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滇中花木记（二十四） 荼蘼
开到荼蘼音乐：王菲
汪曾祺在昆明读书那会，喜欢跑到莲花池吃肉喝酒。喝酒的地方种着木香，爬在架子上，枝繁叶茂，将庭院遮得严严实实。
此时正是昆明的雨季，白色的木香花被雨水浸透，湿润的空气里满是馨香。这情味一直让汪曾祺难以忘怀，于是写了首诗：
莲花池外少行人，
野店苔痕一寸深。
浊酒一杯天过午，
木香花湿雨沉沉。
（昆明莲花池镜台。莲花池在明清时期与翠湖相连，让吴三桂“冲冠一怒”的“红颜”陈圆圆就住在这儿。传说吴三桂倒台之后，陈圆圆跳莲花池而死。）
莲花池紧挨学校老校区，清代吴三桂在这金屋藏娇；民国时蛋定君的娘家人在这住过；到了新中国，旁边建了YMU。
蛋定君上课嘴碎，说到YMU，从来激动且自豪：隔壁师大有西南联大，咱学校有“商山晚樵”吴三桂陈圆圆林徽因梁思成......说完发现，教室里激动、自豪的，永远只有蛋定君一人。
（进入花期的木香，几乎同时开放，不见绿叶只见片雪，如同白色瀑布。）
汪曾祺见过的木香，爬在架子上，放古代叫“木香棚”。有“棚”一字，真切说明木香成长的恣意。李渔曾经曰过：木香适合作屋，蔷薇适合作垣，原因在于就枝条的长度而言，蔷薇远逊于木香。
木香开花散发的味道，接近玫瑰，但多了甜，更像玫瑰糖，甜到齁。从来都觉得，做玫瑰糖用木香花更好，光这齁甜的表征就能省不少糖。云南这边还没见过拿木香做糖，或许因为它期短，前后仅一周。不像玫瑰，前前后后陆陆续续持续几周，可慢慢采收。
（野生的木香为白色单瓣，园艺栽培较少。现在常见是大花木香，或黄或白，还重瓣。层次感丰富，却没有足够的花香。）
玫瑰月季的香味收敛，只有凑近才闻得到。木香则霸道，弥漫得空气中到处都是，躲都躲不开。
春天的昆明，若嗅到某种体液荷尔蒙的骚味，那是石楠；若是接近玫瑰香，那是蔷薇；若还带着甜，便是木香。
莲花池畔的木香棚，汪曾祺在下边吃肉喝酒，《红楼梦》里的“木香棚”，则是是男女幽期密会之所。在《金瓶梅》里，不仅用来幽会，还充满情色多巴胺。莫非浪漫之外，木香甜腻的玫瑰香有助性的功效？
（大花白木香，就形态而言，最接近古代诗文中的“荼蘼”）
《植物名实图考》载：
“木香有二种。俗说檀心者号酴醭，不知何所据也。京师初无此花，始禁中有数架，花时民间或得之相赠遗，号‘禁花’。今则盛矣。”
（《植物名实图考》卷二十一 蔓草）
引文最关键的信息：“（木香）檀心者号酴醭”。花心酱红的（重瓣）木香，便是深受宋人追捧的荼蘼。
“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一开，春天结束，夏天来临，盛世时不在。古代诗文中的荼蘼，“一颖三叶、藤本、白花、单生、大朵千瓣、花有香味”与重瓣白木香非常接近。Mm，荼蘼不神秘，木香一种而已。
（大花黄木香，或许颜色与酴酒一样呈黄色，于是叫了“酴醭”，再后来为了区别，于是有了同音的“荼蘼”。）
为何叫“酴醭”，吴其濬转引《群芳谱》的说法，“本名荼蘼，一种色黄似酒，故加‘酉’字。唐时寒食宴宰相，用酴醭酒。”
“酴醭”说酒，“荼蘼”说花，二者有何关联？
《齐民要术》记载有“酴酒”。蜀人用小麦、大米制作，带有酒渣的糊状浊酒。估计酴酒的本色是黄色或琥珀色（在汉中，当地人把黄酒叫酴酒，吃无除），与黄色的重瓣木香在视觉上有共通之处，于是专指酒的“酴醿”扩展为花名。Mm，荼蘼不神秘，黄色重瓣木香而已。
（“荼蘼架”，明代以来俗文学中常出现的意象。不疏不密不明不暗的空间 ，浮动氤氲的香气，男欢女爱的标配。）
《红楼梦》《金瓶梅》有“荼蘼架”，亦是男女幽期密会之所。回溯到宋代，文人的雅趣，比如大名鼎鼎的“飞花会”，荼蘼架下，语笑喧哗之际，微风过之，飞花堕酒中。
汪曾祺说，莲花池畔的木香开放之时，正是昆明的雨季。此时的昆明，大半年没落雨，“木香花湿雨沉沉”的情味，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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