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放专栏｜卖荷花的老人
作者简介：刘放，苏州市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历史研究会副秘书长，出版有小说集、长篇散文、旅游文化读物多种，获国家级、省级文学和新闻奖若干。
早晨，我从菜场门口路过，闻得一缕花的清香，不觉精神为之一爽。循香望去，原来是一位老人在卖荷花。近看，地上摆放着背篓，里面不仅有荷花，还有莲蓬和莲子，另外就是鸡油黄的金铃子。卖花老人在等候顾客的空闲，很耐心地剥荷花的外瓣，有些像买回来的菜在清洗前，我们要摘一摘、拣一拣，随后才清洗、刀切和下锅。老人的衣袖看起来湿漉漉的，我估计他的荷花是一大早采摘的，湿漉漉的衣袖则可能是汗水或露水打湿的。
看到我拿手机拍照，老人笑笑，算是打招呼，也算是允许，然后他低头继续整理荷花。
我说：“老哥卖的好东西啊，有色有香！活色生香！”
他应道：“对咯，吴人讲究不时不食，全是新鲜货色，若有雅兴，捎一支‘清香’回家。”
歇一歇，他又朝我看看，说了一句：“大诗人有诗云，信是人间无暑地，你来消夏又消闲。”
我立马兴趣陡增。都知道，写荷花的诗最被人广泛引用的，是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许多人都随口能诵，而老人说的这位大诗人的句子明显生僻。我猜，他是有意卖关子，有意考考与他对话的人。如果对话人不接他的话，他抛出的“绣球”就是断线风筝，空气中招摇，红尘中的烟火买卖照做；如果对话人接了他的话，那就像地下工作者对上了联络暗号，有话可说了。
此刻，我对这位老哥刮目相看，认定他是个有趣的人。也是凑巧，我恰恰知道这是王鏊的诗句。老人引用的句子来自王鏊《消夏湾其二》的后两句，并且他还做了点“手脚”。我回了老人这首绝句的上两句：“画船棹破水晶盘，面面芙蓉正好看。”
他孩童般咧嘴大笑，竖起了大拇指，连说：“不错不错，市面上还真有记得他诗句的人。我以为没有人知道，便随口哇啦两句。”
我对他说：“那么，你这荷花来自西山岛的消夏湾？”
他摇头，说来自东山。荷花盛开的时间长，眼下正是莲蓬大量采鲜时节，又有很多陆续钻出水面的荷花，这些荷花不采，也难得结下丰硕莲蓬，不如采花来卖。在此时，一些饭店还特意开发出了荷花菜肴。老人采下的荷花，就挑到菜场附近，让买了菜回家的人，捎带一束回去，插在有水的花瓶中，可保持室内一周弥漫荷花清香。我看老人的荷花，五支一束，每支都像蘸上桃红胭脂的毛笔，没有盛开，花蕊状，非常好看。我想，老人之所以既卖莲子又卖莲蓬，是考虑到莲蓬也有美化装饰效果，许多人喜欢将几只莲蓬放干，插花瓶中，展现荷的另一种形态。
我说，你卖东山的荷花，却用写西山的诗句，不觉得有点“挂羊头”之嫌啊。
老人胸有成竹地摇头说：“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鏊可是我东山陆巷人啊，是我的同乡，我卖东山的荷花用他的诗句，不是适得其所吗？”
一番交谈后，我才知道卖花老人是一位退休中学教师，正在收集整理王鏊的材料，准备写关于王鏊的传记。在老人看来，这位明代名臣、文学家，居官清廉，刚正不阿。老人反问我：“我这老乡，不就是一支历史天空中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吗？”
我点头说，吴地的范仲淹、况钟、冯梦龙、林则徐等，学者写得很多，知道的人也多，而知道王鏊的人还不多，真值得好好发掘、好好书写。然后又好奇地问老人，为何将王鏊“我来消夏又消闲”改写？
老人再次绽放如花般笑容，说：“能诵出他诗句的人，就是他的知音，他的诗句就该送给知音，和他一并成为消夏和消闲的人。他不能送了我来代替，免费送君一束荷花！”
我接过老人的荷花，真的没有给他钱，不过我又买了他的两袋莲子。
回来后，我将荷花插在办公室的花瓶中，大家都说好看、美。他们剥食我买的新鲜莲子，听我说这花和莲子背后的故事，竖起大拇指说好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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