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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朵随遇而安的花

花匠小妙招
2024-12-30 21:28

作者：黎荔

也许并没有真实存在的本体世界，只有我们的感觉所选择的世界。就像我们所意识到的一切，包括人类最美好而永恒的情感，也仅仅是大脑的产物。从本质上来说，它仅仅是生化反应所产生的、大脑中无数脑细胞电活动的结果。然而，这些冷冰冰的物理化学活动，会给予我们如此美妙丰富和惊心动魄的感觉，在坠入爱河的那一刻，你的脑中甚至不会有任何其他的思绪。只有水的温柔，火的热烈，所谓的水深火热，吃不下睡不着，辗转反侧，受它控制，受它左右。从生命的本质而言，爱情从感觉开始，也就感觉结束。出于感觉的爱情，比如气味相投的嗅觉，有着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强度，让人曾经沧海难为水，恋恋终不能忘。

爱情其实只是一种错觉，基本上是自我的一种想象，但这并不妨碍它的美丽与我们对它的执著和享受。这种感觉像是毒品，但并不是不可超越。人的生命有它自然的进程，爱是贯穿始终的，爱情却不是。人世的一次次爱情，只是航向大海的一艘艘船只，而那永恒波荡不息的，是爱的大海，千变万化，无与伦比。只要有生命在，爱欲就在。

爱情是一种宿命，生活中并没有圆满的两情相悦。纯粹的爱，要求完全相契的个体在爱欲中相合，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只是情爱的一种美好想象。在盲目的生活机遇面前，在种种的个体差异之中，穿越滚滚人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那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命运。无可避免的个体差异的剪刀差，两个不能完全重叠的“圆”，难怪爱情经常会给人带来无可排解的感伤，尤其在这样一个充满不信任和不确定的时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我们爱上的往往是爱的幻象，而不是一个具体的真正的异性。爱就像一种看起来很华美的奇异果实，但咬下去之后，却像平常的苹果和梨。你说觉得她很好，其实你并不真正了解她，她只是你对于“永恒女性”的梦想——美丽、羞怯、矜持、贞洁、天真，仰慕，等等，事实上，有几个女人在某种程度上符合这种描述？女人实际上是很复杂的，像千古人类一样深邃不可探测。

我觉得所谓痴情，应该这样去理解，那是一种专注的状态。如果我们全副心思都专注在欲望的对象上，我们就会更强烈地体验到这个欲望的对象。相反地，如果我们做一件事时没有表现出适当的注意力，那么投入不足，感受也不深。所以鉴赏葡萄酒的人，才会把琥珀般的酒液举到有亮光的地方，将酒杯倾斜45度，优雅地旋转与摇晃酒杯，让蕴藏的香气层层释放，静看杯壁上含香流淌的酒泪，色香味，看闻尝，极其复杂的全套鉴赏过程。对于有年份的美酒，在开启橡木塞的那一刻，还需要有耐心再等待几小时，在酿酒器中让酒美人慢慢地呼吸与苏醒过来。真正懂酒的人，对待葡萄酒如对待一件有生命的艺术品，葡萄酒的悦度，在于意愿，也在于鉴赏力。爱情中，其微妙精致的体验也正在此。投入越多，领略越多，正因为恋恋不舍，魂牵梦萦，所以思忆对象才成了百年难遇之人，事实上并非如此。人经常活在自身的幻觉中，自己被自己感动。爱情，有很多时候可能只是个符号，你不一定真正需要它，只是认为自己应该拥有它。

现代恋的滋味，在于人海中相遇，然后人海中失散。本雅明曾论证了“最后一瞥之恋”（love at last sight）不同于“一见钟情”（love at first sight），这“最后一瞥之恋”是发生在城市人群背景下的。街道上全是冷漠的陌生人，无名无姓，不知所终，并不停留，即便惊鸿一瞥，假如不能及时抓住机会，爱情只能是失之交臂。然而，销魂的瞬间，也正是分别的时刻，茫茫人海从此永不相逢。悲观地看，爱情本身遭到大城市的贬黜，陌生人社会，人群流动频繁，不能再从前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稍微乐观一点，“与其说是一种被拒斥的满足，不如说是一种被免除的满足”，一瞥之恋，不涉世俗，美的印象停留在顶点，得到不如得不到，得不到的最值得回味，由此成为永恒思忆。停留在表面的匆匆一瞥之恋，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宿命，我们已耗不起古典爱情，因为现代人魂不守舍，心驰神散。爱情太重，岁月太长。

现代人厌恶自己的平庸空洞，于是不断制造爱的泡沫。爱情的伟大之处在于它可以遮蔽一个人存在的虚空，爱情的渺小之处在于它只能遮蔽这个虚空而已。之所以永远有这么多人，在忙着得到爱、失去爱、抱怨爱、唠叨爱，除了伟大的化学反应，还因为爱情是成本很小、“进入门槛”很低的戏剧。枝繁叶茂的爱情，让一个可忽略、可忘记、可被替代、可被抹去而不被察觉的存在，看上去几乎像是生活。人在爱情中逃避自我的习性，似乎从来如此。然而，自我是一个深渊，它如此庞大纵深，爱情不可完全填补。而且，流行文化已经把爱情弄得太造作、夸张和没品位了，如果我们的一生是动物园的一场嘉年华，那么爱比熊猫还稀有，我们这些凡人都不配拥有，结果现在熊猫成灾，拥挤于大街小巷、综艺节目、书报杂志、婚纱影楼！

曾经飞翔，你的爱人是你的翅膀；曾经浪费，你们愿意共同虚度所有的时光……总有一天，当这一切黯淡下来的时候，把它转化为平常日子和亲情，承担它漫长的暗淡和平庸。年轻的时候何等执着，会一遍一遍地追问，黯淡下来的爱情，过期的爱情，转化为平常日子和亲情的爱情，还是爱情吗？等把风景都看透，才能接受生活的细水长流，接受命运的缝缝补补。知道情感是不断变化的生命体，你得接受它的不完美。它是一朵鲜花，有瑕疵，必定会凋谢，但它真实的香味、柔弱的花瓣以及花瓣上的露滴曾经感动我们。观望四周，那么多人在默默承担着爱情过期后漫长的暗淡和平庸。这是一种持守呢，还是一种彻悟后的选择？或是出于一种生活的惯性、麻木、妥协以及无奈？处在这个纷繁喧嚣与四处奔突的年代，要在正确的时间遇到彼此懂得的人，太难，活在这个多元文化与价值溃散的时代，要让相知相守永远不被时间打破，更难。我们，有的无力改变，有的无心改变，谁也不比谁有更多的智慧和勇气。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如果没有爱在前面等待我们，那么，还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事情，能让我们熬过时光的压迫呢？爱会带给我们无穷尽的困扰，让我们路漫漫上下求索，但它是不能放弃的生命元素。真正的爱是超越爱情的，但是我们可以通过爱情理解爱——从远古到未来，人类的永恒的爱！

上帝与每一个人交谈，好人和坏人，圣徒和恶棍。当然为也包括介于其间的我们所有人。上帝多次来到我们的生活中，初吻落在唇上是一次，婚后一地鸡毛争吵的时候，又是其中一次。“当学生准备好的时候，老师将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