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诗人路易斯·塞尔努达早期写过一首诗:在内华达州/铁的道路有飞鸟的名字/雪的原野/雪的时刻/透明的夜/绽放梦幻的光/在上面或纯净的屋顶/缀满节日的星/眼泪的微笑/悲伤属于翅膀/而翅膀,我们知道/带来多变的爱情/树木拥抱树木/一首歌亲吻另一首歌/在铁的道路/有痛苦和欢乐经过/永远有睡着的雪/在别的雪上面,在内华达那边。据说写这首诗的时候,诗人并没有去过美国的内华达州,只因在西班牙语里“雪山”就叫Nevada,于是塞尔努达就借此艺术性地创造了文学中的独一无二的“内华达”。丁颜写在《烟雾镇》里的雪、原野、透明的夜、梦幻的光、屋顶和星空,不远处的青藏铁路从兰州到拉萨,飞鸟、眼泪、微笑、悲伤和爱情,叫我想起了这首诗,它藏在诗集《致未来的诗人》里,翻过《“在孤独中,感觉不到……”》,第二首即是。如果我们相信文学也有着文学的一个世界,其中也有其因缘际会,《内华达》就好像穿过“孤独”,等着未来的诗人。树木拥抱树木,歌声亲吻歌声,生命托举生命,好的作品声息相通。
年轻的丁颜像是那类被选定的作家,她的作品满溢文化的“还乡情感”,又赤诚地写出了人生的“颠沛流离”。这些作品诞生自独特的地理自然风物,多民族和不同的宗教信仰,男女老少祖祖辈辈的高原传奇,青藏线上的风、雪、羊,白色无檐小圆帽、酥油、搭拼伙、清真寺的呼拜声和爱。当它们零零散散地刊印在文学期刊上,但凡你遇见任何一篇,大概都避免不了一见倾心,但想必也是不满足的。丁颜属于是那类作家,他们是创世界的作家,和读者不是一个故事一篇小说的关系。这么说下去,她也是写“一个”的作家,像天空中一个独特的星宿,有自己明确的坐标。在今天这样一个濒临故事疲惫、趣味流俗、腔调机械、虚构抽象的阅读现实中,丁颜正在创造一个足以安抚你的文学世界,召唤你回来。
《烟雾镇》中的10篇小说,写了两个地方,东乡和临潭。
“东乡位于甘肃省中部西南面”,距离兰州60多公里。“东乡人没有自己的文字,语言里面的主要成分是蒙古语,也融合了阿拉伯语、波斯语、突厥语。但血缘却与维吾尔族最近,与保安族、汉族接近,族源里面有阿拉伯人和中亚白种人的融入。13世纪蒙古西征时佥发而来的西域少数民族,一路被裹挟到中国,与吐蕃人、蒙古人、色目人、沙陀人、吐谷浑人、突厥人都有接触与交流,最后征战结束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回归故乡的机会,被官方安置在干旱贫瘠的东乡丘陵沟壑之中,在当地回族、汉族的接纳包容下,脉断枝枯的飘零者,又与汉文化融合,生根发芽,变成了中国百姓。”《大东乡》《内心摆渡》《赎罪》《灰色轨迹》和《路灯》叙说这一带的风物人情和日夜俗常。这里有位叫阿丹的阿訇,他奔忙在乡邻之中,他说“死亡是大事,但一生才是一条河,得自己摆渡自己”,他还说:“默默承受着生活,比生死更重大,所以心态很重要”“花开败了就要凋谢下来,人寿数到了就要归去”“死亡是一件很端庄的事情,是生命的归途,比任何一件事情都光明,都高贵”“对当前生命应该珍重自持”。有白须飘飘、会唱花儿、“盖子一下一下刮着碗子”喝着盖碗茶的、离不了土炕的太爷爷和“乔其纱的白盖头白花花的,一张慈祥的脸容,嘴唇四周都是皱纹,一笑眼睛就陷进深眼窝里去了”的太奶奶,他们住在传统的老屋里,像大树一样,根系纵深树干粗粝枝叶繁茂。有内心痛苦又善于忍耐、努力平静自持的姐姐们,她们接过一个婴儿,迎来空鱼缸里的几条小金鱼,和妹妹并肩走在星空下……丁颜很会看,她在这些故事里看见人们的悲伤,问悲伤要点东西出来,拿给你我。她也会交出自己的力不从心,路灯下等待小女儿回来的、那个精神崩溃的母亲,去世了。
“临潭从很早年间,习惯性地将一个县城分为古镇和古镇周围的草原。”古镇上大多数是回族,草原上生活着藏族百姓,他们世代交好,互通有无,但也信仰区隔,生活习惯迥然。《六月伤寒》《早婚》《尘封的灯》和《有粮之家》共同续写着“烟雾镇”的人世间。这些篇章反复书写着宗教信仰、民族文化无法区隔的人与人之间那些息息相通的美好情感。16岁的努尔见到绸缎庄的哈伦后,“刺眼的阳光”就留在了她的生命里,28岁两人再次见面时,少年时候的温情仍在,他们也都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爱着家人,珍惜人生际遇。草原上的卓玛和“我”二叔的爱情,五哥妈妈和三叔的爱情,《有粮之家》里茉莉对李盛的喜欢,马忠良对茉莉的守护,《尘封的灯》里世家几代交好……
如果说“东乡篇”勾勒着文化的轮廓,担负着群体生活精神谱系和总体生活的大叙事,是《诗经》中的雅,那“临潭篇”就像民间故事,写的是巍峨山间的缓缓溪流,在文化内部,哀婉忧伤又明净朴素地抒写人生极为细腻真实却又隐藏至深的情感,她写下回族女孩的洁净灵秀,她笔下那些藏族的女子们个个展示出粗犷有力的生命元气,是青藏高原上最美的花朵,她们“深深地看进我的眼睛里”。
他们“在苍茫天地之间一步一印向前行”。丁颜的作品,大道至简,没有显示叙事技巧的知识负担,一切回归小说朴素的样子,把人放回在人世之中,努力写出人的神性之光。去狂妄、去自大、去个人,简素安静的文字让你看见一方水土,看见他们的一生,看见每一个隐藏着的内心,到最后我们每每在远方不认识的甚至言语不通文化习俗迥异的人那里,看到我们未曾察觉的内心。我们无比渴望的安宁,十足信仰的良善,崇信的现代文明和担忧的现实危机,我们日益复杂化生活中人性被矮化的威胁……她总是先你一步,早早蹲守着你即将浮现的疑问,然后情节在你毫无设防的那些地带,非常肯定地回给你,写出了人和人的“相通”,我们如此不同,但在那些根本的地方,息息相通。
“这些你都要记住,总有一天我们都要归去”。另一些紧张和尖锐的情绪隐藏在丁颜的写作中,她尽职地记录下那方水土人情,清真寺呼拜声中一天的五次礼拜,屋舍服饰,人们的勤劳勇敢智慧坚韧团结友善,置身于文化内部,她一次又一次地写道“烟雾”“笼罩”,急切地关心自先天背负的文化民族宗教之下的真实的个人,尤其是她们,她们具体的、切己的情感,她们鲜活的生命和她们被限制的人生,其中既有审美的人性的讴歌,也有真诚的、不加掩饰的困惑,甚至对现代文明深沉的“无家可归”的忧虑。
《烟雾镇》之后,丁颜新近写下了《雪山之恋》《红尘灼心》《哑巴阿奎》《远方的客人》……她一定还在那遥远的夜晚和白天继续着书写,饱含深情。所有真诚的写作,都是源自于对这个世界的关心、忧虑和承担。在2022年的春天,读到丁颜,“当看一眼,再看一眼,整个世界从心底里又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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