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卜留克”说开去
刚回国时，因时差的缘故，早上四五点钟，我就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了。
下楼去吃早餐，路边小店，要了一匹果子（油条），一碟咸菜。咬了一口果子，外皮酥脆，内里绵软，空嘴儿吃了一整根才觉尽兴。吃第二根的时候就着咸菜，竟发现这咸菜也清脆爽口。莫非是我在国外这一年太亏嘴，现在吃咸菜都成了美味佳肴？我问老板，这不就是寻常的芥菜疙瘩么？老板炸着果子，随口说，“卜留克，卜留克”。我愣了，这老板说的是哪国语言，难道我回到了假的大连？
回国
日食记
凉拌“卜留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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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问过才知，“卜留克”是东北方言里“芜菁”的叫法。不用说，自然是和俄语脱不了干系的。依中华之地大而物博，植物的别名向来不一而足。何况芜菁又极皮实，易生长，好种植。因此东起江浙，西至维族，南及客家，北出关东，皆见芜菁身影，也都有各自名称。尽管在哈尔滨，这种植物多是绿色，到了温州则成白色，但本着人类进步的原则，不论肤色，一律平等，这些都是芜菁。
在江浙，芜菁叫“盘菜”，这是因为形状的缘故。温州也有人叫它“大头菜”，而“大头菜”在东北则是包菜。这就像红薯在北方叫“地瓜”，到了湖北“地瓜”就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地里之“瓜”。江浙的“盘菜”切了片，和年糕炒在一起；而东北的“卜留克”则剐成丝，跟青椒一起炒，或者直接淹成咸菜再切条了。
温州的白色“盘菜”
客家话里，芜菁叫“油头”；河南话里，这叫“香大头”。油自有其香气，这俩名字倒还相得益彰。上海有的人叫它“鸡毛菜”，是用芜菁的叶子下汤或是煮面。新疆也种芜菁，维语里叫它“恰玛古”。其实，西汉扬雄的《方言》早就记载了它的不同名称：“蘴蕘，蕪菁也。陳楚謂之葑，齊魯謂之蕘，關西謂之蕪菁，趙魏之部謂之大芥。蘴與葑字雖異音實同，卽葑也，須也，蕪菁也，蔓菁也，葑蓯也，蕘也，芥也，七者一物也。”
此外，芜菁还有很多名字。蔓菁、大头芥、九英崧、九英蔓菁、苔菜、五美菜、狗头芥等等。有传说这也叫“诸葛菜”。诸葛亮曾于一老农处见得此物，得知根叶皆可食用，如获至宝，行军所及之处，军队种植芜菁。因此自古荆州而入蜀，沿途都有“诸葛菜”的名称。清代陈作霖还为此留有一首《减字木兰花·诸葛菜》：“将星落后，留得大名垂宇宙。老圃春深，传出英雄尽瘁心。浓青浅翠，驻马坡前无隙地。此味能知，臣本江南一布衣。”而在其他地方，“诸葛菜”则说的是二月兰，连日本也在二战后引进这种花卉，名曰紫金草。
根叶皆可食用的“诸葛菜”
说起芜菁在中国的历史，那是相当悠久。《后汉书·桓帝纪》记载：“永兴二年六月（公元154年）蝗灾为害，诏令所伤郡国种芜菁以助人食。”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记载，它来自“西番吐鲁浑”，那似乎可以推测为稀罕张骞出使西域时传入的。实则不然，芜菁在中国出现得要更早。《诗·邶风·谷风》中有“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诗经·鄘风·桑中》里说“爰采葑矣？沫之东矣。”这个“葑”，其实就是芜菁。（后一句中的“葑”也可能是菰，存在两说。）
《毛诗正义》说：“葑，須也。”《尔雅·释草》也有：“須，葑蓯。”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说“葑”为“须从（苁）也”。段玉裁注释说，“葑”和“须”双声，“葑”和“从（苁）”叠韵，所以叫“葑”也可以，叫“须”也可以，叫“葑从”“须从”都可以。
葑（芜菁）颇有药用价值。《千金·食治》说它“主消风热毒肿”。《医林纂要》说它“利水解热，下气宽中，功用略同萝卜”。《中华本草》记载，它主治“消食下气，解毒消肿；宿食不化；心腹冷痛；咳嗽；疔疮痈肿”，内服时“煮食或捣汁饮”，外用则“适量，捣敷”。此外，《食疗本草》《饮膳正要》《本草备要》等也都记载了类似的功用。尽管如此，《千金·食治》也说：“不可多食，令人气胀。”《本草衍义》所说的“过食动气”也如出一辙。
晒干的药用芜菁
《周礼·天官·醢人》中说：“馈食之豆,其实葵菹。”有人认为“葵菹”就是由葑腌制而成的。那么我早上就着果子吃的开胃小菜，难不成就是千年前老祖宗传下的饮食？看到这里，我很想第二天再去那家早餐店，跟老板说说这一发现。但还是算了吧——作为一个如今吃“卜留克”都要计算着大盘小盘价钱差别的人，我恐怕是吃不出千年前“葑”的味道了。
方小言有话要说：各位看官，偶尔回乡探亲的你们有没有在家乡遇见过什么好吃好玩儿的新鲜事物呢？
作者：赵亮 主审：阮桂君 编辑：郑文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