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不如旧,人不如故,其实,书也是老的好,经典可以常读常新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顺便想起一直困惑我很多年的几个小问题,比如:大闹天宫究竟发生在哪一年?孙悟空到底在什么时间被压在五行山下?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究竟什么时候召开?等等。
做不了大的事情,咱们就做点小考证。
( 一)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具体时间
1、被困五行山的时间
孙悟空大闹天宫的过程,按时间可以分为几个大事件:初受诏安官封弼马温、十万天兵一剿花果山、二受诏安管理蟠桃园、醉闹瑶池会、十万天兵二剿花果山、孙悟空被投八卦炉、大闹天宫、被压五指山。
这些事件都有前后关系。仔细考辩,遂慢慢理出头绪来。
孙悟空在后来取经的路上,常说一句话“俺便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按,玄奘大师西天取经之始,是在贞观三年即公元629年(《西游记》书中写为“贞观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这里暂依贞观三年说,不影响其余考据), 前后历经17年,至贞观十九年(645年)回到长安。《西游记》即以此为蓝本写出。
光在取经路上就经历了十几年,而孙悟空在此之间张嘴都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可见,“五百年”,是个虚数,泛指五百多年。就像我们常说的“前两天如何如何”,是一样的。
那么究竟是多少年呢?
书中第十四回《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写了一段话,是破开大闹天宫确切时间一案的钥匙。
太保道:“这山旧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国,改名两界山。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 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自有土神监押,教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自昔到今,冻饿不死。’”
这里说到一个关键——五行山是在“王莽篡汉”之时,天降下来的!我们知道,五行山其实就是如来佛手掌所化,下面压的就是孙悟空。正是如来这一掌,给大闹天宫画了句号。而这个时间,不偏不巧,恰恰是王莽篡汉的时间——吴承恩是否有意用“孙悟空想当玉帝”,来影射王莽篡汉的事实,本文不做多分析。但是,显然这个时间点,是卡上了。
扭回头来继续看闹天宫的时间。
王莽篡汉建立“新”政,是在公元8年至公元23年。这会儿,距离唐三藏取经(公元629年)有六百年多点的时间。那么,也符合孙悟空所说的“五百年前”的虚指数字。
可是,王莽篡汉前后长达15年,悟空到底是哪一年被压在山下的呢?
我们想想,一个小流星撞到地球上,都会引起大地震,更别说五指山那么大一座山“自天而降”了!所以必然引起罕见的大地震。
稽查《汉书》的《天文誌》、《五行誌》,以及《王莽传》,发现在王莽篡汉的前后这十五年内,有如下两次大地震:
居摄三年(公元8年)春,地震。大赦天下。
天凤三年(公元16年)二月乙酉,地震,大雨雪。
“居摄”,是王莽还没有当皇帝时、行摄政大权时候的年号。所以,这一次大地震,严格来说,不算王莽篡汉时期。
而天凤三年,正是王莽为帝时候的第二个年号。这时候,新政百弊丛出,王莽政权摇摇欲坠,已呈败亡之势。所以“天降灾异以示警兆”,就有了一次大的地震。
这次地震还引发附近大的气候灾难,“大雨雪、关中尤甚”。
我们知道,孙大圣被困的山,我们俗称五指山,实际叫做五行山、后来改名两界山。明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一书,释名太行山时说:“太行山一名五行山”,可知悟空被困在山西界内太行山。
山、陕临界,山西地震,引发附近气候异常,连带陕西关中大雨雪,则非常合情合理了。
王莽篡汉期间,这唯一的一次地震记录加上《西游记》中所说的“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可不就推出孙悟空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的具体时间了吗?
时间就是,公元16年(丙子年)阴历二月乙酉日!
直到公元629年,唐僧救出孙悟空,孙悟空被压在山下的时间,整整613年。这个数字被悟空后来在取经路上不断说出,只是虚指概说为“五百年前”。因为一千年内,再没有第二件事情能如此轰动三界六道了。
2、大闹凌霄殿的时间
这个时间点,是一个突破口,下来我们逐一分析大闹天宫其他大事件的具体时间。
在《西游记》中,人间、天上的时间换算,可通俗的总结为“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在书中多处都有表现。比如孙悟空上天做官再回来,小猴子们说已经过了好多年,比如八十三回唐三藏被困陷空山无底洞,孙悟空跑到天上要打官司,太白金星劝他别闹赶紧到人间救师父,免得耽误时间唐三藏生了小宝宝,理由就是“天上一日,下界就是一年”。
以此作为基本时间单位,我们继续往下推算。
按《西游记》所说,孙悟空被太上老君在八卦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练就铜皮铁骨,然后趁老君开炉之际,闯出丹炉,闹了兜率天,然后一路打杀、无人能挡,一直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然后被王灵官挡住一阵恶斗,后来雷部三十六天神又加入战团——同时,游奕灵官和翊圣真君前往西天请佛祖帮忙。
中年油腻男如来佛祖法力无边,神通对他来说,那绝对是小菜一碟。当佛祖赶到时,孙悟空还被王灵官和雷部众神缠住殴斗——可见,在凌霄殿前的这场打斗,虽然激烈,时间却不会太久,不会超过天界一日。
那么,孙悟空踢翻丹炉、从兜率天打到凌霄殿、大战王灵官及雷部天将、乃至和如来佛打赌被压五指山,都是在天界一、两天之内发生的事儿——也就是在人间的公元15、16两年。
3、悟空被投入八卦炉中的时间
《西游记》书里面还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第七回《八卦炉中逃大圣》中写道“真个光阴迅速,不觉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的火候俱全。忽一日,开炉取丹”。
这里说明,八卦炉是炼了七七四十九日火候齐全的,然后是老君自己开炉取丹,不是大圣自己跳出来的。
这有什么信息呢?
有!大大的有!
道家炼丹,十分讲究火候、时辰,炼丹四十九日,开炉的时辰早就定得妥妥的!
一般来说,开炉之时,就是天门大开之时。而这天门开,除了特殊情况外,一般其实就是指卯时。为什么是卯时呢?《说文卯部》说:“卯,冒也。二月,万物冒地而出。象天门之形。故二月为天门”。
用十二时辰纪年,就有卯年(兔年),同样可以用来记月记日记时。卯月,就是今天的农历二月;卯时,就是早上的五点至七点之间。
太上老君作为道教的祖师,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开炉的时辰问题。所以老君八卦炉炼了七七四十九日孙悟空,在一个早上的卯时开炉,结果被孙悟空跃出,还踢翻了丹炉。
那么,换算一下,天上的卯时,正是人间卯月(古人记月以夏历,卯月就是农历二月)。
由于炼了四十九天,那么往前推四十九年,也就算出了孙悟空被投入八卦炉的时间——即公元前33年,这一年的人间中国,汉元帝刘奭死于未央宫。
4、闹天宫事件小结
好了,现在得出结论:太上老君是在公元前33年把孙悟空投入八卦炉,一直到公元15年农历二月火候已满,开八卦炉、把孙悟空放出来的。此后几个月(人间概念),孙悟空就在天上一顿乱打,和王灵官、雷部天神一顿恶战,然后到了公元15年年底、16年年初,差不多人间过年前后,和如来佛见面、打赌,然后在公元16年春天阴历二月乙酉日,被压到五指山下,并引起人间大地震。
这次地震被言之凿凿记录在史书上,却没人知道居然是悟空大闹天宫的结果。
人类的愚蠢,由此可见一斑啊
(二)天兵二剿花果山的时间
上文考证出来孙悟空被投入八卦炉、被压在五行山的时间,分别是公元前33年、公元16年二月。下来我们继续往前追溯。
悟空被投入八卦炉,是因为战败,天宫行刑不起作用导致。
这次大战,还因为悟空醉闹蟠桃会闯了祸,所以玉帝差李天王率一众兵将去攻打花果山。这一场恶斗的过程,《西游记》描述的非常详细,主要集中在第五回、第六回中。
关于时间线索,书中也有透露。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年、月、日”的本质只是计算时间的单位,神仙一旦下凡,自然就按照凡间的时间单位计算了。所以,在这两回涉及到的时间诸如一日、半日、半个时辰等,其实都是凡间真实的日子。
具体过程大致如下:
第一日,天兵天将围攻花果山,九曜星君挑战、然后混战一天,孙悟空的盟军虎豹狮象诸妖精都被捉去,猴子们全身而退;
第二日,上午南海观世音差惠岸行者木吒助阵,木吒战败,李天王请求增援;下午灌口昭惠显圣 二郎真君杨戬赶到,与孙悟空大战一天一夜直到第四天;
第三日,观音、老君、玉帝观战,老君扔下金刚琢,悟空被收服。
接着,就是在天界,孙悟空受各种酷刑不能损伤分毫,接下来就被老君带走投入八卦炉。
以此看来,天兵天将二次围剿花果山,按人间时间计算,前后共有三四天。自从被弄到天上,刀砍斧劈——又经历了天上的小半天光景(人间几个月)。按老君把悟空投入丹炉是公元前33年春,那么往前再推半年,就得出天兵围剿花果山是公元前34年深秋了。
此前,悟空蟠桃会喝酒、兜率天吃丹,然后酒醒琢磨后路,按照正常状态,怎么也得三四个小时吧,换算成人间时间,也就再往前推几个月。
也就是说,孙悟空大闹蟠桃会、大战天兵,这一串紧锣密鼓的故事,就发生在公元前34年春末到深秋这一段时间。
(三)王母蟠桃会究竟何时召开?
继续考证。
孙悟空是怎么知道有蟠桃会的呢?
是因为七仙女去蟠桃园采仙桃。
《西游记》在这一部分,有三个描写也很要紧,也是重要的时间线索。
第一,孙悟空使定身法,定住七仙女。然后,七仙女不能及时禀报王母,要“一周天方能解脱”(第五回《乱蟠桃大圣偷丹》)。那么等七仙女得解脱,立刻禀报了王母。王母同众仙告御状,这才有天兵围剿花果山。
这里的“一周天”是多久呢?
一周天,在古代语境中有两个含义。一个,是道家修炼术语,形容运气流走全身的经脉;另外一个,指的太阳在人的视角来看,在天球黄道行走一圈,叫一周天——即一日一夜。这里说的显然是时间单位,应该是一日一夜。
那么天上一日一夜,地上可就又一年啊。所以,七仙女去蟠桃园摘果子,应该是公元前35年春天。桃子要吃新鲜的,为蟠桃会准备的桃子肯定不可能现摘——起码还得挑挑、洗洗吧,摘桃最合适的时间,应该是大会前一天。
第二、孙悟空定住七仙女后,去往瑶池的路上见到了赤脚大仙。后来赤脚大仙告状的时候也说“臣蒙王母诏昨日赴会”,也可以证明,赤脚大仙是公元前35年赶赴蟠桃会的。
第三、观音菩萨,是第二天才到蟠桃大会现场。去了以后会场凌乱,遂又去找玉皇。这时候玉皇等人正在观战——可见,观音是公元前34年来参加蟠桃会的。
这里有个小问题:为什么赤脚大仙前一天就来,观音第二天才来呢?
书中借赤脚大仙的口说到,往年要在“瑶池演礼谢恩”。可见,赤脚大仙位列仙班,受玉帝约束,是臣子身份,所以要早到一日演礼谢恩;而观音菩萨隶属佛家,是平级的客人,所以在当天赶来赴会——这也符合过去的礼仪。
今天也类似,尊贵的客人往往迟来,比如马首富不就老迟到吗?
说了这一堆,无非是想找出蟠桃大会召开的时间——应该是公元前34年暮春。
而民间传说,王母娘娘的寿诞是阴历三月三——差不多也是暮春!
这应该不是一种巧合吧?
蟠桃,自古就有长寿的象征——寿星手里就托着个桃;王母娘娘借寿诞之机,开一场蟠桃会,庆祝下生日,这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
按,阴历三月三,一般到了辰月——对应到天上就是辰时,早上八、九点,这个时候大会开始,也应该是比较合适的。
(四)孙悟空受封齐天大圣的时间
《西游记》说孙悟空逃回花果山,有一段是这样写道:
大圣高叫道:“小的们!我来也!”俱道:“大圣在天这百十年,实受何职?”大圣笑道:“我记得才半年光景,怎么就说百十年话?”健将道:“在天一日,即在下方一年也。”
这一段,点明了孙悟空二次受诏安,在天上当齐天大圣的时间。孙悟空感觉半年,地上猴子们说已经有百十年了——可见,悟空受封做齐天大圣的时间,应该不超过半年。
这又是个概数!半年左右?150天还是180天?按照孙悟空逃下界为公元前34年来算,他去天上的日子起码是公元前184年——前214年之间。可是这中间相差好几十年呢!
到底孙悟空是哪一年上天受封的?
好在还有一个线索。
这个线索就是太白金星!
在《西游记》中,太白金星是个和事佬。两次封官都是太白金星说的话,多次维护孙悟空及花果山猴子猴孙们的利益,在西行路上又多次出手相助,让人对他有很强的好感。
其实在历史上,古代的天文学家们,也整夜整夜的关注着他。
太白金星,是古代天文学家最为关注的星宿之一。因为他是距离地球最近的行星(有时候火星更近)。
在古书上,随处可见长庚、启明、太白、金星,比如《诗经》的年代就注意到他,所谓“西有长庚、东有启明”,指的都是这个和蔼的老官儿(太白金星的形象一度为女性,此为另一话题,暂且不表)。
太白金星下凡给孙悟空传旨,然后又回去复命——这无论如何也能被天文学家们观察到。那么,我们就再次翻阅古籍,找一下公元前214年(秦朝)到前184年(西汉初年)之间,有关太白金星的记录。
说来也巧,这段时间内,恰好有和“金星下凡”相关的星象记载:
三十三年,明星出西方(《史记秦始皇本纪》);
六年春,昼星现(《汉书高后记第三》)。
第一个记载,是秦始皇三十三年,恰恰是公元前214年。说的是看到有特殊的“明星”出现在西方;
后一个是西汉初,吕后执政第六年,即公元前183年,讲有星星白天出现。
这在古代都是非比寻常的天文异象。那么这两个特殊星象,到底哪个记载,才是太白金星下凡找孙悟空的反映呢?
我认为是第二个。
原因有四:
其一,和其他星宿神一样,太白金星作为一个神仙,是金星之精魄。你不能说太白金星下凡了,金星就落下来了,那不可能。要不然玉帝开会,众星宿都聚在凌霄宝殿——好家伙,那玉帝住的紫微星垣一带,不比太阳还亮?!所以,金星下凡,必然有别的异象出现。但是由于金星极为明亮的特性,也肯定和一般的星象——比如彗星、星孛等等不同。
其二,花果山在靠近东海的东边,太白金星应该从北极区域(玉帝所待的地方)直接奔东,没理由在天上绕个圈,先跑到西边再去东边吧?
其三,太白金星下凡的时候,正是白天。为什么呢?《西游记》书中描写太白金星下凡到了花果山,看见猴兵正在操练、威风凛凛的样子——这当然是白天。
其四,如果悟空上天有180年,那猴子们估计会说“近二百年”,而不会说“百十年”了。所以悟空上天的时间不会180年那么久。
那么,综上所述,西汉吕后执政的第六年所记载的“昼星现”,恐怕就是太白金星白天下凡找孙悟空的天象反映了!由于太白金星实在太亮,所以即便是白天,也被天文学家们观察到了。
故而可以推算出,太白金星下凡请孙悟空、孙悟空正式受封为齐天大圣,是在西汉初、公元前183年春。
(五)其余
这些个重要的日子都算出了,其他几个不太重要的日子也就好算了。
天兵一剿花果山,是在孙悟空正式受封齐天大圣前一年——即公元前187年;
孙悟空在天上当弼马温的时间,照书中的话说是“半月有余”、“十数年”,那么太白金星初访美猴王、悟空第一次进天宫的时间,应该在公元前205年前后——此时,正是秦朝灭亡、楚汉相争的时期。
那么孙悟空大闹龙宫、大闹地府,基本上就发生在焚书坑儒的秦朝时间段。
这下,终于把大闹天宫的大事件,算理出了个头绪。
同时发现,“大闹天宫”的主要事件,基本经历了秦、楚汉之争、西汉、王莽篡汉四个历史时期。
这里再稍作整理:
公元前二世纪初,秦灭六国、建立统一政权期间,孙悟空大闹龙宫、大闹地府;
公元前205年,秦灭亡、楚汉相争,孙悟空受太白金星之邀,入天宫做弼马温;
公元前185年,吕后四年,孙悟空打出御马监,回到花果山,自立齐天大圣;
公元前184年,吕后五年,玉帝闻奏,李天王率哪吒、巨灵神一剿花果山,失败而归;
公元前183年春,吕后六年,太白金星二访花果山,孙悟空受封齐天大圣;
公元前35年春,西汉建昭四年,七仙女入蟠桃园摘蟠桃,孙悟空化身赤脚大仙混入瑶池,偷饮仙酒,又入兜率天偷吃仙丹,然后下界回花果山;
公元前34年暮春,西汉建昭五年,王母召开蟠桃会;入秋,孙悟空大战九曜星君、木吒、二郎神,历经三日,战败被俘;并受天庭极刑;
公元前33年春,西汉元帝驾崩,太上老君把孙悟空投入八卦炉,开始炼丹;
公元15年农历二月,王莽天凤二年,孙悟空自八卦炉出,开始大闹天宫,下半年恶战王灵官、雷部天神,一直打到年底佛祖赶到;
公元16年二月乙酉日,王莽天凤三年,佛祖手掌化为五指山,把孙悟空压在山下。
至此,大闹天宫结束。
613年之后,唐三藏西天取经,救出孙悟空。从此,世上多了一位孙行者,少了一个美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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