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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眼和荔枝

花匠小妙招
2024-12-07 05:06

□ 黄金明

在老家凤凰村，没有什么比这两种果树更相似的了，它们肯定是近亲，就像人类和猴子。龙眼（又名桂圆）树和荔枝树在枝干、树叶上相似，不是有经验的人，根本无法区分。它们的花朵也何其相似，淡黄色、碎粒状，有点像芒果花，但没有芒果花的浓郁香气。作为花朵，它们实在是太朴素了。然而，花朵里头隐含着不简单的能量，向来受蜜蜂宠爱。在岭南，荔枝蜜是上佳的蜂蜜。这仿佛在表明，日后结出非凡果实大有依据。

在南方，此二物向来是最名贵的水果，尤其是龙眼肉制成的圆肉，既是滋补之佳品，亦是《本草纲目》记载的良药，价格尤在荔枝干果之上。即使在结果时，它们仍保持了一贯的相似性，淡黄色的小果，表面上分布着粒状物，凹凸不平，貌不惊人，堪称是水果家族的“丑小鸭”，却会在夏天或初秋变成“白天鹅”。

荔枝开花及结果的时间要比龙眼早上两三个月，成熟期亦相应隔开，这是上天对人们的眷顾，也是对它们的关照，以免两虎相斗。这两种水果，受欢迎的程度因人而异，难分伯仲。本地荔枝在十二月前后开花，一、二月间结果，荔枝花朵凋谢而结出小果时，龙眼开花了。当果实膨大及接近成熟时，两者才清晰地区分。一棵成熟的荔枝树仿佛挂满了红色的小灯笼，或跳跃着一簇簇火苗。我这样说不仅是要强调荔枝果的表面色彩，同时也是在强调荔枝肉里隐藏的火焰，能将人“烧伤”。“一颗荔枝三把火”，这是南方人说的上火，荔枝甜美可口，却不能多吃。吃时蘸点盐水，有利于去火，但作用不大。上火的人，只好去煲凉茶饮服。或者用瓜咸（蒲瓜切片晒干腌制而成的咸菜）煲粥食用，亦颇见疗效。一树成熟的荔枝显得太张扬，太激动。每一颗荔枝果都像心形的火焰，跟跳动的烛火何其相似。而果子成熟的龙眼树就很沉得住气，果实表面布满了颗粒，果实颜色似比绿叶更显低调，颜色更淡而呈青黄色，而得以从叶丛间区分。龙眼果呈椭圆形而近似圆球，可能是水果家族中接近于地球形状而最为细小者。龙眼果显得较为温和，也就不那么容易上火。

父亲说，过去村庄的空地、村巷处及山野上，到处都是荔枝树和龙眼树，荔枝的品种有很多（三月红、黑叶、妃子笑、白糖罂、桂味、挂绿、鸡嘴荔、糯米糍等），不乏名贵品种。但荔枝不能充饥，亦无人晒荔枝干果，只好任其坠地而腐烂。在20世纪60年代大饥荒时，有人收集荔枝核放入碓坑舂成粉末状，当米粉来做蒸糕吃，庶几可以填腹，味道却苦涩，亦甚难消化。荔枝核还有一个用途，那就是孩子们做旋转游戏如扦转及陀螺的玩具。

有一种叫“火山枝”的荔枝，熟后颜色青黄，酸涩无比，无人问津。相较而言，龙眼果自古至今，均大受欢迎，尤其是制作圆肉，可储藏数年，在饥馑年代乃奢侈的滋补品，比起“荔枝核糕”，乃天壤之别。村庄里的龙眼树也有好几种，却不若荔枝那么容易区分，形状、颜色均大同小异，只能从果肉厚薄、汁液多寡、果核大小、甜味浓淡等细微处区分。“广眼”和“鸡眼”则处于好坏的两极。“鸡眼”颗粒细小、肉薄味淡；而“广眼”则反之，是龙眼果中的极品，制作圆肉时，亦多以此为原料。茂名地区的龙眼量大质优，跟化州毗邻的高州龙眼尤其是储良广眼为最佳。

自我懂事起，村庄的荔枝树已销声匿迹，上头曾一度要将山头全开辟成荔枝园，但无疾而终。龙眼树则零星可见，但多是近年种植的。父亲说，过江埠旁边的田地原为荔枝林（至今仍叫荔枝园），生长百年以上的古木数以百计，遮天蔽日。荔枝果成熟时，枝头如火光蔓延，地上铺满了果实，无人采摘，连空气都弥漫着甜味。荔枝木坚硬如铁，但用来做家具的话木质粗糙易裂，那些数人合抱不过的巨木被砍倒、锯断、劈开，全被投入了大炼钢铁的土高炉中，化为木炭。而炼出牛粪样的黑乎乎的东西，比泥砖还松脆。那片荔枝林子在世间存在了两三百年，也许在凤凰村开村不久就种植了，却被毁于一旦。这曾经是村庄最美的风景，如今种上了水稻、番薯和白菜。消失的不仅仅是一个果园，更让人痛惜的是那些古树名木。即使它们从不挂果，也自有其威仪和价值。

随着一片繁茂林子消逝的，还有难以计数的物种及生灵。一个林子的消失，仿佛是这个村庄的魂魄在飞散。

无论荔枝树还是龙眼树，枝头上都布满了椿象的幼虫及成虫。也许是其作为食物的果叶都如此相似之故。龙眼树上的椿象更多，可能是龙眼叶更美味可口。树上还栖息着蚂蚁、“大眼鸡”（一种外观有点像孔雀的昆虫，当然，细小了千百倍）之类的昆虫（黄蜂及马蜂也常在这两种树上筑巢）及各种鸟类。龙眼树叶浓密如盖，有时你只听到鸟声密集，树冠在不断地晃动，仿佛被风吹或一只无形之手在摇撼，其实是数十只鸟儿在共同推动着枝条，而你根本看不到一只鸟。椿象常被孩子捉来玩，并烤来吃。据说在饥馑年代，椿象（尤其是其幼虫）成了难得的美味，然而椿象细小、单薄而有硬壳，实在没什么入肚。一只椿象，再加上铁丝及小竹筒，倒可以做成椿象磨之类的玩具。荔枝核也是制作扦转的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