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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故事 · 文里有智慧
格格说
所谓人生,无非因缘;三世纠缠,只为修行。
文 | 鱼格格 图 | 花瓣网
01
你知道动物为什么不会说人话吗?因为它们知道太多人不该知道的事情。
当它从阴暗潮湿的洞穴爬出来,想问侯一下空中那团刺目的光时,喉咙里发出“嘶”的哑声,它小小的脑袋里又浮现这句话。
它是知道得太多了,以致于发现自己身处荒草莽莽的洪河边,它不由自主打个冷战。
但它还是忍不住望向东边那片高高的小飞蓬,那些细长的绿叶随风轻摆,密匝交错,一望不见底。
它突然意识到它们有个别名,哭丧棒。
它张开嘴想骂自己一句,却依然只得一声“嘶”。
它扭头离开这片阴冷之地,爬向不远处那缕炊烟。
稀疏的篱笆,黄泥糊的墙,木门上刺目的红漆和雕花显得怪异和不搭,它当然记得,这扇门是它和他从百里之外的城郊垃圾场捡的。
他们一个垫底一个上抬,嬉笑打闹,愣得把这重物运了回来。看到这红门,那两双混浊的眼睛是放光的。
对他们的全部印象,现只剩了眼,恐惧、怨恨、杀意……它只觉得腹下一痛,将执念压下,脑袋一偏,扭身从篱笆缝钻进院里。
鸡栏那边传来咯咯叫声,它循声而往。
一灰布衫男子背对而立,手中动作不断,它行至他身边,才看见一只鸡脑袋卡在他的右虎口,脖子已绞成麻花。
他那张木然脸上的双眼,射出怨恨、杀意……它心中一震,下意识张口咬向他的脚踝。
“阿布!把鸡放下!你快放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两个满头银丝的老人踉跄走来,老妇手上还拄根拐杖。
老头夺下阿布手中已呜呼哀哉的鸡,又是顿足又是叹气,“作孽噢!这下着蛋的母鸡!叫你看好他,你又跑去跟那帮闲的嚼舌根……”老头絮絮叨叨地责怪老妇。
但闪身躲在鸡栏杆边的它全然听不见了。几只母鸡瞪大眼睛惊恐地注视它,一动不敢动,它则注视着那个满手鸡毛的男子,他此刻戾气已去,眼里透出本真来。
阿布,他竟然是阿布!它忍不住向他靠近,想好好看看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每一寸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啊,蛇!”老妇惊叫。
阿布闻言望向地上的它,刹那间,四目相接。
就在老妇的拐杖尖要扎到它身上时,阿布用两手护住了它。
02
那两双浑浊的眼依然充满恐惧,但面目已皱得如同狠狠搓过的纸,它一开始竟没认出。
而阿布,已长成老头当年的模样,身材高大,手臂孔武有力,唯有那双失焦的眼睛让它陌生。现在这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将它搂在怀里,要不是它柔韧纤细,早就被他掐断了气。
“阿布,把蛇放开,听话,啊?”老头苦苦劝道。
“我就听吴嫂说那边孵出一窝新蛇,还是没来得及!”老妇将拐杖尖戳向老头,“早叫你加多几根木头,那墙篱都跟你牙口似的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老头火了,指向阿布,“你倒是把那蛇给夺过来啊!”
“那么好夺,你怎么不夺?”老妇虽然心急火燎,却同样不敢上前半步。
“只是条蛇娃娃,牙都没长全,又没有毒,顶多针扎一下,你怕什么?”老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它听完这话,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劣势,赶紧往阿布怀里缩,幸好,他的怀抱宽敞结实了很多。
他搂着它,寸步不离。
入夜,饭饱后的人蛇相拥入眠。阿布似在梦中得到某种宽慰,嘴角一咧,双臂松驰开来。
它趁机钻出,喘口大气,舒展下筋骨,沿着阿布的腹部向胸口爬去,然后将鼻贴近他的心窝处,轻轻张开嘴,吐出粉红的信子,就在信子即将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它的身体突然被凌空提起,然后整个塞进布袋之中。
老妇拄着拐杖将布袋拎出房间,老头吹灭案上的蜡烛。
月黑风高夜,两个老者疾疾往河边赶路。
洪河汹涌,荒草狂乱。
老妇将布袋高高举起,“阿信啊阿信,不管是不是你,待我俩死后自会向你谢罪,现在你莫来寻仇。阿布已经疯颠半生,你还不肯放过他吗?”
老妇用力将布袋掷入河中,只听“咚”的一声,一切便如同黑石落入黑水,了无踪迹。
03
它醒来的时候,满眼明媚,不是因头顶那团刺目的光,而是一张稚嫩的脸,灵动眼睛透出的惊喜和真挚。
“活了,活了,母亲,它活了!”稚气的童音还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一个女人走过来,摸摸孩子的脑袋,说:“宝儿真神,那我们就将它放生吧。”
“不,母亲,它这么笨,下次说不定还会钻到袋子里,到时谁来救它呢?”宝儿皱眉道。
“那你想怎么办呢?”女人看看旁边那个湿漉漉的布袋,袋口串着草绳。她不想点破。
“我决定了,以后它就是我的朋友了!”宝儿宣布。
“人家都和小猫小狗当朋友,你要和蛇当朋友吗?”女人问。
“对,我就是要和蛇当朋友!”宝儿抱起它,“我给它起好名字了,就叫水来,它是从水里来的朋友!”
它有点想哭,这个名字比阿信还要土,但它只发出“嘶”的一声。
“母亲你看,它说‘是’!哈哈!它喜欢这个名字!”宝儿拍手大笑。
它听完浑身一软,晕倒在河滩上。
再次醒来时,它心里已认了水来这个名字。但入耳的,却是惊叫。
“宝儿,你怎么带条蛇回来?水来?莫不是、莫不是……冤魂不散啊!老婆子,这如何是好哇?”老头惊慌失措间,踢翻床边一只夜壶,顿时满屋骚臭。
老妇盯住宝儿手中那条蛇,仔细辩认,觉得它正是昨晚自己扔进河里那条,“看来真是阿信回来寻仇了,我得找山脚王大娘。”
就在宝儿和阿布一人拿一只蚱蜢跟水来玩得不亦乐乎时,王大娘披袍持剑来了。
烧符点水,口中念念有词,王大娘的桃木剑一次次向水来身上刺去。
老头早已叫来几个壮汉,将阿布五花大绑,不让他横生枝节,而老妇则亲自揪住宝儿的手腕,哄骗他只是在跟水来做游戏,任宝儿啼哭挣扎,手腕被勒得红痕累累。宝儿母亲不忍直视,将宝儿抱了开去。
水来只觉得身上钝痛,腹部的剧痛更是要将它撕裂一般,那股属于阿信的恨意快要压制不住破腔而出。
它的双眼变得血红,竖瞳里杀意四射,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刚长的锋利獠牙,跃身飞向阿布身后那人。
04
一记猛剑将水来从空中击落,它像根草绳一样跌落地面,不再动弹。
老妇要求王大娘将水来除去,王大娘却只是做法,称冤魂不散,肉身除去亦无济于事,只会徒增新的冤魂。
奄奄一息中,水来听见阿布的裂肺嘶吼。它在痛彻心扉中昏死过去。
……
五年后,阿布依然痴傻,不时疯颠发狂,家里两条腿的禽畜没少遭殃。
老头自五年前就身患怪病,药石巫蛊一概不起作用,没撑过半年就两腿一蹬走了,老妇心有戚戚,欲求王大娘再度施法,王大娘却闭门不见。
家中缺少劳力,钱粮逐渐紧张,宝儿母亲带宝儿回娘家的次数多起来,当初她是以换亲的形式到这个家里来的,她哥见她回家次数频繁,自然不快,催她回婆家去。还有一样让她哥忌惮的是,宝儿身边那条大蟒蛇。
水来此时已是三米长的大蛇,脑袋比宝儿的脸还大。
宝儿母亲每次从娘家回来,总要捎一大篮玉米黄豆,做了酱豆,给全家人就玉米粥吃。
“水来,每日酱豆玉米渣,你肯定馋坏了吧,要不我们到河里捕些鱼虾,让你解解馋。”宝儿对水来说。
水来点点头,除了用肚子帮阿布藏匿些遭毒手的左邻右舍的鸡鸭,它真的五年没吃到过肉。
作为一条可生吞猪牛的大蟒蛇,它算是丢了祖宗的老脸。鱼虾?哼,塞牙缝都不够的货色,但好歹算块肉吧。
“母亲,水来馋肉了,我带它去河边找点吃的。”宝儿向母亲告辞,带着水来便往洪河边去。
9岁的宝儿将上衣脱下,欢天喜地地踩进水中,笨拙地将渔网撒下去。水来卧在滩涂上,眯起眼望向平静的河面。它隐隐觉得有一丝不详。
轻风偷偷摸过来,不远处那片“哭丧棒”摇摇悉悉。水来那股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强,它蜿蜒行至宝儿身边,用身体绕住宝儿右腿往回扯。
“别闹,水来,你看,线动了动了!网住鱼了!”宝儿手中的网绳崩起来,往水中坠去,他兴奋地迈起左腿往深水里趟。
水来不肯松开他的右腿,他便一下栽倒在水里,水来一惊,缠紧他的右腿迅速往滩上爬,然而一个古怪的大浪从河里腾起,浪中一张利齿密布的大口朝着宝儿直咬过去,水来心往下一沉,果然!
它将骨骼节节缩紧,肌肉崩成一块铁,硬是将宝儿从水中举向高空,抛往远处那片“哭丧棒”。
又是“哭丧棒”,它却明白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落在最高最软的草丛里,宝儿才不会摔伤。
那个丑陋的偷袭者从水中爬出来,用黄色的竖瞳冷冷地注视水来,庞大的身躯上处处是突起的背鳞,粗壮的四肢蓄势待发,弯钩利爪抠进滩涂泥层。
水来知道,决一生死的时刻又来了。
05
当老妇、宝儿母亲和阿布找到河边的时候,他们只看见水来无力地躺在滩涂上,腹部鼓胀得如同山包。
老妇捡起一旁宝儿的褂子,立即跌坐在地,崩溃痛哭,“作孽啊!这一天还是来了!苍天啊!你就不能饶了我们吗!”
宝儿母亲闻言,望向水来的腹部,觉得难以置信,却左右寻不见宝儿,她扑到水来跟前,哭着问:“水来,宝儿呢?你说话呀!”
水来张开嘴,发出“嘶”的一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袭向宝儿母亲,她想起宝儿那句“水来馋肉了”,膝头一软,晕倒在地。
村民们七七八八地跟过来,看到眼前一幕,全都明白了。
“蛇复仇啊!”
“人作孽啊!”
“都是报应啊!”
那个说“报应”的,被村长狠狠瞪了一眼。
村长走过去扶起老妇,语重心长道:“我们还是再分头找一找!”
“还找什么?肯定在这里!”老妇指向水来的肚腹,泪水横流。
“别忘了当年!”村长提醒道。
“对!当年是我们错了,所以它回来寻仇了!”老妇不管不顾地扑向水来,猛打水来的头,“你倒是吃了我吃了我啊!你把我宝儿吐出来还回来!”
水来拖着笨重的身体,动弹不得,想解释什么,却只打出一个饱嗝。
“村长,这该如何是好?”村民们问道。
“是不是还像上次那样……”一个村民小声开口,又很快噤声。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啊!到处都找遍了,那里怎么就不能找一找?救得快说不定还活着哩!”另一个村民大声说。
老妇拄拄拐杖,说:“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找!必须到这里找!”她用拐杖头指指水来的腹部。
水来的腹部隐隐作痛,许是因为肚里有货撑着,那痛竟没有以前那般剧烈了。它淡漠地注视老妇,那双混浊的眼珠,比起以前的恐惧、怨恨、杀意,还多出一样东西,那样东西竟让杀意变得有些柔和。
村长转向阿布:“你是宝儿父亲,你来定夺吧。”
“宝儿……”阿布竟然开口说出话来,他眼神的焦点从四面八方慢慢聚回瞳孔中央,看看晕倒的宝儿母亲,看看老泪纵横的自己母亲,又看看神色各异的村人。
当他把视线落在水来腹部的时候,他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决定。
村民将随身带着的砍刀递给阿布。阿布紧紧握刀,走向水来。
06
水来凝视着阿布的眼睛,阿布盯着水来的眼睛,眼泪缓缓地从四目中涌出。
它知道他已经变回它的阿布,而这个阿布,不再是当年那个男孩。他成了一个父亲。
你知道动物为什么不会说人话吗?因为它们知道太多人不该知道的事情。水来张开嘴,想要告诉阿布这句话,却依然只发出一声“嘶”。它却不管不顾,继续讲下去。
第一次与阿布你相遇,你和宝儿一般模样,别人养的都是小猫小狗,你却和蟒蛇交朋友。
其实被你当枕头的日子一点都不好,因为不能回野地里吃野物,总要忍饥挨饿。但是我却离不开你,因为你总让我靠在最温暖的心窝,知道我贪暖怕冷。
第一次在洪河边遇到那条鳄鱼时,我还没有战斗经验,差点没能救回来你,你的腿被撕下一块肉,血流满地。
我将你抛远,与鳄鱼缠斗,终将它吞进肚里。
你那双糊涂父母找来,见地上一摊血迹,认定是我吃了你,欲将我开膛。这对恩将仇报之人,我一怒之下将他们双双勒死。
你醒来后,见到双亲尸体,哭得肝肠寸断,又不忍杀我报仇,只恨自己当初不该收养我,害死双亲,悔恨之中投河自尽。
我在山林中郁郁终老。
第二次与你相遇,你已忘记与我的前缘。我几次离家,你却踏遍野郊将我寻回。我知道与你前尘未了,只得留下。
河边再遇那条鳄鱼时,我的选择依然没变,救你。你双亲的选择同样没变,欲将我开膛破肚。这一次,我认了,但心中含恨。
我再次托生,发现自己仍然是条蛇,便知修为未满。我只得再去寻你,不想你竟因多年前的事而痴傻。
你癫狂时嗜杀两条腿的家禽,其实是因为你恨那糊涂双亲。
两条腿的比四条腿的聪明,却比不过没有腿的忠诚。
现在你两眼澄澈,我知道你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你多出来那异样的笃定神色,与你母亲刚才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主意已定,你要杀我。你也终于从这场仇恨中解脱出来。
我懂得了你,便懂了他们。
来吧,阿布,我已经准备好了,来剖开我的肚子,看看我们三次轮回的死对头。
看看我心坦然,看看我对你的始终如一。
看看我已解恨。
水来艰难地翻个身,将鼓凸的肚皮亮在上面,那白布一样的肚皮变得无比柔软,仿佛还有一道淡淡的黑痕。
07
阿布将砍刀横在水来身侧,他的泪水流过嘴角,咸而苦涩,他开口道:“水来,我知道你和阿信一样,不会拿自己最好的朋友裹腹。但是对一个父亲来说,找到自己的孩子比什么都紧要。就像你知道他不在屋里,还是会进去找一找。万一呢?”
阿布的眼泪流得更多,从下巴滴落到水来的肚皮上,“这个万一不是说你真的吃了他,而是万一能找到呢?”阿布咽了一下干涸的喉,艰难地说,“对于我们来说,你的肚子,跟别的地方一样,都只是一个地方。”
阿布举刀挥向空中,闭上眼睛,继续说:“对不起,水来,我们把你的肚子只是当成一个地方。”
手起刀移,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白光。
刀“咚”的一声,像一块白石般没入白水之中。
阿布跪下抱住水来的头,痛哭出声,“有那么一闪念,我真的想打开你的肚子看看,所以,在那一刻,我才原谅了他们。”阿布捧起水来的脸,满眼怜爱,“我与你的情份,他们不会懂。但我今天也成了父亲。”
水来也想哭,可是它的泪只能流在心里。它再次将头往“哭丧棒”的方向摆动,这次阿布恍然醒悟,起身奔向那片草丛。很快,他抱着宝儿走出来。
村民们发出一声惊呼。
水来欣慰地昏睡过去。它实在太撑,得打个盹消化消化了。
二十年后,水来在阿布怀里寿终正寝,阿布还是没能听懂它的“嘶嘶”言语,但他的脑海里却有过一个声音:我三世与你两世纠缠,终缘尽至此,修行圆满。不必再到山林寻我,今生来世再无水来,或者阿信。
下辈子,我要当个会说话的,却已忘了曾想对你说的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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