腰地称是,看样子极是恭敬。那壮汉更是唯命是从的样子,不敢多半句嘴。这嘴巴光光的老者就是当朝的东厂大太监曹化淳,壮汉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汪起先,本来他是打算靠巴结舅舅田弘遇往上爬的,这次偶然的机会和信王一起出来,心里琢磨着,这回这个宝弄不好算押上了。而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就是当今皇上的弟弟,年仅十七岁的信王朱由检。他们是请旨微服出游,名义上是查看一下苏、杭两地“闹事”的根由,实际上是借机出来透透气,躲避一下宫中的腌环境。十七岁的信王,踌躇满志,在众皇子当中是佼佼者,正所谓风华正茂之时。在朝中,他讨厌魏忠贤那张永无表情的脸,也讨厌崔呈秀那一脸的奸笑,更厌恶皇帝与客氏那种母子不母子、夫妻不夫妻的关系。这大明的朝纲就坏在这三个人手里,将来要是亡国的话,也准是因为这三个人。再加上一朝的贪官污吏恣意妄为,他看谁都不顺眼,见到谁都想踹他两脚。在宫里憋得他喘不过气来,索性出来走走,透透气。

信王双眼凝神,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曹化淳、汪起先说:这次苏州之行基本上跟预想的一样,可恨阉党在朝中弄权,残害忠良。还说什么东林党余孽是朝庭的叛逆,要改朝换代等等,简直是一派胡言。这是打着朝庭的旗号,结党营私,迫害读书人。曹化淳和汪起先听着,不住地点头儿,一句嘴也不敢插。信王把目光收回来,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折扇,接着说:其实只要朝廷革新吏制,铲除阉党,搬倒魏忠贤、崔呈秀之流,民心也就平了,也就没人再闹事。唉!细想起来,都是这几条老狗乱政的结果,看来大家就是对阉党乱政不满。

曹化淳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信王,脸色有些难堪。赶紧哈了一下腰,嘴里在不断地称是。汪起先当着曹化淳的面,不敢直呼阉党,也应付一句:是的,下边闹事不是冲着朝廷。信王扫了他二人一眼,将目光投向沿岸的柳阴中。曹化淳又小心悸悸地看信王一眼,然后说:其实,国家需要的是朝廷去治,而不是去压。信王头也没动地说阉党扶植的这帮官吏太腐败,民愤太大,只要朝廷下狠心,把这帮贪官污吏清理了也就没事了。信王左一个阉党右一个阉党的,说得曹化淳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得又应付道:是的公子,自古国以民为本嘛。信王突然激情大发:这绝美如画的大明锦绣河山,就让魏阉这帮贪赃枉法之徒这么糟蹋,真是忍无可忍!

说着,他一下把手中的折扇敲在船栏杆上,折扇顿时粉碎。站在一旁的曹化淳看了汪起先一眼,一声也不敢吭,而他的心里头着实有点心疼,因为那柄扇子是唐伯虎的真品。扇子的一面是醉酒图,另一面是桃花诗。这柄扇子要是在街上买的话,没二百两纹银买不来。银子多少是小事,可你花多少银子没地方买去。曹化淳也只能是暗暗地嘬了一下牙花。船在清绿清绿的河上行驶着,两旁的水溜儿在向后倒退,信王顺手把自己手中的碎扇面扔入水中,顷刻之间,那把唐伯虎画的碎纸扇就随着水流,漂向身后。前边有个码头越来越近。船家将船稳稳地靠在岸上,然后跳上岸将船牢牢地拴在岸边的木桩上。接着船家又吆喝一声:船靠苏州码头了,客官请下船。

船上伸出一块板,担在码头上,一老一壮扶着信王上岸。曹化淳伸出一只手扶着信王下船,嘴里不停地叮嘱着小心,扶着他走过踏板。汪起先早跳上岸,回身伸出手将信王接住扶上岸。信王下船后,伸了一个懒腰,这船坐得太舒服了。刚要舒展一下,这时过来一胖一瘦两位官差,嘴里在不停地催促他们交税,汪起先横了他们一眼告诉他们交过了。两位好像不买账,那胖官差一瞪眼:胡说,什么时候交的?汪起先神色不动地看着他:上船时交的。瘦官差眼一瞪,朝着汪起先就叫开了:那是上船税,现在收的是落地税,怎么,想抗税吗?

曹化淳见信王脸上有不悦之色,就想上去搭话。信王这时挥了一下手,这才发觉手中已经没有了纸扇,就向前跨了两步,看样子是有意要和他们理论一下:是谁让你们收双份税的,有公文吗?胖官差听信王这么问,就脖子一梗,用手一指信王:找死啊你!我看你是不想交银子。来人啊,绑了!信王的脸上有点挂不住,曹化淳见他说话无礼,就朝汪起先使了个眼色,同时骂了一句: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

这时汪起先上前三拳两脚就将两个官差打趴下了。信王看了他们一眼,长出一口气,见汪起先还要动手,信王一摆手,那意思是饶过他们吧。这地方上的吏制怎么弄成这样?他心里有些不快,神色不爽地转身朝街里走去。胖差官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土,一边跑一边叫着:小子,你们等着!瘦差官也整理着被汪起先揪歪的衣服,嘴里不服气地骂着。

信王回身看着一胖一瘦两个官差骂骂咧咧地落荒而逃,无奈地摇了一下头。曹、汪二人还要说什么,被信王拦下了。这一上岸,让官差一搅和,使得信王大为扫兴,他们一路上言语很少地来到街里。这苏州街上看着还够繁华,人来人往的还挺热闹。一时又挑起了信王的兴致,他的心境又渐渐变得好起来。一行人来到一个卖扇面的摊位前,曹化淳挑了一把好扇子,递给信王,信王顺手打开,觉得挺上手,曹化淳问那摊主什么价,摊主乍着胆子要了二钱银子,曹化淳给他一块银豆子,摊主高兴得直道谢。他们东瞧西看地走了一阵,信王感觉有点儿饿,就进了街上一家最好的酒店,曹化淳左右里外的都看看,然后才坐下来。三人坐下后,打量着店内的陈设。正堂上挂着一幅张居正手书的“江南一处”的匾额,右手边是本朝戴进画的《长松五鹿图》,左手挂着沈周的《庐山高图》。这一字两画就是一部明史,说明这店主不是一般的来历,这字号也不是一般的字号。再加上店里一水儿的紫檀家具,人往这儿一坐,别说吃饭,就是喝口茶,都透着雅气。难怪曹化淳看完后说:这小店还挺有来头呀。

店里吃饭的人不算多,但还在陆续地进来人。他们找了一张靠墙角的桌子坐下,店小二马上就跟了过来,他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待客:三位客官,来点儿什么?曹化淳等信王落座:小二,你这店里有什么好菜、好酒,多上几样尝尝。小二给他们倒着茶:有上好的女儿红,给三位先温一坛喝着试试,上几个本店特制的小菜,再尝尝咱们苏州河的菊花鲤鱼和新上市的大闸蟹怎么样,客官?曹化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要是好吃的,尽管上,这茶不行,拣最好的茶叶,先上一壶,这锭银子是赏给你的。小二忙将茶杯、茶壶收走:谢三位客官了,上好酒、好菜,再来一壶好茶。

曹、汪二人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又进来几个用饭的。曹化淳将目光在汪起先的脸上扫了一下,然后带着满脸的坏笑:公子,这苏州城里,最好的还要说是女子,秦淮歌妓誉满天下,这两年又盛传什么八大名艳……这话一出曹化淳的口,汪起先的脸色就是一变。他用狠狠的目光盯了曹化淳一眼,曹化淳假装没看见。信王正感觉无聊,听曹化淳的话神色一振,那意思是有那么大的盛誉立即就眼光发亮。小二端着沏好的茶过来,给每人倒一杯茶:客官,这是本地特产,上好的碧螺春,您先尝尝。来,我给您满上。汪起先眼一横,示意小二退下,曹化淳朝他挥了一下手。小二知趣地退下。曹化淳见信王感兴趣,就接着刚才的话说:是的,全国各地的名流、权贵都慕名而来。尤其是江淮八艳,以才绝、色绝闻名于世,被世人称为天下最美。信王一听是天下最美,不由得心里一动,嘴里不觉地就问了出来:比皇上的后宫还……曹化淳没想到信王会这么问:不能这么比,后宫佳丽讲究的是礼仪,而秦淮歌女的放荡情怀,又是一个味儿。信王正处在青春萌动期间,见他说得就好像亲身体验过似的,心里一阵痒动,决心要在这里见识见识秦淮的美人。小二又端着菜上来:三位客官,这是上好的女儿红,来一杯。再品品这刚上市的大闸蟹,那味道是鲜美极了……小二一边说着一边给每人分了一份蟹,而后退下。曹化淳见信王看着螃蟹发愣,不知道从何下手,于是他就教信王这螃蟹的吃法。曹化淳拿起一只蟹,给信王演示着,并说:江南螃蟹的这种吃法同宫里不同,宫里有宫里的做法,民间有民间的做法,味道也不一样。宫里讲究的是精工细做,民间却吃个味鲜。信王按照他的示范品了一口,果然不错,这样吃,味道是鲜美。他用手抹去嘴角的姜汁,又喝了一口酒。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换了个环境,也许是头一次这么个吃法,信王不由得叫了一声:好酒!汪起先见此时把陈圆圆的事情给岔开了,就赶紧上前侍候信王吃大闸蟹。

曹化淳又给信王满上酒,三人吃蟹、喝酒。这时,汪起先的目光盯上了刚进门的两个人,手不由得伸向包袱里的剑柄上。曹化淳的目光也顺着汪起先的眼光瞟了过去,但神色很快就温和下来,他认得,是宁远总兵的大公子吴三桂。汪起先见这二人显然是练武的,一主一从,心里就起了疑。只见二人落座,招呼小二上酒菜。吴三桂电一样的目光,朝信王这边扫了两扫。曹化淳看了汪起先一眼,闪着不屑的目光说:哼,这不是咱们宁远总兵吴襄的大公子吴三桂吗?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给汪起先消除警备。

汪起先听曹化淳这么一说,就收回按剑的手,也好像刚回味过来,目光随之也变得柔和起来,心里话,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呐。曹化淳仍然多疑地问:这小子怎么到这儿来啦?信王也转过身朝吴三桂瞟了一眼,心里想,这家伙果然英武。这时只见吴三桂的随从向店小二询问着什么,而后给了小二一锭银子。汪起先见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肯定有事。信王有点担心地说:他不会认出我们吧?曹化淳想了想:不会的,公子放心。一会儿,小二又过来上菜。一边往桌上放菜一边说:客官,菜来啦。好。曹化淳猛然拉住小二的手,塞了一锭银子。小二想他刚才已赏过了,现在怎么又给银子,不解地问:客官刚才不是赏过了吗?曹化淳轻声地问小二:小二,我有话问你,那边刚来的那两个人在问你什么?小二弓着身回话:回客官的话,刚才那位客官问小的陈圆圆的一些事情。曹化淳这才恍然大悟,就是那个江淮名妓。小二又回道:想必那位客官也是来会花魁的。信王听见花魁二字新鲜:花魁?什么花魁?小二见他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解释:看来客官是刚来的,对花魁的事有所不知,今天是入围大选的最后一天,江淮名妓们都到场,最后选上了陈圆圆,她就是花魁,光观赏费就要一千两银子。花这么多银子只能看看,还摸不着花魁的边,要是睡上陈圆圆不定要花多少银子。现在是到拼银子的时候了,谁的银子多,谁就能独占花魁。客官要是有兴趣,不妨……汪起先见他说话要出格:大胆!不得无礼。小二见说走了嘴,就赶快打住:是,小的走嘴,该打!曹化淳赶紧将小二打发了:问你的话不要对任何人讲,下去吧。这就是了,这小子是为色而来。曹化淳又低声地叨咕一句。

2

汪起先看着小二离去的背影,想这事不能再让曹化淳把文章作下去了,弄不好要把自己赔进去,于是就回过头来给信王介绍着陈圆圆。这陈圆圆今年一十三岁,出身家境贫寒,她父亲是个货郎担。自幼被卖到妓院,十岁入道,如今名冠江淮八艳之首。去年她到寒山寺进香,一老僧说她有富贵之相,当官的娶她官升,开店的娶她店发(当汪起先介绍到这里的时候,信王的眉头一跳,这一切都被曹化淳尽收眼底)。于是官、商一时趋之若鹜,陈圆圆也因此身价倍增。从此,陈圆圆有天下第一美之称。说完他看了看信王,见说得信王一时兴致大起,心里暗暗高兴。信王被陈圆圆美色所诱,听得入了神:这么说此女有必要一睹喽?曹化淳见汪起先讲出了实情,而且信王大感兴趣,用眼睛瞟了汪起先一眼,公子如有雅兴不妨寻寻开心。汪起先又赶快凑上来:一切由在下去安排。信王饮了一口酒,心有不甘地说:这天下第一美怎能不为我皇家所有。曹化淳见他认真,就微笑着赶快把话岔开:这只是民间的游戏而已,还请公子不必介怀。

曹化淳寻思着,这位王爷要是真认真的话,把一个妓女弄回京去,那不就成笑话了吗。他嘴里吃着螃蟹,喝着酒,心里胡思乱想着这些不着边的事。此时店铺里已进来几拨客人,还在陆续地进人。汪起先早已将包袱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四周,手不离剑。曹化淳也对周围的环境开始注视起来,他先是朝对面几个富商打扮的人扫了几眼,又将目光停在几个读书人的身上。这时钱谦益进来,目光同曹化淳碰在一起,略停,见曹化淳假装没看见他,他又将目光马上收回,但已被汪起先看在眼里。钱谦益同几位读书人打过招呼,就坐下。汪起先狠狠地翻了曹化淳一眼,心想这回该你曹化淳难受了,于是他向信王介绍说:这人就是钱谦益。

信王只看过钱谦益的文章,没见过他本人。知道他是当朝的一个史学家,大学者。今天一见,才知道是这个样子:噢,我读过他很多文章,就是他呀。曹化淳见汪起先已挑开,也就只能顺着说:此人很有才华。说完,他盯了汪起先一眼,怪他多事。这时,又进来几个骠悍的客人。落座以后,其中一个年轻人浓眉大眼,目光如电,四下寻视。目光从信王的背影上扫过,停在了吴三桂身上。此人就是后金的贝勒多尔衮和他的随从。而斜对面的那个白脸富商,就是后来的义军首领人称“曹操”的罗汝才。这帮人进来后,说话粗野得很,即时招来大家的白眼。看来罗汝才在花会上没能如愿,一肚子的不如意:这小娘们,够味儿,要能睡一晚,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随从好像有意地调侃他,戏谑地看他一眼,然后说:是是,不知爷是否肯掏这笔银子。罗汝才无可奈何地说:嗯,想是想,就是不敢,咱这银子可是咱的货款。随从又接着说:那爷就只能是说说了。罗汝才两手一摊:娘儿们是要玩,可不能为了娘儿们丢了命。随从赶快正色说:对对,爷说得对。

曹化淳和汪起先都觉得店里人有点儿杂了,想劝信王离开,于是曹化淳朝汪起先使了一个眼色。而后看了一下四周,轻声地问:公子,吃好了吗?汪起先也马上显出坐不住的样子,轻声地对信王说:公子,我看咱们还是早点儿回客房歇息吧。信王正在兴头上,哪里肯走:急什么,难得这菜这么顺口。没想到信王还没尽兴,曹化淳见劝不走他,眼珠一转又问:公子,那再上点儿什么?信王的心思还在陈圆圆那儿,哪有心思听他们说别的:算啦,再给我说说那个陈圆圆。曹化淳见信王的酒已用好,就借机劝信王走:刚进来的这几位眼生得很,不知道是什么路数。汪起先眼睛扫着四周,又说:我们还是……信王打断了他的话,仍旧泰然自若:沉住气,再给我说说那陈圆圆。

二人见信王一再的坚持,就不好再劝了,只得加强戒备。曹化淳正准备重提话题,再给信王讲陈圆圆的事,却被信王用眼色拦住。曹化淳朝邻桌看了一眼,顿时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因为信王在竖着耳朵听旁边桌上的谈话声,几个读书人大呼小叫地议论当朝之事。这一听可把曹化淳弄紧张了,因为邻桌上正坐着他的老熟人钱谦益,这要是说出点儿不中听的话来可怎么好。他想给钱谦益使个眼色,又怕坐在对面的汪起先看出来。这边的钱谦益毕竟是老奸巨猾,早看出了路数,他心里比较明白,转了几次话头,但都没有转开。陈定生心里充满不解地看了钱谦益一眼:当今朝庭非更新政体不可,只有这样,才能有所作为,而要想有所作为,那是非剪锄阉党还政于朝臣不可,不然将一事无成!

钱谦益举起酒杯,眼皮一拉:啊啊……喝酒,喝酒……

方以智举杯看钱谦益一眼,喝了一口酒:对,用人制度也得改,现在是权臣当道,闭塞了贤路,庸才挤满朝堂,弄得满朝文武当中没有可用之人。陈定生这时慢条斯理地说:对,你就真是大才,如果长在臭泥塘里,将来不也是长成一棵歪脖子树吗?信王听了他这话,心里一动,他这话的分量可够重的。

钱谦益这时又举起杯,有气无力地说:喝酒,喝酒……

侯方域被他劝不过,喝了一口:天下乃圣上之天下,乃万民之天下,而今被阉党把持朝政,弄得民怨沸腾。我等不能坐视不管,实应有所作为才对。

钱谦益还是眼皮也不抬地要大家喝酒:喝酒,喝酒……

陈定生盯着他看了一阵,心里好纳闷,今天钱兄是怎么回事?冒辟疆见钱谦益老是莫名其妙地劝酒,就朝钱谦益举了一下杯:钱兄今天看来是犯酒瘾了,来,干!阉党败坏我朝纲,践踏我大明律,毁我祖皇帝千辛万苦打下的大明江山,天理不容。真是人人得而诛之。听到这里,汪起先不由得暗暗叫苦,刚才不如不向信王介绍钱谦益了,这要是说出个三长两短来,可怎么收场。不由得以求救的目光看了曹化淳一眼。曹化淳也看他一眼,眼神里射着钉子,心里话,该!让你多嘴。其实他这时心里更是着急,脑门上已出了汗。而信王见钱谦益的样子,已然是很反感了,心里话,这人怎么是个酒包呀?其他这几个人的话,都说得句句在理,简直说到信王心里去了,他心里一阵兴奋。看来这几个人将来是可用之才。他听到这里,却隐忍不住,双手击案,叫了一声:对!

众目皆投向信王,信王这时自知失口,挽回已来不及。陈定生回身看了信王这边一眼,觉得这几个人身份不凡。就起身来到信王桌旁一躬手:在下苏州陈定生,敢问公子姓名?公子如有雅兴不妨一起坐坐,喝杯酒,交个朋友如何?他的语气谦恭,不由信王推辞。汪起先大惊,不由得手就摸向了剑柄,就在他要往出抽的时候,曹化淳用手按住了他握着剑柄的手。信王见对方人已经来到跟前,在邀请自己。就也赶紧站起身,躬手相对:对不起,刚才听各位高论,一时兴起失口,打搅了各位,失礼了,就不再打搅各位了,还请各位仁兄见谅。陈定生见对方无意交往,也就不再勉强:既然与公子无缘,就请自便吧,请了。

陈定生回座后,众人将音调落低,但明显已改了话题。陈定生看了一眼正在擦汗的钱谦益,心里更是充满疑惑,但他还是有意识地转了话题:方域兄老父听说还没出狱,兄目前有何良策?侯方域见他把话转到自己身上,就随口答道: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随其自便吧。原来这姓侯的就是侯询之子侯朝宗,汪起先见状低声唠叨了一句。汪起先从刀柄上抽回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盘里的菊花鲤鱼,放进口里。曹化淳朝信王敬了一下酒,想原来这小子就是侯询之子,老父入狱,他倒好,还在这饮酒作乐。就冲这,他老子也应多坐几年牢。

钱谦益这回是可找到话头了,他举起酒杯向冒辟疆:钱某祝冒公子与陈圆圆结成秦晋之好,以完成一段千古佳话。谁知道他这话一出口,就惹了大祸。邻座的人一听陈圆圆三字起码得有一半人当时就站了起来,冒辟疆是浑然不知还是假装不知地端着酒杯也站起来:冒某不才,托兄台的福,同圆圆两情相知,就在这里代圆圆谢过了,来与众兄同饮。话音没落,冒辟疆手中的酒杯已被飞来之物打碎,随着大家的目光望过去,是临桌的吴三桂所为。倾刻间几个读书人拔剑起身将吴三桂团团围住。这时候周围几张桌子的人也都围了上去看热闹,罗汝才的人还在起哄。冒辟疆用剑指着吴三桂,眼一瞪:小子,哪儿来的,到这儿撒野!吴三桂见他出口不逊,正想找他的茬呐,就也站起来,瞪着冒辟疆说:龟儿子你口还挺正,来吧!说着也不拔剑,托大的迎着冒辟疆的剑锋起手就是一拳,被对方几个人横剑挡住。吴三桂一看对方凭着人多要动真的,就顺手拔出剑:来,小子,本爷陪你玩玩。说着就是一个剑花,将几个人逼得退后几步。这几个文人只是会几手花架子,哪是行武出身的吴三桂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都手忙脚乱了,眼看着就要吃亏。小二见他们要动真的,就赶快把掌柜的叫了出来。掌柜的出来见状,就上前拦阻:几位客官息怒,千万不要在小店动手,小店本小利薄,经不起折腾。罗汝才好不容易等到了闹事的机会,他将掌柜像拎小鸡子一样拎到一边,拍着掌柜的头说:小老儿,别搅和,今儿的损失爷给你包了,来啊,打呀,看谁先草鸡了。上呀……别……

那掌柜虽说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看今天这场儿,也没了辙。心里话,今儿这帮人都是什么路数呀,这么巧,都凑一块儿了。小二要去报官,被掌柜的给拦住了。他看得出来,今天来得这些人,不是苏州府能管得住的。可也不能让事态按照这个客官的意思发展呀?再看罗汝才时,他这会儿可老实了,因为一把剑正撂在他的肩膀上。罗汝才被一把锋利的宝剑压住,顿时心里一惊,慢慢回过头,一看是徐弘祖,才知道自己已先受制于人,也就放弃了抵抗。但徐弘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多尔衮等人。徐弘祖用剑将罗汝才逼到一边,见对方不再反抗,也就没再用强。而是回过神来,时刻戒备着多尔衮这一伙人。

冒辟疆等人与吴三桂战了几个回合,几只剑搭在一起,眼见几个书生就要倒霉的时候,只见徐弘祖一跃而起,当空一剑,将冒、吴等人手中的剑同时震落。吴三桂见状大惊,此地怎有如此高手?他的随从也马上拔出剑,准备迎敌。徐弘祖一抱拳:几位,失礼了,在下徐弘祖,路经此地,别无他意,还望几位给个面子。(说着将宝剑从地上拾起来,分别交与每个人)就是几位真想打,也应换个地方,别在这儿让外人看笑话。说着他用眼睛朝多尔衮那几个人瞟去,言外之意他们是外人。这话早激怒了多铎,多铎刚要与徐弘祖拔剑相向,被多尔衮拦住。多尔衮看了徐弘祖一眼,哼了一声,带人走出去。众人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又各就各位继续喝酒。罗汝才见徐弘祖刚才露了一手,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就算是对手,在人家门口打架,也占不着便宜。所以也就不再想生什么事了。罗汝才见没事可生了,就一甩袖子:真扫兴,喝酒、喝酒……

曹化淳见一场风波就这么结束了,自是长出一口气。汪起先早已是长剑出鞘,他将剑往鞘里一收,见是时机,就插了一句:公子,我们回去休息吧。信王还是没有走的意思,他心里还有疑问:那壮士说那几个人是外人,是什么意思?曹化淳早就注意那几个人了,见信王问,就说道:这几个人不像关内人。信王一听,这才感到再呆下去有些不妥了:哦?好,我们走。信王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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