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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药历史与文化】杨波、王萌：21世纪俄罗斯中医药研究进程、热点及趋势

花匠小妙招
2025-04-30 11:16

作者简介

杨波，上海外国语大学俄罗斯东欧中亚学院教授、俄罗斯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方向：俄罗斯中亚研究。

王萌，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罗斯中亚研究。

摘要

俄罗斯是中国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推动中医药在俄罗斯传播对加深中俄民众相互认知，夯实中俄关系民意基础，推动新时代中俄关系向前发展具有现实意义。本文运用语料库分析与定量研究的方法，以俄罗斯电子期刊数据库elibrary为语料来源，筛选2000-2020年间发表的中医药研究学术文本，用AntConc软件自建俄罗斯中医药研究学术文本语料库，检索出频次大于等于200的高频词，从高频词的搭配规律、文本渗透度、所属分支学科三个维度探析21世纪俄罗斯中医药研究的新变化、新动向，包括研究特点与侧重，热点与趋势。本研究旨在为制定中医药在俄罗斯宣传策略提供数据参考，为优化中医药在俄罗斯传播策略提出政策建议。

关键词

中医药；俄罗斯；语料库；词频分析法；中医典籍；中医疗法

俄罗斯中医药的译介历史始于19世纪50年代沙俄东正教驻华传教士团对中国文化的研究和推广。第八届布道团大司祭索夫罗尼·格里鲍夫斯基1861年出版了专著《中国（即今清帝国）概况》，书中介绍了多种中药植物。俄罗斯著名汉学家埃米尔·布雷特施奈德（汉名贝勒）利用东正教北京传道团图书馆提供的优越条件，潜心研究中世纪中国古典中外交通史文献和中国古代药草和植物学文献，于1881年出版了《早期欧洲人对中国花卉的研究》（Early European researches into the flora of China），系统地概述了中国古代药草的种类和价值意义。此后，随着中俄两国交流的日益密切，俄罗斯的中医药译介也逐渐体系化、系统化、专业化，译介主体逐渐由早期的传教士转变为两国互派的交流人员，译介范围逐步扩大，涉及到中医药的方方面面。

▲ 《中国（即今清帝国）概况》，1861年，莫斯科

进入21世纪，俄罗斯对中医药研究的广度和深度有所加强，俄罗斯学界对中医药研究的重视程度和接受程度继续提升，研究内容从早期的科普介绍逐渐拓展到药理科学和中西医融合的探索分析。本研究选取俄罗斯elibrary期刊数据库2000年1月1日—2020年12月31日间发表的中医药主题学术文本建立语料库，应用文献计量学和词频分析法，归纳当前俄罗斯中医药研究进程的特点、热点及趋势，为有效推动中医药走进俄罗斯、扎根俄罗斯提供更具针对性的建议。

一、高频词及主题分布

elibrary是俄罗斯科学、技术、医学和教育领域最大的文献门户网站，收录5600多种俄罗斯科技期刊，其中4800多种可开放获取，共2600多万篇学术论文和专著的摘要和全文。本研究在elibrary检索中医药研究主题论文，进行数据清洗并自建语料库，应用AntConc_64bit软件检索功能检索并导出高频词；对所得高频词进行二次筛选，剔除对研究无实际意义的功能词、乱码词和中文引文，整理出73个高频词（表1）和107篇学术文本，结合高频词出现的词丛、语句、语境，分析俄罗斯中医药研究现状和发展趋势，探讨中医药国际传播的新思路和新方法。

作者根据研究结果自制了俄罗斯中医药高频词汇词云图，所有高频词汇用不同的颜色标记，单词字体大小与其在语料库中出现的频次呈正相关，排名前10的高频词分别为：“中国（Китай）”“医学（медицина）”“传统的（традиционный）”“药物（лекарство）”“疗法（метод）”“俄罗斯（Россия）”“疾病（заболевание）”“科学”（наука）“治疗（лечение）”和“基础（основа）”（其他高频词略）。俄罗斯中医药研究高频词一览表和中医药高频词汇词云图显示，俄罗斯中医药研究的主题广泛，关注理论基础、人才教育、中西医融合、病症治疗、草药应用、针灸食疗等多个方面，从医学药理、传播教育、融合发展等多个维度探讨中医药的内涵应用和发展前景。

▲ 俄罗斯中医药高频词汇词云图

二、俄罗斯中医药研究的重点与热点

中医药文化内涵丰富，不仅具有复杂的理论体系，蕴含着丰富的医理、药理知识，还涉及文化习俗、认知方式、健康习惯等多方面。俄罗斯学界从多维度出发，深入研究中医药内涵、传播及影响。总体来看，俄罗斯学界对中医药持肯定态度，107篇文本中均未对中医药的药效提出质疑，也未涉及对中医药的负面评价，自建语料库中超过半数的学术文本对中西医结合和中俄医学合作的前景持乐观态度，并积极建言展望。

基于本研究对俄罗斯中医药学术文本语料库的检索结果，我们根据高频词词汇含义、语句搭配，及其分布的词丛、语句、语境对73个高频词进行主题分类，归纳概括出四个俄罗斯中医药研究的热点主题：中医药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有机联系、中医内治疗法与外治疗法、中医药人才培养的俄罗斯实践和国际经验、中医药现代化与国际化。

（一）中医药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有机联系

俄罗斯学界积极探索中国传统哲学和中国古代医书典籍，从中深度挖掘中医药的文化内涵。俄国学界认同精气学说和阴阳学说是中医理论的基础，以此解释中医体现的中国古代朴素唯物论和辩证法思想，以及中医药文化中蕴含的中国哲学内涵、中国哲学对中医药方法及思维的影响。

俄罗斯学者关注中医药文化与中国古代哲学的关系，阐释了阴阳学说、道家思想等理论。在中医典籍方面，对《易经》《黄帝内经》和《道德经》研究较多。但是，中国古代医学和哲学典籍经由不同的翻译版本传入俄罗斯，造成了对中医典籍的理解差异和矛盾分歧，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医药文化在俄罗斯的传播。

▲ 《道德经》俄文译本

（二）中医内治疗法和外治疗法

中医的内治疗法和外治疗法蕴含丰富的医学原理，是中医价值的主要体现，以其为主题展开的研究对俄罗斯医学发展具有现实意义。俄罗斯学界对中医治疗方法、中药的医学作用和药理价值尤为感兴趣，聚焦中医药在俄罗斯的实用价值、中医科学在俄罗斯医学中的运用、中医疗法与西方现代医学疗法的结合等。

俄罗斯对中医内治疗法的研究主要围绕中草药疗法和食物疗法展开，高良姜、生姜、大黄、莽草、益母草、血竭等中药品名出现的频率较高，中草药种植及康养旅游也有提及。除中草药疗法外，食物疗法（食补）也是内治疗法的研究热点之一，健康食品的种类、合理膳食的标准、中国食补、中医减肥等也是俄罗斯学者关注的话题。

针灸作为中医的重要组成部分，已经率先走入国际，目前在193个国家和地区得到应用，成为世界上应用最为广泛的传统医学。本研究显示，“针灸”一词辐射语料库56%的文本，是辐射范围最广的高频词之一，在某种程度上，俄罗斯学界对中医药研究的最大兴趣点就是针灸。俄罗斯学者对针灸穴位的研究十分深入，不仅包括穴位的名称和定位，还包括其背后蕴含的人体知识、经络体系等。除基础理论知识外，俄罗斯学者还关注针灸学的经典著作和现代针灸学的学术专著，积极学习世界各国开办针灸学校培养本土针灸人才的经验。

（三）中医药人才培养的俄罗斯实践和国际经验

俄罗斯学界以中医药教学史、中医药教育模式、中医药专业教材译本、中医药人才培养体系、高校合作机制模式等为切入点，分析俄罗斯、中国、欧洲及世界其他地区中医药教育机构的发展史，探讨中医药专业在俄罗斯的人才培养实施方案。俄罗斯医学院校以中国中医药大学的成功经验为先导，依托中俄传统医药教育合作项目，积极开展中医药在俄教育，强化中医药专业师资力量，为培育俄罗斯的医学专业医师量身打造了教学方案。

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基础上开展研究与分析是俄罗斯中医药教学研究的重点，也是中医药人才必备的能力。俄罗斯医学院校积极引进并翻译中国的中医教程，为中医药专业的学生提供可靠的理论保障；同时，俄罗斯医学院校积极实施与中方中医药大学联合培养的项目，为最优秀的学生提供赴华从事中医药临床实践和实习的机会。

与此同时，俄罗斯学界普遍认为，俄罗斯的中医药教育体系仍存在许多问题，并围绕教育资源、教育媒介、教育要求等主题展开交流和对话，但至今为止，尚未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俄罗斯中医药教育体系。

（四）中医药的现代化与国际化

本研究显示，俄罗斯学界对于本土中医药发展的关切主要集中在中医药著作的对俄译介、俄罗斯的中医药教育和人才培养、中西医的合作和交流以及俄罗斯卫生主管部门的管理政策等方面。高频词“语言”“翻译”“术语”则体现了俄罗斯学者对中医典籍和中医著作对外翻译的关注，中医典籍的英文译本和俄文译本是俄罗斯学者的主要研究对象，也是受众较广的外译版本。

从翻译内容来看“术语翻译”和“典籍翻译”是中医药文化对外翻译的两大难题。而俄罗斯学界的中医术语翻译主要包括医学术语和文化术语。医学术语主要包括：髓、脏、三焦、风湿、肾气、鼻水肿等人体器官和病症名称；而文化术语主要包括：五行、风、精、营气、卫气、小月等中国哲学词汇。中医药是在中国古代文化和哲学的土壤中孕育的，与中国传统文化息息相关，如何准确翻译这些在俄语中无等价词汇的术语，是中医药在俄传播的一项挑战。除物质类名词外，带有中国文化属性的中医药术语多采用音译辅之以解释性说明的译介方法。“典籍翻译”涉及《难经》《灵枢经》《伤寒论》《易经》《周易》《中医药发展史》《针灸大成》等传统文化古籍和中医药典籍。

中医药的现代化，包括中医药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治疗中的效果同样吸引了俄罗斯学界的关注。高频词“现代化”见于7篇文本，词频为8，显示俄罗斯学界已关注到中医药的现代化进程问题，但仍处于研究的起步阶段，成果数量和深度还非常有限。此外，自建语料库中有一篇论文《中药在综合治疗感染新冠病毒患者中的应用》系统论述了中医药在抗击Covid-19中的应用，详细介绍了藿香正气水、金花清感颗粒、板蓝根、连花清瘟胶囊等用于防止新冠肺炎的中成药的名称、图片、组成成分、药理分析和对新冠病毒的治疗效果，文章指出：“中国已先后发布7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治疗方案，包括中西医结合治疗方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卫生委员会的数据，中药治疗的有效性达到92%” 。

三、俄罗斯中医药研究的短板与不足

俄罗斯学界积极探索中国传统哲学和中国古代医书典籍，深度挖掘中医药文化的内涵；研究中医的内治疗法和外治疗法，丰富和发展本国医学实践；关切中医药本土人才培养以保持中医药在俄发展的活力；从中医典籍的对外翻译和中西医结合发展两个视角探析中医药现代化和国际化发展；从文化、医学、教育及发展等不同维度探究中医的重要作用及其在俄罗斯发展面临的迫切问题。在厘清俄罗斯中医药研究热点的同时，本研究对107篇学术文本的分析也发现了俄罗斯中医药研究的一些不足和短板，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难以准确把握中医药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相互关系。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医药的关系虽是俄罗斯学界的重点议题，却从未达成统一意见；无论是中国传统哲学对中医药文化的影响，还是中国古医书、古典籍的具体内涵，都仍有较大的研究空间。俄罗斯中医药研究基本上以介绍阐释中国古代哲学理念为主，在探索中国古代哲学与中医药文化之间的关系上不够深入。《易经》《黄帝内经》《道德经》等中国古典籍在传入俄罗斯的过程中出现了不同的翻译版本，使得俄罗斯学界对这些书籍的理解存在较大分歧与争议。对于中国古典籍的不同理解造成俄罗斯学者在阐释中医医书古籍精髓时，出现较大矛盾，难以令人信服。

第二，对中医内治疗法和外治疗法的研究相对局限。在內治疗法研究中，俄罗斯学界关注中草药疗法和食物疗法，但由于中俄气候、土壤等自然条件存在差异性，中俄两个民族的体质客观不同，俄罗斯中草药研究选取的中草药具有一定的偏向性，中草药全面性研究不足。在外治疗法研究中，俄罗斯学界高度关注针灸疗法，超过一半的学术本文都提及了中医的针灸疗法，但却甚少提及其他外治疗法，如推拿按摩、正骨疗法、敷贴疗法、熏洗疗法、体育疗法、音乐疗法、药物外治法等。俄罗斯学界对中医疗法的研究局限性既体现了俄罗斯学界对中医药了解的整体性不足，也凸显出学界对中医疗法实用性的优先关注。

第三，俄罗斯本土中医药人才培养体系亟需完善。首先，俄罗斯中医药院校“引进来”的过程中，本土师资极为短缺，也缺乏衡量教师专业技术水平的标准或资质体系。其次，中俄高校合作人才培养模式中，以网课为媒介的理论课偏多，实操课较少，不利于俄罗斯中医药人才实践能力的培养。再次，缺少针对俄罗斯进修人员的特色教学模式。中俄医学人才培养体系存在差异，我国高校中医专业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培养模式在俄罗斯遭遇水土不服。此外，新冠疫情导致的国际旅行限制客观上制约了中俄两国中医药专家和师生的互换，延缓了俄罗斯中医药教育体系的发展完善。

第四，俄罗斯对中医药的现代化研究尚嫌薄弱。俄罗斯现有研究成果多以传统中医药及中医药发展历史为主，对中医药当代发展问题的关注寥寥，少数几篇论文仅介绍了针对新冠病毒的中成药及成分。客观上，由于缺少公开的疗效评价指标体系和药材与方剂的药效评价机制，中医药的现代发展面临挑战；而在中俄中医药合作中，全方位、多层次合作机制的缺失是影响合作成效的制度性因素。在中医药国际化进程和对俄罗斯的传播中，术语翻译和典籍翻译是需要攻克的难题，中医药在俄传播途径少、传播范围局限等难题也亟待解决，这些都需要两国医疗卫生主管部门加强顶层设计和执行协调。

四、加强中医药对俄罗斯传播的建议

基于前文对俄罗斯中医药研究的热点话题和短板不足的分析，本研究就有针对性地推进中医药对俄传播，完善中医药在俄传播模式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进一步重视中医与中国哲学、文化的融合传播。结合全球新冠疫情对公共卫生带来的挑战联合举办中俄“卫生健康年”，综合运用新媒体、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新技术，推动中医药在俄罗斯的多元化传播，帮助俄罗斯官方与民众了解中医、认同中医，将中医推广与中华文化传播有机结合起来，互相支撑，互相促进。

第二，持续讲好新时代中医药文化故事。开展形式多样的中医药文化体验活动，邀请俄罗斯医学同行、青年代表、主流媒体等，走进有代表性的中医药产业基地和文化体验馆，真实感受中医药工艺流程；拍摄配套微纪录片，在俄罗斯主流媒体平台进行立体化传播，增进俄国民众对中医药和中华文化的了解与认可，不断推动中医药深入俄罗斯。

第三，在宣传中医的内治疗法和外治疗法时，在继续促进针灸疗法等为俄国民众熟知的治疗方法的同时，结合民众不断增长的对“大健康”的需求，推动中医食疗、中医减肥等内治疗法，以及中医推拿、正骨疗法、敷贴疗法、熏洗疗法等更多外治疗法走进俄罗斯，在联合培养机制框架内设立中医外治疗法专业，推动俄罗斯学界深入挖掘丰富多样、疗效显著的中医疗法。

第四，促进俄罗斯本土中医药人才培养，既要推进孔子学院中医药文化传播进程，也要落实中俄合作医学中心等中医药传播新举措。疫情期间可以开设对俄中医课程及远程教育，后疫情时代则应加强联合培养力度，增设实操课程，完善中医药专业课程体系和教学方法。扩大对俄罗斯中医药人才培养的支持力度，提供更多来华接受中医药学历教育的奖学金名额。

第五，系统挖掘整理、翻译、出版、再版重要中医药文化典籍中俄文版，或中英俄三语版。统一中医药术语俄语翻译行业标准，提高中医药术语俄语翻译质量，推动中医药文化对俄罗斯的传播。加快中医著作俄译体系建设，在“丝路书香”等国家级外译项目下设立中医典籍俄译专题，编写出版中医药俄译的术语字典，解决中医药典籍和成果俄译的难题。

— END—

全文原载于《中医药历史与文化》2022年第二辑，本篇有所删减

内容来源/ 中医药历史与文化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