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蔬食记：荻笋肥甘胜牛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是《诗经·国风·秦风》里的一章。喜欢诗歌的人，没有谁不喜欢这一章。即使是对于诗歌不怎么感兴趣的人，读到这些美妙的诗句后也会难以抵挡它的魅力吧？
诗里写的是深秋的景致，给人很强烈的画面感，虽然写的是深秋的景致，却没有后世诗人的诗文中那种悲秋的情绪，而是那么美好，那么烂漫，那么郁郁勃勃，那么荡气回肠，难怪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曾如此评说：《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
诗中的蒹葭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芦苇。
我小时候，对于芦苇还是比较熟悉的，村东的小河两岸，就生长着茂密的芦苇，芦苇在乡村的生长比较普遍，乡村外的水塘边、小河边，都能见到芦苇。家里的床上铺着的席子，就是用芦苇编制的席子。
芦苇遍布于全世界温带和热带地区，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匍匐的根茎，可以在适合的地区迅速地铺展繁殖，速度惊人，据说一年可以平铺延伸五米以上呢！芦苇的地上茎高达二到六米，丛生，叶长达二十到五十厘米，排列成两行，圆锥花序，花穗长十到四十厘米，每个小穗有四到七朵小花，属于风媒花。
还有一种水生植物芦荻，和芦苇长得特别像，不仅个头像，模样儿像，性情也像，甚至，人们对它们的用途也像，可以看做是芦苇的堂兄弟。芦荻又名芦竹、荻苇等，是多年生挺水高大宿根草本，地下茎短缩、粗壮，多分枝，叶片广披针形，叶子长形，似芦苇，圆锥花序顶生，穗状呈扫帚状，九月到十二月为花果期。为主要水边观景植物，秋天开紫花，茎可以编席箔。分布于热带、亚热带，中国华东、华南和西南等地。因为芦苇和芦荻，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很多人都分不清，民间干脆就把它们一块儿称呼了，统称为：芦荻。
芦苇和芦荻，在古诗文中都很常见，被历代的诗人们所写到。司空曙的《江村即事》里写道：“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戴复古的《江村晚眺》里写道：“江头落日照平沙，潮退渔船阁岸斜。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白居易的《浦中夜泊》诗中写的是芦荻：“暗上江堤还独立，水风霜气夜棱棱。回看深浦停舟处，芦荻花中一点灯。”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里也写到芦荻：“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看来，古代的诗人们对于芦苇和芦荻分还是得比较清的。芦苇和芦荻是秋天里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是比较适于入诗入画的。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苏东坡的这首题作《惠崇春江晚景》的诗歌，小时候读，觉得写得特别生动形象，还很美，现在再读，就忍不住想笑，东坡先生那，您可真是满满的吃货情怀啊！春天里，正是芦芽、荻芽满地冒出尖嫩的头儿的时候，是让吃货们欣喜若狂的季节，水里陆上，各种鲜香味美的山野菜蔬，将要在春天的大地上陆续上场了，舌尖上的狂欢季也会进行得如火如荼。
芦苇也好，荻苇也好，它们的嫩芽都是非常味美的野生天然美味。采摘鲜嫩的芦芽、荻芽，剥去外面的几层，就是细嫩的芯了，外形上有点像细竹笋。芦苇的嫩芽，人们一般称为称为芦苇笋、芦笋、芦尖等，荻苇的嫩芽，人们一般称为荻笋。芦芽吃起来脆嫩可口，鲜润清新，风味独具，可以配上蒜苗一起清炒，可以和鸡蛋、竹笋一起清炒，配上腊肉片或者瘦肉片爆炒味道会绝美，可以做素汤喝，也可以和鲜鱼一起煲汤喝，都会鲜美得让你不舍得放下筷子。
芦笋和荻笋，也早已为我们的古人们做为美味享用，并留下了许多优美的证据。宋代诗人武衍的《芦笋》一诗里写道：“春风荻渚暗潮平，紫绿尖新嫩茁生。带水掐来随手脆，櫂船归去满篝轻。”写个采芦芽也写得如此生动形象，画意诗情满满的。元代诗人乔吉的《满庭芳·渔父词》曲里写道：“蔞蒿香脆芦芽嫩，烂煮河豚。”唐代诗人卢象《竹里馆》诗里写的是荻笋：“柳林春半合，荻笋乱无丛。”宋代文坛领袖欧阳修的《离峡州后回寄元珍表臣》一诗里也写到荻笋：“荻笋时鱼方有味，恨无佳客共盃盘。”王安石的《歌元丰》一诗里这样赞美荻笋的味美：“鲥鱼出网蔽洲渚，荻笋肥甘胜牛乳。”据说王安石这位拗相公还有个特点，甚或说是怪癖，在餐桌酒席上，他的筷子只伸向自己面前的盘子，一盘菜只要摆在他面前，他这一顿饭几乎就光吃面前的这一道菜了，以至于同席中不熟悉他的人，还误认为王安石特别嗜好某道菜呢！还是古人有才，品味美食也能写得如此高大上，如此美不胜收，如此熨帖美好。倒是我们现在的不少人，在美食面前感到词穷，只会来上那么差不多的几句：好吃得不要不要的，鲜美得想哭……和古人的诗词佳句相比，实在是弱爆了。
《本草纲目》里称芦笋：“解诸肉毒、止渴、利尿，可解河豚及诸蟹毒”。这是说的芦芽可以入药，芦苇的根也是一种中药——芦根，入药性寒，味甘，功能是清胃火、除肺热，主治热病烦渴、胃热呕吐、肺痈等症。记得小时候住在外婆家，曾经和姨妈一起去村外的芦苇丛里挖过芦根，好像是给生病的外婆配药用。那时候的我大约七八岁吧，第一次跟着大人出来做要紧的事，心里头还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呢，在刚长到半人高的青翠芦苇丛里认真又紧张地寻寻觅觅。
记得听一位著名中医的系列讲座，她经常说到一些中药的采制，说到哪些药材要在哪个季节、哪个时辰采制，才是最好的。也只有在最合适的时辰采集的药材，再用最恰当的方法炮制，在用到疗治病人的疾患时，药效才能发挥得最好。
鲜美的芦芽和荻芽，只能在春季里可以采挖到，采挖鲜嫩的芦芽和荻芽也就那么十几天的短暂日子。采集美食也好，采集药材也好，看来都要把握好时机，要刚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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