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橘绿好景时
师铤
上周写《玫瑰的故事》，提及少女时代挚爱的香水是橙花味道。其实，准确地表达应该是柑橘花香调，这系列香水，坊间昵称橘子香水。于我来讲，这清爽甘甜的味道就像把阳光装在玻璃瓶中，明亮又轻盈，甜蜜又愉悦，是能带来快乐的香味。
说起来，现今香水里用的柑橘花香，大都来自苦橙——这名字一听就不大好吃。
前一阵看某篇西班牙游记，作者在塞维利亚王宫游玩时，看到满地落橘无人理，还疑惑怎么外国人如此不识好货，连忙捡起一个，擦干净塞进嘴里，又酸又苦又涩的味道直击灵魂，瞬间明白了不是西人素质高抑或不识好货，只是，太难吃了。于是，极富责任心的作者也顾不上游玩，守在橘子树下，好心劝每一位中国游客——路边的橘子你别捡，酸掉大牙悔不及……
后来，有人告诉这位好心人，此橘名唤苦橙，和我们常吃的橙子是不大一样的。
说起来，这满地苦橙，还有可能是从中国传过去的。
塞维利亚，人称橘子城，除了王宫，满大街都是橘子树——大概都是苦橙树（柑橘家族分类复杂，加上翻译的因素，名称太混乱，本文非专业科普文章，橘橙指代不严谨，敬请谅解）。据说，现在塞维利亚的苦橙，是当年阿拉伯人殖民西班牙时留下的。而中国又是苦橙原产国（之一）和阿拉伯人的重要贸易伙伴。这么一算，千百年前，苦橙穿过丝绸之路来到遥远的阿拉伯世界，又随着阿拉伯人征战的脚步来到更遥远的西班牙，又在千百年后，不经意间，落入故人腹中……
话说，当年阿拉伯人之所以要满大街种树，是为了净化当时脏乱差的城区环境。那个时代的欧洲，是肮脏荒蛮的中世纪——就是历史书上记载的那个没人洗澡、垃圾遍地、臭气熏天的中世纪。此树味道清新，还能防蚊虫。每年四五月花开时节，香气远飘，等到花落果熟，满树金黄，煞是好看，实在是上佳的景观植物。后来阿拉伯殖民者被赶走，政权更迭中，西班牙土地上的阿拉伯文明痕迹很多被破坏，但是满城的橘子树留了下来——毕竟，又香又美，干干净净的街道，谁不爱呢？
既然苦橙是景观植物，就不要苛责他们的口味了。
不过西班牙人也没浪费，他们把中看中闻不中吃的园林景观苦橙，打包卖给了英国人做果酱。
前几年美国人的热门剧集《权力的游戏》，就选择了塞维利亚王宫作为外景地。原著小说中有一个地方叫多恩，是作者以西班牙为原型创作的虚拟王国。多恩的皇宫有一处流水花园，关于多恩的篇章，一开始，就是老谋深算的道朗亲王坐在花园边思考人生。熟透的血橙不断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崩裂开后，浓郁的香气四散。而随后的情节，是有关血海深仇的剧烈冲突，和血橙的名字，交相辉映。到了电视剧中，大概是为了降低成本，血橙没有了。唯有潺潺流水和灼热阳光，还是作者笔下的样子。
说起来，影史中另有两处著名的橙子，都来自经典电影《教父》。其一，老教父和二儿子上街，随手买了一大包橙子，结果还没走上车，就被仇家找来的杀手暗杀。乱枪中，老教父轰然倒地，手中的橙子散落一地。一旁是惊慌失措到枪都拿不稳，只会坐在路边哭泣的懦弱儿子。夜色苍茫，深色汽车，深色人影中，只有满地的橙子，显得无比刺眼。其二，是老态龙钟的老教父在自家花园和孙儿嬉戏，阳光明媚，树影婆娑，桌子上一只剥开的橙子是色彩清淡的镜头里唯一亮色。祖孙同乐中，老教父毫无预兆地倒地不起。一代枭雄，就这么突然又圆满地结束了他风起云涌的一生。
这两幕，都是影史著名镜头。
曾有很多人故作高深地分析了橙子的意义和指向，没想到，摄影师淡淡回应了一句：“哪儿有哪些个深层含义啊！就是图上镜好看……”
话扯远了，好像我一开始是想说香水的。
苦橙英文唤作Bitterorange，但是苦橙花却叫Neroli，和orange橙子差了八丈远。传说是因为在17世纪意大利的Neroli郡，有一位公主非常喜欢苦橙花的气味，她不仅把苦橙花作为香水使用，还用作于薫香，让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充满苦橙花的香味。另有说法是苦橙花作香水，是从当年引领全欧洲时尚的路易十五的情妇蓬巴杜夫人开始——时尚偶像一出手，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全欧洲最流行的香味。
我的第一支橘子香水，现在已经停产。一开始爱上它，是因为名字——I lovelove，中文大概叫“爱恋爱”。如果让我翻译，会译成“爱上爱”。毕竟，有时候，我们爱上的，不过是爱情本身。
那款香水，瓶身设计成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奥利佛的样子——四肢细长又圆头圆脑的女娃娃造型。
《大力水手》是剧情极为简单的动画片。很多都是奥利佛有了麻烦，大呼一声，大力水手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敲两下后的土地爷一样，突然出现，然后在一罐菠菜的帮助下，力大无穷，能力无限，瞬间解决世界上所有的烦恼。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大力水手是完美男友的象征：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并迅速解决所有问题，并且还绝对专一。
大概商家也这么想，所以有了将香味诠释为“恋爱中的少女”的那一款香水。
不喜欢的人说此香像一瓶橘子汽水，充满了工业化的廉价味道。
我很不以为然。
橘子汽水有什么不好？
小时候物资匮乏，夏日能喝到最奢侈的饮料就是健力宝。那浓郁的橘子味道，是整个少年时代的夏日记忆。
记得看阿加莎的小说，英文中有一个词，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什么，大概叫夏日什么，或者八月什么，专门用来形容短暂又浓烈的爱情。
在夏日恋爱，是多么的美好啊！
绚烂的阳光穿透繁茂的树叶，微风阵阵，光影婆娑中，一切都那么富有活力和生机，所以，莎士比亚才有情诗《我是否可以将你比作夏天（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summer's day）》：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狂风把五月宠爱的嫩蕊作践，
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
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
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
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销毁。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
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
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且赐给你生命。（梁宗岱译）
所谓生生不息，大抵如此。
后记
写这篇文章时，我把久违的几瓶橘子香水拿出来，打开空置已久的瓶子，依旧有缕缕清香萦绕……其中一瓶唤“彩虹”，是某年生日时闺蜜所赠。当时正失恋，是这瓶清甜明媚的香水，带给我许多愉悦。最懂你的，永远是好朋友。比起绚烂但短暂的夏日恋情，倒还是友谊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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