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延娟

花匠小妙招
2025-01-07 02:53

宁城四大名花

文/滕延娟

早时宁海城内有四大名花。她们是东门华怡霞，西门施水凤，南门俞爱花，北门滕敏荪。她们各以青春风采，展示宁城一场风花雪月的时代风情。

华怡霞出生于基督教家庭，毕业于宁海师范，其叔父为牧师。华风姿绰约，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古典风韵。一头乌黑的头发，迷人的双眼的眼梢有点上翘，皮肤白净细腻，虽有一点小雀斑，五官却十分精致。

当年的春浪桥柳丝飞扬，华怡霞似天边的一束霞光走过桥下长长的卵石路去宁中读书。她身着淡青色的旗袍衫，脚下是一双黑布鞋，一双极白的纱袜子，偶而一笑，风情万种。当时天蓝水清，洁白的卵石路清爽洁净，风姿绰约，高雅端庄的华怡霞，乡人说她是天使下凡，纯净得没有一点颜色。

她后来毕业于师范学校，但她没有去当教师，而是去了她哥哥开的一家叫达生医院的私立医院做见习护士。基督的博爱信仰使华怡霞更具有超凡的悲悯情怀，她要用救死扶伤的生命实践去救赎更多的苍生。虽说有点浪漫，但也是华的人文精神的流露。

穿着白大褂的华怡霞风韵优雅，她对来院就诊的乡人亲情有加，呵护殷殷，她总是浅浅地笑，眼在笑，嘴在笑，她用笑来抚慰乡人的病痛创伤。白色的大褂一走出大门就似一团阳光，带给人一种温馨。

后来华一直在杭州一个医院里工作，与一工人结合走过了平淡而温馨的一生。

施水凤出身于一个小商人家庭，其父开有一爿海鲜咸货店。几人中施较胖，但杨肥燕瘦，她倒别有一种风韵。四人中施的学历最浅，只有小学毕业。但施水凤有一种甜美近人的魅力，她怜贫惜苦，为人真挚诚恳。圆圆的脸，五官匀称。穿一身深蓝印丹士林的旗袍，夏天着皱纱的短花衫，行步款款，有一种小家碧玉的韵致。

最美的是俞爱花，当年她曾登上了县城的民报。她的美在于一个媚字，一种超凡脱俗的天然之美。自然弯而长的眉毛竟一点不松散，远看若远山笼烟，近看似眉月在天。椭圆形的脸，皮肤很白；她的眼睛是一双杏眼，灵活清纯给人一种消魂摄魄之美；越看越爱看。最有韵味的是她的口形，口是向里稍稍地窝进，线条圆润而成淡淡的一抹弧光，稍一笑，就微露出雪白崭齐的牙齿。口是天然的红，鼻子玲珑挺括，身材适中，一身旗袍勾勒出一幅婀娜风姿。

俞爱花中学文化，在当时女子少有读书的环境下，俞也是一个有文化的女子。俞家是县城第一烟草富商，家庭颇有财资；有文化又美貌的俞爱花成了万人争睹的一朵名花。人说她是宁海第一美人，到我们一代只有听父辈的回忆想象她优雅妩媚的一代风姿了，但我见过她读大学的侄女，的确是文雅端庄。但乡人说她比侄女好看得多。

后俞与县军法处的一军官相恋，这军官其实是有妇之夫，为了追俞竟瞒骗俞说自己还是青春少男，没有谈过恋爱。最后事情败露，俞悲愤难抑吞来苏尔而逝。

俞红颜薄命，万人争聘的美人竟伤在一个道德不良的军官手中。当时民报登了俞的事，引起一众乡民的愤慨与叹息。

而滕敏荪，是县城一张靓亮的名片。

滕敏荪家住桃源桥边上，其父在桃源桥下开有一爿百货店。与我的外祖母家是对邻。其实桃源桥上的美女也很多，比如我舅妈也是好看的，就是我的母亲年轻时也有一种天然的清纯。但美也要以家庭的经济地位为依托，也要以自身的文化品位相辅相成。一众的小家碧玉，家没多少地位，没受过一定教育，在家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谁来发现你的美，宣扬你的美？

滕敏荪的父亲在桃源桥开一爿百货店，虽说与大上海比，这种店也是极普通的一种店，但在小县城也算得上体面风光的一种家资了。而且桃源桥是大上海的南京路，在此开一爿店胜过大街上任何店面。

说起来滕敏荪还是我的堂姑姑，她的父亲是我的小爷爷即我的小祖父。但凭着“一代亲，二代表，三代我勿晓。”的血緣传递规律，我们与她已没有一点联系。再说她后来跟着成了邮电专家的丈夫走北京去上海，与我们这班穷亲戚犹如天地云泥两不搭界，却到我们这一辈也不知当年她美的轰动程度。她早年似乎来过我的家，看过我的祖母，她的伯母，后来就没了影儿。

尽管我小时清明节的时候常在小祖母那儿吃饭，堂叔也极好，但与她就是没有来往。小祖母年轻时也风韵优雅，我赖在小祖母家吃饭，还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小祖母家优雅的气息。一张紫色的八仙桌，边上好似有玉瓷的寿仙公公，小祖母的碗碟是一只只不大的灵珑的高脚碗，碗面有一朵朵清清爽爽的花朵。小祖母的小菜精致清爽，不比我家的奶奶做的菜虽很清爽，但不精致。出身农家的奶奶总带有农家的粗朴。

小祖母在边上给我挟菜，金色的耳环，乌黑的发髻，一抹清水似的衣衫，说话细声慢气，坐在那儿有一种温馨就如水似地弥漫开来，使人留恋不去。小祖母这样美貌，荪姑妈自然也遗传了她母亲的基因。

我的亲姑妈与荪姑妈是同岁。这年纪相同的姑妈与荪姑妈小时却最为接近，但后来两人命运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荪姑妈年轻懂事，体态玲珑，她的皮肤雪似的白。长长的眉毛，一双秋水似的眼睛，很匀称的一只鼻子，口小小的。两只手轻轻一挽，如初月满弓。

县城接受上海风韵，女儿们的衣着打扮也十分时尚。

荪姑妈夏天一袭小碎花的旗袍衫，秋天印丹士林的旗袍，有时是短短的小大襟的衣裳，前面缀满了珠子亮片。春秋天有时着皱纱的春秋旗袍，有时是朱红色的金丝绒旗袍，上布有整枝梅花的图影，各式合体合身的旗袍衬得她妖媚万千。

春天她打一把小凉伞走过桃源桥，身着淡花的旗袍衫，下面是一双半高跟的皮鞋，鞋背上有一排鞋眼，黑色的眼线穿过鞋眼在鞋背上结成一朵十字花，一双雪白的洋纱袜子；半开叉的衣摆露出雪似的小腿，桃源桥柳丝飞扬，一把颠悠悠的小凉伞走过桃源桥，犹如走在 T形舞台上的现代模特，荪姑妈一笑一颦占尽风流，引得桥上桥下万人瞩目。

当时荪姑妈是宁中的校花，追她的人很多。最后嫁给邮电大学毕业的胡公子；当时小祖父颇不同意，他要女儿嫁给一个军官。花轿到了，娘家还迟迟不肯发嫁。这个文雅的书生磨了大半天才把新娘子接去。当时唢呐齐天，十里红妆走过县城，乡人拥上桃源桥来看郎才女貌天地无双的一对璧人。婚后荪姑妈跟他的官人去了上海。

荪姑妈到上海后进了哈尔滨食品厂，在门市部做营业员。她头戴白色的工作帽，身穿白色工作服。风韵中透着一股高雅的书卷之气，引得上海的一众市民都来观看。

县城是宁波府的后门，台州府的前门，两地文化酿染出一种异化的小城情调，宁海人有台州人的本分坦诚真挚，又有宁波商业海洋文化的浪漫肆恣灵活机变，而且总是接受宁波上海的信息为多，

旧时县城虽属台州，小城人却很少去台州，与台州只是行政上的联系，很少有商业上的往来，县城人一走就走宁波上海。

我们说当年行政区域划到台州是一个误会，笔直一条大路就到宁波，宁波就在额角头上，咋会弯弯绕绕到台州去，台州太拗脚啊！

所以四大名花的文化教养大多是受了宁波上海海派文化的影响。

荪姑妈的官人因为出身工农，就被国家派赴苏联留学成了中国第一代邮电专家。荪姑妈后来又随他的官人去北京，她一直在高层游走很少回乡；

一年我去上海，住淮海中路淮海坊就是以前叫霞飞坊地方的我的姨爹送我走出弄堂门口。他指指右手的一爿大的商店，说这是全上海有名的百年老字号“哈尔滨食品厂”，你的小爷爷的女儿在这儿工作过。我一看这个地方场面很大，有五花百门的糖果食品，玻璃柜闪闪发亮，姨爹说要走进哈尔滨食品厂也是很难的，营业员要一定的文化，却相貌要姣好。荪姑妈当年在这一众姣姣者中能出类拔萃，可见她的美已超出了一般的水平。

县城有县城的审美角度，有文化层次，有点社会背景的人才能进入乡民视野及舆论台面。不比上海公馆太太小姐，他们的海派眼光是以东方巴黎全国的眼光来衡量的。小县城只是小城人的视觉天空，但能够使荪姑妈站在哈尔滨食品厂而吸引上海人的眼球，可见小城人的审美也是有眼力的。

荪姑妈以自己的美貌嫁给了工程师，而与她同为姐妹的我姑妈却受尽了生活的煎熬。

说起来姑妈也不错，姑爹是师范毕业生，却仪态潇洒；琴棋书画样样了得，算得上是一个才貌双全之人。本来是教书的，后来不知如何又回家务农，成了生产队里的会计。姑妈本来也在上海做工，可是热恋中的姑爹追到上海，说你已许给我，是我的人了，为什么要在上海做事？硬是把她拖回了家乡。不会农事，没有劳力的姑妈吃尽了苦头；孩子多，姑妈就如村妇一般下田劳动，晒谷，空下来织凉帽，砌鞋底。婆婆又是相对的勤劳与严厉，生活终于压垮了她。

一次荪姑妈回乡时与姑妈碰了面，一个是一派上海打扮，一身小西装，卷发；锃亮的黑皮鞋，雪白的皮肤；好似画中下来一般。姑妈又老又干头发黄黄的，手是又皱又粗；彼此只问了声好也没多话。

人说相貌是一个人的本钿，而机遇是本钿的本钿。姑妈没有抓住这自我独立的机会而且明明抓住了又主动放弃，成了一个村妇，经济上自然苦不堪言。

但几十年后荪姑妈的老景却不及我姑妈，文革时荪姑妈一直处于高层的家也经受了磨难与变故。她的一个儿子文革时被人嫌疑写反标而自刎。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荪姑妈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后来她得了绝症，竟不等医生多医，就自己拔了输液割腕而去……

而姑妈却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生活却越来越好老景愈来愈鲜。儿女都大了，大儿子是种植专家，二女儿还办起了工厂，儿女个个都造起了新房。姑妈现在每天念佛，不知如何生活越念越亮堂。

命运这东西真也说不来，它似乎对一切人都公平，年轻时让你享尽风光，老了反而寂寞凄凉。年轻时沟沟坎坎，老来还你一天阳光。荪姑妈与姑妈说不上谁的命运好谁的命运坏，不过是一节甘蔗，你吃了上头我吃下头,各有甜酸苦辣在心头。

当年的名花优雅风韵，她们心怀悲悯，起居进退礼仪有数，举手投足婉约从容。哪似现今新生代的宝贝狂放张扬浮躁，袒胸露脐全没了章法。

四大名花带给人的是一种宁静与安详，一种美的安慰与陶醉。她们是小城的一泓清泉,清冽甜美绝不喧嚣；小城人坚守儒家的道德操守，也教养出一众女儿如出水芙蓉，灿烂自华，清芬流芳。

几度时光几度烟水，历史已翻过崭新的一页。大呼小叫的新新人类不知当年的小城韵事。只有西下的夕阳还照在桃源桥上，树影摇漾中似乎还有四大美女的波影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