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
人间四月雪，
醉是流苏树。
流苏树喜光，不耐水涝。几个晴朗的日子，便唤起隐藏在它繁茂的枝叶间开花的记忆。一夜春风，让它由童话中的睡美人，变成了一棵繁盛的花树。
民间有一种说法：流苏开花即下雨，流苏花落即刮风。
流苏开花即下雨，据说十分灵验。但我一直弄不明白，流苏花落即刮风，不知是因为花落了，才刮风，还是因为刮了风，所以花落——
总之，世间的美，想必都不会那样无缺无憾。但有的时候，缺与憾，也是一种不一样的美吧。
流苏的花，细细碎碎的，看起来好像和檵木、金缕梅一样，但它却不是金缕梅科植物。它和桂花、女贞、丁香、茉莉一样，同属木犀科的小乔木或落叶灌木。
流苏和檵木同为白花，同样花瓣都像碎纸机裁出来的碎纸条，但流苏花比檵木花更白，花瓣裂片更长，花梗也比檵木花的花梗长，所以开起花来，如云似雪，更具飘逸气质——
要不然，北方人，怎么会叫它“四月雪”呢？
壹丨
这几天，我的朋友圈被两株流苏树刷了屏。
这两株流苏树，都在出将入相的三坊七巷。其中一株，位于宫巷26号沈葆桢故居内。
这座老宅，始建于明代天启年间，之后数次易主。清同治年间，沈葆桢购置了这座大院，加以修葺居住，现为沈家后裔的住宅。
大院最初的面积，有2700多平方米，前后共四进。现有建筑为木结构，四面封火墙，由三进院落、一列倒朝楼、隔院三座花厅组成，面积约2300平方米。
这株流苏老树，就植于西花厅的庭院中，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
这是一座清代福州典型的官宦人家大院。我曾经的同事沈力男，也是沈葆桢的后人，不知是否出此深门大院呢？
这一株流苏老树，树高超过十米，胸径接近九十公分，冠幅直径超过八米。几年前，它的枝条干枯、树叶稀少，这两年长势良好，今年更是满树白花，花团锦簇，如雪如霜。
宅院四周，环绕以高大封火墙。三坊七巷内的深门宅院，位于正坐建筑两侧的山墙，砌成马鞍状，俗称马鞍墙，配合木构屋架的起伏，形成流畅曲线。
墙头成翘角，在翘角和墙的上部，有彩色泥塑人像、花鸟、鱼虫、静物，俗称墙头花。这是明清时代，福州传统的墙头雕塑。
花厅里的那株流苏，将虬枝伸出墙外，深巷里的行人，走着走着，忽然就闻到带着甜味的清香了。仰首间，时光似乎就此凝固。
贰丨
另一株流苏树，在三坊七巷的衣锦坊41号。
这株老树，树高也有八米多，胸径莫约四十公分，冠幅直径超过三米。古树植于一幢哥特式古洋房院内，洋房最初的主人，没去考证。
这株流苏的龙骨虬枝也是高高探出墙头，满树繁花，如覆霜雪，并一直伸到巷子对面——
而对面的，却是典型的福州传统大院。仿佛那大院里有什么东西，让这幢哥特式古洋房魂牵梦萦，割舍不下。一直想牵手，就是牵不到，怪只怪，流苏长得太过缓慢了。
其实，福州城里还有一株流苏老树，它就在福州第十六中的教学楼边。
十六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59年，教会在这里创办的“毓英女子寄宿学校”，这棵流苏，就是当年所植。
但校园里教学楼等周边建筑，却是现在新盖的，老树新楼，总是让人感觉，失却了某种韵味。
或许，这样的老树，最适配的，还是三坊七巷里的那些老宅吧。
高高的马鞍墙，粉刷的白墙，黑色的墙瓦，站在深邃逼仄的巷子里看花，任你商业街市喧哗嘈杂，游人如织，高墙深巷却安详静谧，不露声息，有一种时光倒错的既视感。
百年的光阴，仿佛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悄然老去。
而那些秘而不宣的往事，似乎就隐匿在时光的指缝里，隐匿在古树的年轮中，隐匿在老树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间，默不作声。
叁丨
同为木犀科，流苏的花香，与女贞、桂花大为不同。
女贞、桂花的花香浓郁，似乎是从天而降笼罩着你，纠缠着你。而流苏的花香，却极为纤细，即便花秾如云，花香也是那么清丽淡雅。
但流苏二字，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古代女子头上的步摇。“上有垂珠，步则摇曳”的步摇，让妇人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增添了三分搔首弄姿的媚态。
流苏二字，也容易让人联想到韦庄的那首《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
台北女作家张晓风说，她不太喜欢“流苏”这个名字。也许她不喜欢的，只是搔首弄姿的媚，以及韦庄香灯流苏帐里床第之欢的猥琐吧——
黄巢攻破长安，马上就要到南方漂泊避难了，韦庄还有心情与青楼女子夜阑泣别，嘿咻嘿咻，说多情是假，貌似此人风流猥琐是真。
流苏，还容易让人联想到，帝王王冠上的冕旒（ liú），或者车马华盖上的悬挂物。
王冠置旒，或在华盖置悬挂物，在于“蔽明”。意思是王者视物，不可'察察为明'。用在流苏树上，也暗示着看花的道理——
看花不能看得太过清晰。是不是隐约之中，更有一种朦胧的美呢？
张晓风说，其实，流苏的每一朵花，都开成十字形。那样简单地交叉的四个瓣，每一瓣之间，都是最规矩的九十度，有一种古朴诚恳的美，像一部四言的《诗经》。
“如果要我给那棵花树取一个名字，我就要叫它‘诗经’，它有一树美丽的‘四言’”。
这个名字清新别致，我很喜欢。
叁丨
流苏除了可以用作绿化观赏外，一个很重要的用途，是可以用它作砧木，来嫁接桂花。
流苏有一个别名，叫“牛筋子”。
敢叫牛筋子，说明生命力特别顽强，是很抗折磨摧残的物种。在流苏上嫁接的金桂，生物性能特别好，抗旱抗寒，寿命长，开花也特别香。
很多金桂都是嫁接的，且都是嫁接在流苏上的。
流苏自身开花十分素雅可人，只是因为不如桂花香，不如桂花名气大，所以每每被人拦腰截断，以自己的根和干，来供养桂花生长开花，取悦于人。
人们在欣赏桂花时，有谁知道，在它身下，还有个面目全无、默默奉献的流苏树呢？
同是木犀科，相煎何太急。去你妈的金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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