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芭蕉布
■蕉麻制成的芭蕉布曾经是漳泉特产。
■芭蕉属小果野蕉的花果。
闽南处处可见芭蕉。
文/图 萧春雷
闽南处处可见芭蕉。前段时间在同安区前格村，我看到水边生长着几丛小果野蕉，茎叶肥大，果实累累。这让我想起我国闽粤地区古代生产的芭蕉布。
芭蕉科芭蕉属植物约40种，我国连栽培种在内约10种，古代通称芭蕉，在热带亚热带地区能够开花结果；移植到长江流域，芭蕉往往不开花，或花而不实；秦岭淮河以北，除非把芭蕉移入室内越冬，否则会冻死。
芭蕉是多年生草本，叶片硕大优美，冬则枯死，但根茎旁生吸芽，来年春天再生。北宋陆佃《埤雅》解释说:“蕉不落叶，一叶舒则一叶焦，故谓之蕉。”明王象晋《群芳谱》亦称:“菊不落花，蕉不落叶，一叶生，一叶焦，故谓之芭蕉。”文人雅士最喜爱芭蕉。李渔《闲情偶寄》说:“幽斋但有隙地，即宜种蕉，一二月即可成荫，坐其下者，男女皆入画。”芭蕉听雨，是古典诗词的重要美学意象。
沈括《梦溪笔谈》记载:“余家所藏摩诘（王维）《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难与俗人道也。”王维是唐代大诗人，还是水墨画开山鼻祖，他画错了吗？
后世的诗人、画家纷纷称赞王维独具慧眼，超凡脱俗。宋诗僧惠洪辩称:“雪中芭蕉，自法眼观之，知其神情寄寓于物，俗论则讥以为不知寒暑。”《山水家法真迹》称赞:“雪里芭蕉，脱去凡近，非具眼不能识也。”大约只有朱熹这样的俗人，才会像那个说皇帝没穿衣服的孩子，傻乎乎道:“只是雪中无芭蕉，他自不合画了芭蕉。”
好了，回头说说芭蕉布吧。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称:“蕉，生枲也。”所谓枲，是麻的意思，可见当时已经用芭蕉纤维织布了。汉晋时期，在岭南地区，人们砍下芭蕉的茎干（即假茎），用两种方法提取蕉麻:一种是高温蒸煮脱胶:“取镬而煮之，是如丝，可纺绩。”（《异物志》）另一种是用草木灰碱浸泡脱胶:“取灰以练之，可以纺绩。”（《南州异物志》）
福建也是重要的蕉布产地。唐杜佑《通典》提到“长乐郡（今福州）贡蕉布二十匹”，“建安郡（今建瓯）贡蕉布二十匹”。气候炎热的闽南，蕉布业更为发达，例如明《八闽通志》记载:“蕉布、葛布:俱出南安、同安、德化、永春、安溪五县。”1584年来福建督学的王世懋，在《闽部疏》中描述说:“泉漳间，始家树大蕉，小曰芽蕉，实后斫而丝之，是为蕉布。”
所有的芭蕉茎，皆可加工蕉麻纺织，包括著名的果蕉——香蕉。明代，闽粤等地培植出一种专门用于提取蕉麻的布蕉。《八闽通志》说，香蕉之外，“又一种无花实，其苗可缕为布，即所谓蕉布也”。屈大均《广东新语》称:“布蕉多种山间，其土瘠石多，则丝坚韧；土肥，则多实而丝脆，不堪为布。谚云:衣蕉宜瘠，食蕉宜肥；肥宜蕉子，瘠宜蕉丝。”
关于加工蕉麻，《广东新语》又说:“以蕉身熟踏之，煮纯灰水，漂澼令干，用绩为布。”大意是，反复踩踏芭蕉的假茎，再用石灰水煮烂，漂洗晾干，再纺织成布。可见，明末清初，人们已经将高温脱胶与碱性脱胶两种技术结合使用，效率更高。
我在博物馆见过芭蕉布，黄白相间，相当漂亮。蕉衣轻薄凉快，适合作为夏服休闲装。苏辙戏谑地写道:“更得双蕉缝直掇，都人浑作道人看。”（《答孔平仲惠蕉布二绝》）蕉布染色，颇受富家女子青睐。《金瓶梅》第27回:“李瓶儿是大红蕉布比甲，金莲是银红比甲，都用羊皮金滚边，妆花楣子。”明末诗人陈子龙想象闽地风情:“荔枝当夏熟，蕉布御秋清。”（《立秋日酬建阳沈令》）闽北建阳并无荔枝，这句诗移用闽南，倒是十分贴切。
实际上，芭蕉纤维不如麻、葛纤维柔韧，蕉衣的品质也比不上麻衣和葛衣。近代以来，在物美价廉的洋棉布冲击下，我国南方的传统土布如竹布、蕉布、苎布、麻布和葛布，全军覆没，退出了历史舞台。
蕉丝依旧，只是没人在乎了。芭蕉与人类，肌肤相亲一千年，分手两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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