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性，莫里亚克懂得所有
2024-06-25 02:39:16 已编辑 湖南
你恨一个人多年，从未放弃过复仇，竟碰上了，那该怎么办呢？ 这是小说的开头。 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雷蒙以无赖的身份与这个残缺的世界碰上，那也没什么话可说，荒谬任其发生，神情依旧安详。 读莫里亚克似乎需要准备点什么，比如可以先读读欧洲古典文学读读存在主义读读魔幻现实，虽然看似他的小说与这些毫不相关，他和它们谁受谁的影响也很难说清。莫里亚克的出生要比大多数写存在主义和后现代文学的他们都略早。他果然是天秤座，容易摇摆，容易受周边气流的影响，心里藏有千百块镜子，一会儿你看过马尔克斯，一会儿你看到加缪，一会儿萨特，一会儿埃马纽埃尔·卡兹亚斯·多斯，一会儿安德烈·马尔洛，又在某一瞬间你一不小心就读到自己——你甚至不用惦脚，就能看到在使得一切模糊下来的黑夜的幕布下，垂挂在目之所及，不远不近、不高不低的地方，那里正上演着另一个自己，抑或称之为无数个平行宇宙之最邻近的那个里的自己，你的演技尚且生疏，但真诚加分，以致感动了虚拟外的这个自己。 莫里亚克把家庭书写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或者说这是他第一个要做的事。他尤其善于写藏在和气和受欢迎下的伪善，比如他写他作为医生的父亲，写他偷情，写他和父亲的关系紧张但假装和睦。不得不这种写法很古典。只消看过些西方名著，总能找到类似的感觉，比如那个时代呢资本家们最开始都是被大师们这样批判的。就连一些比喻都是古典的，比如这句：“玛德莱娜·巴斯克像只被冒犯而感到不安的母鸡一样”。这种古典时刻常让人会心一笑。 我又意识到这样写加上一点荒谬和“还间于道德和癫狂之间的黑塞”，是极具诺奖气的。甚至可以半确定地说，莫里亚克这样写当然符合诺奖口味，但显然他不是为了诺奖口味才这样写。 作者的文学天赋之一部分体现在他的比喻里。“吊在天花板上的风扇沉默了，如同停落的黄蜂一般”这里是雷蒙让人关掉吵人的风扇，那人不紧不慢，然后雷蒙一个眼神，那人便立刻让风扇“停落得黄蜂一般”，这样一来，一个酷冷、人狠话不多、有点硬汉形象的主角便呼之欲出了。甚至你会想到黑塞的荒原狼在还意识到自己是荒原狼时由和善变得抗争的样子就是这个样子。这里边有作者自觉不自觉涉及到的二元对立问题。只是作者只让意义在此生发，没让意义在此结果，他要把他的家庭故事加以延续，他要在另一个维度上表现“生活所不及之处乃语言艺术诞生”的一种积极，他要表现人性这样的复杂性，把它放到社会的铁锅里翻炒。关于生活的秘密，莫里亚克全部知晓；关于人性（我们暂且把生活描述不了的生活之最高阶实质部分称作人性），莫里亚克懂得所有。 莫里亚克有种能力就是杀死故事，又创造故事。创造，杀死，创造，杀死，周而复始，就像动物世界里的某些场景譬如妈妈生下娃崽又把它吃掉，我们人类定义其为残暴。莫里亚克既导又演，将故事讲得很隐秘很有自传性，又拉开镜头安上屏幕制造出疏离。他要一路拉扯着读者，让读者慢慢融入慢慢微笑慢慢感动。他做到了。他悄悄地做着这些，只在每一章的结尾时释放大功率。第三章的末尾他写道：“边在胸膛上擦拭沾了黏稠血液的手指，边饶有兴趣地欣赏自己血渍模糊的脸庞，既扮演凶手，又扮演被害者。” 哪怕只读译文都能感觉到译者说的“跳跃性及模糊性或许恰是莫里亚克的文字魅力所在，但是译者却无权付之阙如”。莫里亚克实在太喜欢说似是而非、“两面三刀”的话了，或许他明白没有简单的语言就像没有确定的人性一样。而人的精神状况或自由或情愿囚于某境都是人的选择，都非无根无源，也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莫里亚克的这种模糊性、对比喻的恰当使用及形容事物的“胸有沟壑”，让他在心理描绘上得心应手。比如他说他遇到十七年未见的女仇人时这样写：“他认出她，就像认出童年走出的小径，即使荫蔽小径的橡树已被砍伐。” 他的心理描写是斯蒂芬·茨威格那种，同样绵密；也不是，莫里亚克更加注重留白。不注重留白，是欧洲几乎所有艺术形式的通病。老莫在这方面却跳脱出来了一点。哪怕只是这么一点，都让一个东方读者如沐新风。 故事的脉络并不复杂。也不值得剧透。只要跟着作者的节奏耐心读到最后，就会庆幸自己读到了一个好故事。不但如此，它还会渐渐长成你身上的一个温柔的伤口，它会温柔地发炎，挑拨起你的神经，促使它去寻找相似，寻找人与人的相似，故事与故事的相似，疼痛与疼痛的相似。你的神经麻木已久，如今却被一种带着色彩的磁场挑拨，那会是种别样的体验。你隐隐看到“种”在伤口里的是座花状的星云，它在流转，你无法看得更清，你渐而迷糊，昏然入睡，中途醒来一次，又接着沉沉睡去。好久没有这样好的休息。你不由感慨：一回好的睡眠也足够称作神奇。 我终究盼望着雷蒙会有一片自己的山林，那里只有他，他的风雨风雪，他爱的花，他是看花者，有时也在花丛中露脸。他为此足够努力，就像他那个爬格子的操盘手主人一样，就像正在努力生活努力蜕变的他主人的所有读者和追随者一样。 2024.6.25 P.s 这书的这一版本的插图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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