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

花匠小妙招
2025-01-09 15:00

四、树上的花是什么花。

关于树上的花乃是凌霄花的说法，基本得到公认。（曾有说是女萝，这个差别之明显，看照片就可轻易得出，故不再做讨论）。凌霄花期大约在6~9月，盛花期在8月。恰好与马尾松“无花无果”时间段吻合。同时，在画家悉心描绘下，画中的凌霄不光艳丽动人，品种亦不单一。细观此图意外发现，所绘“凌霄花”竟然分了“橘色”和“粉色”两种。曾有人提出说那不是粉色，而是千年来颜色剥落氧化所致。是这样吗？笔者特此截取两处花朵集中的部位以兹比较。从下面的图片观其绘制技法不难看出，两种花的画法迥异，橘者未加白色托底，轻盈可爱；粉者则全部含带托色，醇厚典雅。同时，介于花上的颜色并不见影响肉眼分辨的严重残损、修补痕迹，所以非常明显画家清清楚楚画了两种颜色，或者说两个品种的凌霄花。

那上述猜测说颜色脱落的情况有吗？有的。怎么个脱落法呢，请看下图

一般说来颜料中最容易脱落的就是矿物质颜料，因为矿物质颜料本身呈色稳定性高，不易变色，但需要用到动物胶等粘合剂。因为他们的留色方式是覆盖堆叠。而动物胶作为一种有机物，随着时间的变迁，其作为胶质的粘性会渐渐消退。就如同老墨，时间久了、潮了、干了就容易酥化开裂。所以矿物质含量高的颜料部分，相对植物颜料更容易剥落。

而在两色花中，用来点染粉花深红部分，或许正因含朱砂成分，而在颜料剥落顺序中排行在其他颜色之前。加之白色蛤粉等常用于绢本背面和裱糊纸之间，较难剥落。所以很难出现白色部分先落，红色保留，甚至褪变成橘色的可能。

橘色凌霄，相对非常常见，因为大部分凌霄花是橘色的，包括下图所示的：中华凌霄、美洲凌霄……。且橘色凌霄花枝条通常带卷须，这在图中同样得到反映。而粉色凌霄花，则很可能是一种今天的野生环境下也并不特别常见的凌霄品种——非洲凌霄。

非洲凌霄，常绿攀援木质藤本，蔓长4-10米，无卷须，复叶对生，小叶长卵形7-11枚。叶柄短尖端尖，基部圆形，叶缘带锯齿。花冠筒状，粉红至淡紫色，冠喉白色。属紫葳科，原产非洲。在画作中，但凡画到粉色花朵处，皆无“卷须”样枝条出现，故而可算是“所画为两种凌霄花”的一大例证。同时，从设色情况来看，画者着重描绘了临近花心处深玫红细部，这一细部描绘在橘色花上均不得见。可见画家对两种花是进行了仔细观察和刻意区分的。

如果说这幅画的主题真如徽宗所提只是简单“听琴”，即便是宋代宫廷画院资深的绘画世家子弟，对细小背景中的配角处理多少也是会简化的。比如：纳尔逊的马远《春游赋诗图》抑或台北故宫李晞古坐石看云图。对松针以外的花卉多以点代之。

但听琴图没有。画家在听琴图里，对凌霄花的设计安排，异常花费构思。即：

1、没有在三人一石的核心区出现，也即第一眼不会有人关注。

2、出现在本来就显得特别喧宾夺主的大树背景中。

3、设色极其艳丽、且敷色浓厚，跃出“树”这个背景。

4、比出于视觉核心区的铜鼎中的花朵（有一说是瑞香，但瑞香花期是3-5月，可排除。推测可能是蔷薇之类。）绘制精细、明艳得多。似有意又隐晦。

突然想起唐代顶顶大名的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的一首诗：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

这对于向来好诗不好词，留存在画作上真迹多为诗而非词，又惯用唐代诗歌作为画院学生考题，还格外好花鸟题材的徽宗，理论上不会不知道这首诗。再反观原图，画者似乎怕我们看不到他的匠心，又在一个地方着重强调了他眼中的这棵凌霄的强势。

那就是这个“凌霄掰弯翠竹”，使其逆向生长的局部图。画中那丛翠竹原本长势靠右。唯独这根竹子偏向了与其他竹子完全相反的方向，并且弯势之明显近乎倾倒。而造成的翠竹向左偏着生长的拐点有两个，一个是枝条的直接缠绕，一个是在松树背后被粗藤蔓捆固定向。看到这里也许有人又要说了，这竹子可能是被风吹得偏弯了，与凌霄花无关。

好，画家就是怕我们再次误解，于是再次给出了一个细节——香炉的烟态。烟就是“风向”的最好代名词。烟的方向与那科被凌霄纠缠的翠竹倒向南辕北辙。于是，当我们再结合这幅图的题字，想象此画是徽宗和蔡京相继过目的，这就变得特别耐人寻味了。

整棵凌霄蜿蜒向上，紧紧缠绕在松体上，依附着松树也消耗着松树。松树原本应该是挺直向上生长的。画中的松树出现了两个明显的特征：

1、枝条都向下生长，呈“倒长”趋势。2、松针尖端都出现发红的样态。

再看凌霄，此时的凌霄体形已经非常庞大，藤条强劲有力。虽然乍看上去松树依然是最醒目的存在，但细观之，凌霄已经将松树中下部分完全侵占，眼看着就要侵占到松树的最顶端了。如果按之前文字分析，这幅画可能绘制于1122-1125年间，那已经是徽宗最后一个年号的最后几年时间，靖康之乱几乎就在此后没多久，旋即发生！！“听琴”到底听的什么呢？

也罢，刚才的话题略显沉重，姑且放一下，继续回到画作中，看看画家还画了那些东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