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十字的研究》叶金楼 ^第8章^ 最新更新:2024
第七章：“水仙十字王国”
女孩首先感受到的，是水。
温暖的水流充盈了她的四肢，唤醒了她的神志，也令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此时正不着寸缕地身处某片不知名的水域中。当她脑海中刚闪出这个念头后，一件白色的长袍便忽然出现在她的身上：多暖和、多舒适，就像刚被温暖的太阳晒过一样。
“芙宁娜……”
是谁在呼唤……？
“芙宁娜？”
脑袋好疼，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破茧而出了……
“芙宁娜！”
她终于睁开眼；于是她第一眼看见的是陈旧的天花板与散发着霉味的床铺。恍惚间，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乎有些眼熟：她似乎曾经因为什么昏迷过一次，在这之后，她的床旁还围着一些人，焦急地等待着她的苏醒。是了，现在也应该有才对——
于是她转过头，果不其然在床尾看到一个沉默的背影。
好吧，虽然有些失望，但总比没有强。
她这样想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你是谁？”她开口问道，眼神清澈而懵懂。那人似乎僵硬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是转过身，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没有名字，你……可以称呼我的姓氏，‘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
她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笑出了声，男人有些不自在起来。“‘那维莱特’，真是个古怪而亲切的称呼。你是我的亲人吗？还是我的朋友？”
“我很遗憾，在您……之前，我并非是您的亲人。朋友的话，勉强算是。而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女孩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似乎觉得他的发言有些滑稽可笑。“那么，我们现在就先从朋友开始做起吧。那维莱特——我亲爱的朋友，告诉我，我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芙宁娜，”他轻声说，少女发现他的眼角有点点泪光。“你如今的名字是芙宁娜·那维莱特，和我一个姓氏。而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是一个曾为‘水仙十字王国’的地方。”
“水仙十字王国？”
她好奇地蹦下床，原本光着的脚瞬间便穿上了一双鞋子：多舒适、多合脚。她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惊讶地发现了一排排摆满了书的书柜。“看！”她指着那些书对那维莱特说。“你刚刚说这里是水仙十字王国？那这是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书？”
“这里是王国的图书馆。”那维莱特耐心地解释道。“每一个童话里都会有一个王国，而这个王国里总要有一个带有图书馆的宫殿。图书馆里很安静，没有人会打扰，所以你会在这里醒来。”
“真的吗？这太有意思了。”没有再追究下去，芙宁娜兴奋起来。“那维莱特先生，既然你说这里是水仙十字王国，那么你是什么？医生？图书管理员？还是……国王？”
“我？”她看到眼前的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告诉她：“我不是什么医生，也不是什么图书管理员。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希望我只是一条卧在湖底的比目鱼或者海星。”
“嗯，好吧，”芙宁娜敷衍地点点头，她已然习惯了这个人说出的奇怪话语。“那么，海星先生，既然你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事情，那你给我讲讲，为什么这个地方曾经叫‘水仙十字王国’？是不是现在它不再是了？”
“芙宁娜，”他看向眼前女孩的眸子：现在她与他一样，都有一双一模一样的水蓝色眼睛了。“在讲述这个故事前，你得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童话终究只是童话，就像故事终究只是故事。而在故事之外，便是那些曾经真实发生过、但已然成为历史的事实了。而水仙十字王国的故事，正好处在既不是故事、也不是事实的中间。虽然这个故事不甚完美，但至少我个人在看了这个故事之后，还是很喜欢的。”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熟稔地拿下一本童话书，将里面的故事娓娓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片大地上还没有人类的时候，一位公主带着她的眷属来到了这片大地上，建立起了最初的水仙十字王国。起初，她们过得十分快乐且满足。但在这之后，一位瘦弱的勇士带着一群人仓促地来到了公主的领地。‘城市在崩塌，外面的世界正在燃烧，每个人的灵魂都被魔鬼占据了。’勇士打了个冷战，仅仅只是回想起当初的事情便觉得胆寒。‘我们好不容易才逃难到此，虽然很不礼貌，但我恳求水仙十字王国的公主能够暂时庇佑我们，让我们免受烈火的袭扰。’
“骄傲的公主坐在她高高的王座上。她并非人类，但依然能感受到外面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她想，即便没有这些人类，她也能与自己的眷属们过得很好。于是她便对勇士问道：‘既然你希望我庇佑这些脆弱而短生的人类，那么作为交换，你能为我提供什么呢？’她说着，心里却暗自嗤笑：她已然度过了太久的岁月，见过了无数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宝藏，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这个孱弱的勇士能有什么作为交换的筹码。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勇士微微一笑，换了一副自信而高傲的脸孔：
“‘可怜而自负的公主，你终年盘踞在这高处的王座上，就像龟缩在阴暗角落里的一只乌龟。这也难怪：你得死死地守着你所创的基业，不像我们人类拥有与生俱来的自由灵魂、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勇气和终竟其事的决心。即便我们在你看来不过是短短一瞬，但永生的黯淡哪里比得上一瞬的耀眼？毫不夸张地说，即便我们终将逝去，但我们所留下的歌谣与传说终将回荡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无人再记得我的名字；而我可怜的公主，即便你的生命如同海浪与潮汐一样长，但你只能永远地停留在一个地方，听着远行的北风将严冬将至的讯息捎给你！’
“听完胆小勇士的狂言，公主笑得花枝乱颤，她的眷属也无不掩面窃喜。‘狂妄渺小的人类，既然你如此自负，那么我与我的眷属便在此与你立下赌约：我们会尽可能保护你身后小小人类的性命，但作为交换，你得被我吃掉。在我体内，我得亲眼看看你方才所谓的自由灵魂、勇气与决心到底是什么。’说完，公主的眷属便蜂拥而上，不一会儿便将可怜的勇士拆分干净了。但很快，饱餐一顿的她们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勇士刚才的话只是手段，而她真正的目的则是引诱公主立下守护人类的誓言。尽管公主仍固执地称呼它为赌约，但条件的交换已然达成，就连公主自己也无法更改。察觉到这一点的公主暴跳如雷，令她最信任的侍卫在国土的边界砌起高耸的围墙，简单粗暴地将剩下的人类当做羊群般圈养在牢笼里，试图用她的手段像畜生一样地驯服他们。
“第一个春天，公主试图用律法与审判恐吓他们，但迎接公主的却是人类纯粹而真挚的善意。人类虽然无法创造珍贵的宝藏，但他们制造工具、耕作粮食、编写诗歌，赞颂公主的词句开始在人类与公主的眷属间广外流传。公主的眷属好奇地问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人类则对她们说：‘带我们来到这里的勇者告诉我们，公主是一个善良而美丽的神明。她筑起高墙、编写律法，是为了保护我们免受外界的侵扰。’
“第二个春天，公主试图用流着蜜的恩赐诱惑他们。她令自己的眷属在河流中放出流言，称自己筑的高墙正因为恶魔的侵犯而变得岌岌可危，仅凭自己的眷属无法完全抵御恶魔的侵扰；随即又亲自现身，宣布如果现在放弃抵抗，自己便会在永生的席位里为那人留一个位置、她的财富也可以被他们共享。结果，人类自己组建好了自己的队伍。他们找到公主，表达了自己愿意与公主的伴侣并肩作战、共同抵御恶魔的侵扰。公主的眷属好奇地问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人类则对她们说：‘带我们来到这里的勇者告诉我们，公主是一个善良而美丽的神明。她令自己最爱的伴侣守在高墙，自己则与人类共同进退。作为被她所保护的生命，我们也应该贡献自己力所能及的一部分。’
“第三个、第四个春天，人们逐渐适应了水仙十字王国的生活。公主的眷属因为好奇而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于是人类的故事不断传进幽深的宫殿中。公主坐在她的王座上，听着属于人类的故事，逐渐理解了当初勇者的话语。如今，就连高傲如她也不得不承认，人类确实是一种有趣而伟大的生命。于是她从王座上走下来，走到人类中间，穿着人类的衣服、吃着人类从土地里栽种出来的食物，与人类像亲人般共同生活在一起。这样短暂而快乐的日子又过了六个春天，公主的侍卫忽然从高墙处回来。他告诉公主，恶魔的烈火已然烧干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片河流与湖泊。‘没有河流与湖泊，水仙十字王国也就不复存在。’他担忧地说。‘但因为那个誓言，我们必须尽可能地保护这些弱小的人类。’
“公主没有说话，她想起了当初勇者对她说过的话语。她看着那些弱小的人类，忽然发现他们竟早已长大成熟。于是在那一天，公主看着那面能够预示未来的水镜，终于做出了她自己的选择。
“她召来自己最信任的眷属，再次重申了一遍旧日誓言的内容，并自己为这誓言又加上了一条：除了她自己，她的眷属必须听从人类勇者的命令，直到人类带领他们彻底战胜这片土地上的恶魔。做完这一切，她便沉入湖底、静静地等待着烈火烧干一切的那一天。”
“那一天比她预想的还要早一些。许多自愿去前线抵御恶魔的人类受了伤，公主的眷属安顿好了他们。她们四处寻找公主的身影，却什么也找不到。而于此同时，公主将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十字利剑交给她的伴侣保管，随即带着她的水镜与天平将自己锁在王国最后的一扇门里，自此便连同她真正的名字与身份彻底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人们从一场燃尽一切的噩梦中醒来，在一场濛濛细雨中，他们最终看到了水仙十字王国外面的景色，而那庇佑他们的王国也尽忠职守地履行了当初的誓言，陪着公主走到了最后一刻。至此，水仙十字王国的故事便彻底结束了。”
那维莱特合上书本，芙宁娜却仍沉醉在他所讲述的故事里。半晌，她才缓过神来，慢吞吞地说：“所以，这里就是水仙十字王国的遗迹？”
“是的。”
“唔……”芙宁娜想了想，认真地问道：“所以你刚刚所讲的，是个童话？”
“是，”那维莱特耐心地回答。“也不是。既是故事，也是‘现实’。”
芙宁娜端详着眼前的男子，她忽然发现这个人有些古怪：他穿着繁复而庄重的礼服，腰间还别着一把闪闪发亮的佩剑；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双狭长的双眼，这令他看起来并不像个人类，而更接近某种水生生物。“难道他也是从故事里钻出来的人物？”她这样想着，继续提问道：
“那维莱特，既然这里是水仙十字王国，那么那位公主最后的结局究竟是什么呢？”
那维莱特无奈道：“芙宁娜，我早已说过，这只是一个故事。也只有在故事里，人们可以心想事成、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做出许多在现实中无法做成的许多事情。但是每个故事的结局总要有那么一点点遗憾、一点点不完美和缺点，就像你无法找到两片完全相似的贝壳一样……”
“所以，我们现在其实正在一个‘故事’里？”芙宁娜敏锐地察觉到了矛盾之处。“之前你提到了‘在故事里，人们可以心想事成’，那么为什么我现在想要知道公主的结局却还是不能知道呢？”她拿过那维莱特手中的童话书，将它里面的内容翻了又翻，惊讶地发现在最后的结尾处还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维莱特！”她拉着男子的袖口，将故事书后面的空白指给他看，一双水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有一个主意：我们就从开头按照这个故事的流程继续走下去，我来扮演公主，你就扮演侍卫，就一直这么演下去。尽管故事里没写，但剧中的人却是实实在在地经历了这些故事，我也就能知道那位公主最后究竟是什么结局了。怎么样？”
像是为了响应她所说的话一样，她刚一说出口，周围的景象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芙宁娜看了看四周，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材似乎变得更高了，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袭如海面般柔软的纯白色长裙，头上还多了一顶由珍珠缀成的王冠。她看向一旁的那维莱特，惊讶地发现他原本的服饰变得更为华丽了。“这一点也不公平！”她忿忿道。“明明我扮演的才是公主！”
“芙宁娜，”那维莱特尽可能平心静气地安抚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女孩。“尽管很不情愿，但故事书中就是这样描绘的。你看，”他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页的插图下面的文字解释道：“这里写着‘公主出身自幽深的海底，又获得了天上之人的认可，所以她的服饰既象征着世间最为纯洁的一切，也彰显着她作为水之领主的权威。’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身衣服真的很适合你。”
“我不喜欢，”芙宁娜低下头，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不过，既然我要扮演那位公主，那么我就得拿出公主的样子，不管我喜不喜欢。”整理好了衣服，她试着左右走了几步，又清了清嗓子。随后，她抬起头，像一个真正的公主那样对眼前毕恭毕敬的“侍卫”命令道：
“那维莱特，将那群可怜的人们带进来吧，我有些话要问他们。”
那维莱特微微躬下身，垂下的长发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眼角的一点几不可查的泪。
“遵命，我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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