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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端午

母亲端着一大盆“五时水”煮的鸭蛋搁在石板上放凉,我捏着五色线编的小袋子紧跟身后,等母亲转身回灶台,立马挑了两下大个头的,烫得我忍不住吹了好几次手,滑稽的样子被进门的姐姐撞见,幸灾乐祸大笑起来……

儿时的端午节是那样美妙,我恨不得将这回忆录制进脑海,一个细节都不想漏掉。可惜我现在只能用回忆去包装它。大概是我上高中时候,也就是接近10年开始吧,好像所有人家的生活条件瞬间好起来了,村里的柏油路,无线电视,高楼小别墅,如雨后春笋般一夜间冒出来,我每两周从城里回趟家,坐着班车行驶在乡间的公路上,总会感觉到驾驶我前行的不是飞快的车轮,而是时间的分秒转瞬。如今将时间再拨回小学初中,我的端午节记忆逐渐有了色彩。

历史书里说我们那的端午节是五天,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活动,但打自我记事来,端午节就已经简化为一天了。只是大人们会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主要是准备“五时草”,就是山间的香草,也包括艾草,反正好多种,并非野草,只有我们那最高的一座山有。爷爷那会身体还很矫健,每年都会去山上采摘“五时草”,然后用小板车拖回来,再在家中挑好、配好,一束束捆绑起来晾晒在院子里。快到端午节时候晒干了,就分给嫁到他乡回来的姑姑们,她们就买着各种食物回来给爷爷奶奶过端午,然后拿几把“五时草”回家,剩下的就留给大伯和我家。很可惜,现在爷爷没法爬那么高的山了,“五时草”也少了几味草引,我有八年没在家过端午了,也未曾想去关心家里用什么草。

那这么早就开始准备的“五时草”有何妙用?“五时草”带着香草气,在端午节那天日头刚斜过45度,母亲就把晒干的“五时草”放进装好水的大铁锅,然后把洗好的鸭蛋小心翼翼地摆放在草上面,父亲用木头起的大火烧锅至水沸腾,接着母亲捡起鸭蛋,再用大水瓢别过草叶,舀起来好几大勺水至澡盆里,端出来放凉了,就喊我们几个小孩来洗澡。小时候还不大懂事,和差不多年纪的哥姐姐一起直接就在院子里共用一个大澡盆(稍微长大后就是轮流分桶提到澡间去洗),围着澡盆就往自己身上泼水,也不用大肥皂,洗完全身都是香草味。洗完了就排排站着,母亲就拿着新衣服过来,给我们擦干身子,打开一个小盒子,是雄黄粉,用手指一蘸,就往我们肚脐眼和头顶涂抹,黄黄得还怪可爱。

洗完澡,穿好新衣服,小孩子们就开始奔向屋里分蛋。鸭蛋是母亲提前几天去称的,一般是村里统一批发来,几家凑着分。小时候穷,一年年上来,鸭蛋从屈指可数到装满一大盆,但我们却慢慢不爱吃了。初中时候我就不爱吃了,充其量就是水煮蛋,其实没那么好吃,我只是喜好装在蛋兜里。那会每个人拿着母亲用“五色绳”编的蛋兜,挑好鸭蛋就装进去,母亲编的蛋兜可以间隔装下去五六个蛋,悬起来就像一串五彩的糖葫芦一样。开口还留着很长的绳子,可以直接套在脖子上。村里的孩子都穿着新衣服,提溜或挂着一串蛋就扎堆玩起来,女孩就比谁的蛋兜好看,男孩就炫谁的蛋多。耍一圈饿了就回来寻吃的,蛋兜也不愿放下,瞧着刚起锅的粽子或者洗好的大水蜜桃,再抓几颗母亲泡在盐水里的荔枝(端午节是水蜜桃和荔枝的最佳时节),就还想往兜里塞,塞不进去就吃起来。我们家四个孩子,不管是桃子、荔枝还是鸭蛋,都得均分,而父母是没份的,小时候天真地以为大人是不爱吃的。拿着吃的再跑出去耍一圈,到了正午时分,母亲就站在路口喊我们回来吃午饭。那时候肚子早塞满了,哪里还吃得下,于是母亲喊了几遍,放凉了的面条就搁在铁锅里温着不管我们了。到真饿的时候,我们会自己去寻出来吃的。

说到包粽子,那可是一项很盛大的集体活动,村里总有几个手艺好的老婆婆,刚结婚的新媳妇还有好些邻着的妇女们,提前商定好今年去哪一个婆婆家包粽子,端午前天就抱着材料齐刷刷去那婆婆家,在她家大厅或者厨房寻着宽敞的地方就开始包起来。我喜欢去凑热闹,不仅是因为觉得包粽子好玩,还因为这一大群妇女在一起总会唠叨好多东家长西家短的,多是逗笑的调侃,时不时就是一阵哄堂大笑,可热闹喜庆了。而说到包粽子,母亲是外面村子嫁过来的,以前外婆阿姨宠着,就不太会包粽子。所以来这好些年手艺也是一般。每次她都很谦虚地学习,我总在旁边瞎捣乱,粽叶总是戳破,撒着米出来,浪费了就被婆婆一顿好说,只能乖乖坐在旁边看她们包粽子比赛,自己偷偷捻几个蜜枣往嘴里送。是的,我们这吃的甜粽子,包蜜枣和花生,我是上大学后才吃到肉粽。渐渐地,我长大了,没几年,走了几个阿婆,再后来,年轻的媳妇嫌麻烦都直接去店里买粽子,原先的妇女们手艺也精进了,每家庭院建起来,走动少,慢慢就凑不齐整,也不商量各自在家提前几天就包好粽子。自我上高中开始,端午放假回家粽子都已经提前一两天煮好,上手就吃,母亲的技术应该是娴熟了,漏水进去的粽子已吃不到,包粽子的场景便只留在记忆里。

今天中午和母亲视频,她在镇上干活,我问怎么不回家准备过端午的东西,母亲淡淡地说,粽子早两天得闲时候就包好放冷藏了,鸭蛋洗两个就可以,哪里还要准备,就几个大人在家,凑合就过了。我突然很伤感,对于母亲来说,端午节应该也变成了记忆吧,那些热闹的场景不再,不用花大精力准备什么,如今凑合就过了。

物质丰富的今天,一切都太便利,以至于仪式感都成了繁琐的存在。端午节给我的记忆是有关于吃的,而今,粽子不分时节都可以买得到,自家包的也能在冷藏里随时取用。儿时那些热闹的场景都成了回忆,再也买不来、取不出了。我怀念的那个小孩,还有她的童年,陌生得太过美好,以至于让我忘了舍不得吃的蛋放坏时候我哭得多难过,水蜜桃的毛弄得我脸痒的发红是什么样子……

中午室友问我明天中午一起准备点好吃的,虽然端午节图书馆没放假,但是仪式感还是要有的。我不禁走了神,吃好点就是仪式感吗?现在想想,的确,仪式感就是吃好点,可这好吃的怎么和记忆里的味道不一样了。

每个节日的仪式感都在丢失,我害怕年岁增长,记忆的细节也一点点丢失,但愿我能用琐碎的文字封存一点回忆的样子。

记于辛丑端午前夕。

再补充点细节,也是看了小学同学的朋友圈想起的,端午当天母亲会挂艾草于门边,大姐会给我们手腕绑条五色绳,就是我们村那没大江大河,小溪小沟赛不了龙舟,所以自小没看到过。

补于辛丑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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