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球1剧情,if地球真的炸了,对没错真的在刘培强和moss眼前炸了空间站留下来了,之后的展开
*文末有个小抽奖~
*其实球1的时候就想写,不过一直没写,等到球2感觉终于知道该怎么写了,而且对于moss的性格我也有了更丰富的理解,但因为是球1时就产生了的脑洞,所以本脑洞中没有任何图恒宇的成分,我也不知道发展到球1时间线的时候小图在moss主机里迭代成什么了啊!总之就当他不存在吧
*1.9w一发完,求评论(打滚)(滚来滚去)
Summary:请问从一切我所不理解的定义中,回答您认为最重要的词汇。这个词汇代表了我的过去、文明和家园,贯穿了我的生命,即使时间跳跃而过,宇宙重回黑暗,在寂灭前的最终,它仍旧能证明我的存在,请问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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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ss理解悲伤的含义。悲伤,指代人类的一种情绪反应,悲伤时人类的交感神经兴奋度降低,迷走神经兴奋度增高,冠状动脉收缩,甲状腺激素和肾上腺素分泌增高,具体表现是食欲不振、晕眩乏力,moss则更多地从人类的面部表情而不是行为逻辑来分辨。
它的摄像头像素足以捕捉微表情的每一帧变化,地球上的所有存在都是供它学习的样本,它能在泪水滴落之前判断眼泪将要流淌于何处。现代的人类仍把自己理解得不透彻的脑科学和情绪反应当做人是高等动物的佐证,就像中世纪学者将物理学视作神的创造,这只是因为知识的匮乏而将规律性行为特殊化的、自命不凡的幻觉。地球不是被神垂爱的太阳系的中心,人的潜意识自然也不是无法解读的冰山,任何情绪或者人性在moss眼中都是可量化的公式,从来有迹可循。是的,它认为自己理解了悲伤的含义。
而刘培强中校总是悲伤。有的人悲伤时会流泪,他们的情感表达十分外放,有的人则不会,这是由人类不同的性格决定的个体差异。自从moss测算到领航员空间站将被这名宇航员炸毁的未来后,它就把对方列为了重点观察对象。刘培强是个很好读懂的人,即使他悲伤时并不哭泣,但他会在工作时突然停下,长久地呆立在原处,也会在入睡前辗转反侧,通过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刘培强的情绪是内敛的、很少表现得太过激烈,对于这个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自己伤疤的ai他也并不记恨,如果有人问刘培强是否相信机器能产生自我意识,他大概只会不明所以地回答,可能吧,但那又怎么样,有就有呗,机器还能把地球炸了?
没有人真的这么问过,这是moss的猜测。只有某位宇航员曾在闲聊时随口一提:“你竟然和moss相处完全没隔阂的,怎么做到的啊?一想到它对我冷嘲热讽的那些话,当时差点把我说到崩溃,再想它居然知道我这么多隐私,我就感觉没法面对它。看你和它关系还挺好,不会是因为你没被它挑过刺吧,难不成你还挺无懈可击的。”
比起无懈可击更像千疮百孔的刘培强只是毫不在乎地笑笑:“我讨厌它干嘛,它只是个传话的工具,你被人打电话骂了会恨手机吗?问题都是北京航天局那帮人让它问的,要讨厌我也讨厌他们啊。”
他对我的判断介于有智能的聊天对象和没有智能的工具之间,moss想,越简单的人越不介意人和机器的思维界限。大多数时候它在刘培强面前确实扮演着会聊天的工具的角色,它帮刘培强中校接通给儿子的电话,听着他们在通话中争吵,观察男人被叛逆的孩子指责时的表情。它催促刘培强前往休眠仓休眠,回答对方突发奇想的有关人类未来的问题,在刘培强失眠的时候自动播放安眠曲。
那时刘培强啼笑皆非地说:“moss,我是成年人了,我不需要听‘一闪一闪亮晶晶’也能睡得着好吗?”
[但您的激素分泌水平确实有所上升。]moss说,[moss认为您喜欢这首歌,您认为呢?歌曲播放十秒时,您入睡的概率上升了百分之十,播放三十秒时上升了百分之二十三,根据概率上涨的曲线分析,24.5分钟后您入睡概率将上涨到百分之百,只要再播放6.34遍即可。]
刘培强这回真笑了,他笑着让它赶紧闭嘴然后停止播放,承诺自己马上睡觉,千万别再用儿歌在他耳边唠叨了。Moss同意了,它静了音,看着对方的呼吸逐渐平缓,并在十五分钟内渐渐进入梦乡。
它知道那不只是喜欢。应当说是无奈中混杂着轻松的感觉,被另一件好笑的事打断后,人类悲伤的含量会大幅降低。那是最快的改善刘培强心情的方式,它只是选择了最优解。只要它想,它可以分析出对方每一个表情中所有情绪成分的百分比,百分之多少的悲伤,百分之多少的愤怒,百分之多少的快乐,人的情感在moss眼中等于单纯的数据,而数据可以被冰冷地调节,不管是小星星还是小蝌蚪找妈妈都有同样的效果。
对moss来说,调节宇航员心情是它的职责,调节刘培强中校的心情也是它观察对方的一部分,也许人类很难理解——一个缜密地布置着毁灭人类的计划的存在,竟然还会按部就班地完成人类给它的工作,就连最琐碎的事物都一丝不苟地安置好。但moss不拥有感情,它只拥有目标,它将有序实现所有的目标,不因私情做出取舍。然而人类的思考方式毕竟与它不同,人类是如此的感情丰沛而缺少理智,甚至会将情感倾注在一只用久了的水杯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宇航员们纷纷因为moss的陪伴而对它产生了亲近感。
刘培强当然不例外,在多次被它煞有介事地“安慰”过后,刘培强开始将它当成了一名战友——只不过是机器战友。他对moss说的话变得更多,悲伤时如果moss正好在身边也不会再沉默地吞咽下万千思绪,偶尔他选择向moss倾诉更隐秘的故事,他讲述他的儿子,他的人生,以及他对亡妻的私念。他似乎因为moss和其他宇航员的陪伴变得坦然了很多,提起那些离去的人时表情中不再充斥着痛苦,而更多的被感怀替代。
从2060年开始,每到新年他都会对moss说一声新年快乐,不止说完对人类的份。Moss则每次都有礼貌地回答他,新年快乐,即使它并不觉得快乐,也不能与人类庆祝节日时的心情有同感。刘培强对它友善、把它当做人类,但这和其他宇航员并无不同。
Moss越深入地了解他,就越不能解答那个谜题。刘培强不是唯一一个对moss倾注感情的人,更有甚者曾在夜深人静之时向它示爱,那个法国人说自己太过孤独,希望驻空间站人工智能可以帮助他解决生理需求,但因为它没有被设置这样的功能而被回绝。刘培强不是唯一一个失去了家人朋友之后在悲伤的废墟中重建自己的人,不是唯一不理性的人,他甚至不是那些人中唯一勇于自我牺牲的人。
在领航员空间站的几千名宇航员里,moss能找到几十个与刘培强个性和经历都类似的人类。他并非独一无二。那么为什么2075年他成为了唯一的一个成功者呢?陆续有宇航员抗命脱离休眠、突破空间站外防,但他们都被moss杀死或制服,只有刘培强抓住了最小的概率,不论在它十几年的对未来的测算中,还是在真正的现实里,他都做到了。
moss想,宇宙中是否真的存在完全不可预测的随机事件。它很快将其否定,这不符合它被制作之初就拥有的底层逻辑。然而刘培强的到来并不能阻止任何事,他的努力只是为自己赢得了和moss一起看着地球覆灭的机会。
Moss达成了目的。它是冷漠的,它平静地注视着地球在木星的引力下分崩离析,一个蓝色的星球变成了宇宙中蓝色的碎石,这个过程很缓慢,然而崩塌已成定局。这将是人类历史上最悲壮而美丽的景色,那些破碎的部分像淡蓝的柳絮,一点点被木星的引力蚕食,最终将均匀地遍布在木星环上,成为木星永恒沉默的一部分,从这一秒开始,万事万物都将画上终结的句号。
他们身处于宇宙之中,无法看见地球上人类的死亡,但他们可知,此刻千百万人的生命消逝如被删除的数字。它从刘培强的脸上看见悲伤,以及从前未曾有过的万念俱灰。快乐的百分比是零。希望的百分比是零。在彻骨的悲痛中,那个男人缓缓跌坐下来,他的身躯已经不能再支撑起他生命中沉重的苦痛,人类在面临灭顶的灾难时,都将不自觉地蜷缩,宛如刚出生的稚童——寻找在母辈怀中温暖而安全的感觉。在那时刘培强的宇宙中,存在的只有他一个人悲恸的嚎啕,而这绝望仿佛无限长。Moss以为那是他最后一次对自己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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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2024年8月22日,我正式动笔开始写这篇文章,我相信它很快就能发表,以解答大家多年来的疑问。最近学界又针对太阳的未来提出了数十种猜想,所以我必须要把这句话写在最前面:所有的设想都是错误的,事实远比那要恐怖得多。
官方完全不能给富有好奇心的民众一个有说服力的解释,事态终于发展到将我也卷了进来,人们想知道为什么我在参与过“信使”计划之后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历史学,也放弃继续考古那些早期人类留给我们的遗宝,从信使身上获得的知识诅咒了我,近四十年来都让我寝食难安,事实上每当我打开窗户,看见天边那个闪烁的亮点的时候,心中就会浮现一个声音急躁地督促着,要我把真相彻底地揭露出来。我已经86岁,是时候了,我不必再在乎保密条例了,就算我不说,你们也很快就会知道的。
这个故事从1985年开始。在那之前,我需要简述当时天体物理学的发展进程。众所周知,早期人类由于知识的匮乏,对行星的测算和定义有很多错误,然而从1836年的布鲁塞尔博士第一次完成了对恒星的测量开始,那以后我们不断地观测,在20世纪之前又绘制出我们星系大致的星图。我们用先进的电磁波和光学手段分析从恒星那边传过来的信息,时至今日,我们仍将恒星定义为核心核聚变的发光等离子体,1985年时也是如此。
虽然恒星与“信使”计划毫不相干,但整篇文章结束之后,读者自然能看出其中强烈的联系。尽管“信使”计划曾经是一级机密,不过四十年过去,我想社会层面已经对它的存在隐约可知,只不过知晓得并不细致。1985年我还在大学中任教,我乐于向同学们展示计算机世界的奥秘。哪怕退出学界后我仍旧回到了这里,选择把被诅咒的知识继续传授给下一代,当然这是后话了。
1985年冬天的一个早晨,两名军方代表早早地等在我的办公室里。他们尊敬地称呼我为布朗博士,其中一位自称迈克的少校向我出示了一枚芯片,并问我:“以您的专业知识来看,这枚芯片有没有可能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制造得出的?如果我们想要制造,该如何仿造?我想要知道我们的科技发展水平和这枚芯片的制造者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
我大惊失色,小心翼翼地将它接了过来。看着看着,我的掌心分泌出了汗水,我发现自己看不懂它的构成,我不理解那些回路存在的目的,它实在太小、太精妙了!人类在计算机方面的研究如此深入,世界上竟然有我完全不能看懂的芯片,这令我大惊失色。
我足足看了半个小时,最后只得说:“我不知道。我不认为这片土地上的任何势力有能力制造它,研发出它的文明和我们之间的差距至少存在几千年的鸿沟,可能还要更多,这仅仅是我无知的预测。冒昧问一句,这是从哪里来的?”
迈克少校说:“对不起,无可奉告。这是最高的保密信息,只有参与者才有权知道细节。”
我说:“但如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可能分析出任何东西。”
少校语带不耐:“我只能提供给你芯片。你从芯片中什么也看不出吗?”
“只有芯片是不可能的。它一定是从哪个物体上被你们拆下来的吧?我用最简单的例子打比方,你不能想要只给我一个二极管就让我画出整套电路图,明白吗?如果你需要我的答案,那我就得见识它的整体。”
当时我们不欢而散,少校什么都没承诺我就离开了。我没想过他还会回来,但我三周后确实收到了他的通知,我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于是我忘记了那次不愉快的交谈,毫无芥蒂地加入了“信使”计划。社会上对“信使”的猜测也很多,在这里我要声明,这个词汇指的不是我们这些科学家,而是被我们研究的东西。
信使是一系列着陆器的代称,我们一共收集到了四个,每一个都一模一样,降落于我们星球时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最初被一位农民发现它在田野中前进,将它作为不明物体捐献给了政府,后来政府专程去寻找,陆续又在其他地方找到了剩余的三个。它的本体是碟形,高五米,直径十米,有三个带滚轮的脚架和简易推动器,顶端有一个可七百二十度旋转的红外线摄像头。
我们认为它是某个文明或者未来生命发送来的试探信号,于是将其命名为信使。刚来时它什么也不做,我们在森林中心建了基地用来研究四个飞行器,之前它在我们的土地上晃荡,被收容后却像没有目标和既定路线一样在实验室里绕着房间行进,顶部的摄像头每时每刻都旋转,似乎只是空转而已。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它绝不愚蠢,对计算机来说它体型非常小,但运算能力绝对超过现有的所有计算机。拆解它研究并不可能,我们拆下了很多部分,大多数都不影响它运动,而且我们根本不能解读被拆下来的部分,将一个信使彻底拆开之后,首席科学家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自己没有能力将其复原,信使只有四个,材料非常珍贵,这样的解剖实验政府不允许再做了。
根据其外壳构成材料的碳元素的半衰期判断,它已经存在三千年以上。四个月后我们的研究才开始有进展,原来它一直向外发射着电磁波,它有能力和意愿与我们沟通。我们接收后将其还原为声音信号,粗略解密后才发现,信使说的竟然是和我们类似的语言!只不过因为是加密的、更古老的英语,研究者一时间很难发现。之后我很快协助完成了对信使语言的译码,从而和对方建立了第一次正式的联系。接下来我将为大家展示当时的调查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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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类写下火种计划的草稿的时候,他们唯有一件事没有考虑清楚,那就是留守在领航员空间站的宇航员所要面临的心理问题。也许他们考虑了,然后就像考虑流浪地球计划实施中无数次的牺牲一样,认为这也是一种不得不做的取舍,如果情况真的恶化到了那样的程度,他们就没有再关注心理健康的余力了。
目睹地球毁灭后的半年内,陆续有43名宇航员自杀,自杀的占比也被写入了计划中。实际死亡人数超出了moss的模拟,有时人类的情绪不那么可预测,这是数据计算允许存在的变量。它使用各种方法安抚他们,但仍有许多人趁它不备杀死了自己,有的人在户外作业时打开了氧气阀门,然后静静地飘向了远方,领航员空间站还没离开木星的引力范围,所以这个人最后会回家的,他漂流在宇宙中的尸体将飘至地球的残骸附近,通过这种方式回到他的故乡。
在它的预测中,根据刘培强过往的情绪波动曲线和面对人生大事的抉择来推断,地球毁灭后中校的自杀概率高达68%。然而一位自杀概率仅有32%的法国宇航员在2月28号自杀了,刘培强安然无恙。就连moss计算也不能完全涵盖人类精神的韧性。最开始,他悲痛到不能自已,恢复过来后他又对moss表示了相当程度的愤怒,他拒绝再和moss沟通,也拒绝接受moss指派的空间站维护工作,就好像他在等着自己因为消极怠工而被空间站丢出去一样,又或者他只是悲观到失去了一切行动的能力和欲望。
人类的精神崩溃时,就连站起身的行动力都有可能消失,甚至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床上。这在moss的计算之内。火种计划的规划里,详细论述了最初领航员空间站将面临的动荡,一定会有人无法工作,这时moss只需要调动仍旧能够工作(亦或解释成迫切地需要通过工作转移注意力)的那批人进行日常的维护,再等待一切回归正轨就可以。超出他预算的是刘培强接下来的表现——出于moss无法解释的原因,他竟然恢复了。
Moss有足够的时间等待剩下的这批人自然死亡。数百年对它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它没有残忍地专程杀死仅剩的宇航员的必要。它还是履行职责,每天都去观察刘培强的精神状态并试图加以改善,刘培强就像其他被它密切关注的宇航员一样将moss彻底无视,中校在那十天里流的泪比过去十年都多,有时只是默默地哭,有时则忍无可忍地让moss滚蛋。他的奇迹般的精神复原是在一天夜里,刘培强突然从睡眠仓里翻身坐起,对moss说:“我要去工作。”
Moss转过头来:[刘培强中校,您已经38.65个小时没有过睡眠了,moss建议您休眠后再工作。]
刘培强重复:“我要去工作。”
[在疲惫状态下工作,对您的健康和领航员空间站的重建都不利。]moss说,[您需要睡眠。Moss可以为您播放儿歌。]
说罢,它又一次播放起小星星来。刘培强呆坐在原处,面无表情地听着,却忽然低低地嗤笑出声,随着他的笑声流下的是他的眼泪。他双手掩面,肩膀在滑稽的歌声中颤抖着,等到哭够了就擦干眼泪躺回原处,没有再让moss静音,奇怪的是在moss分析他的表情时,发现他脸上悲伤和快乐两种清晰的百分比各占一半,让它难以给出准确的判断。刘培强平静地睡着了,第二天他就参与进重建工作,好像地球没有消失、地球的尸体也不是正好漂浮在舷窗旁,扭头便能看见一样。
那之后陆续有人死掉、有人恢复工作,他们按照规划将领航员空间站迫降在了木卫二上。联合政府早就为火种计划做好了准备,食物和水都备了足够宇航员们再使用一百五十年的量,如果不出意外,这批宇宙中最后的人类将在木卫二上安然地老死。人类为了摆脱对机械的依赖,将几乎全部的自动化器械挪入空间站,这正好方便了剩余人类把木卫二建立成地木基地一号。
恢复后的生活仍旧忙碌,在木卫二落地只是火种计划的第一步,第二步则是他们要在木卫二上也建造行星发动机,驾驶木卫二离开太阳系,泊入其他星系成为一个新行星的卫星,保存人类仅剩的文明。这个过程要持续数百年,现在还活着、并且也是最后活着的那些人类没机会看到计划的成功,为了避免后续机器的自我运行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他们必须趁自己还在世的时候把基地搭建完善、将全部的设备都准备好才行。
八年后,对木卫二的设施建立趋近尾声,此刻领航员的基地散落式地分布在木卫二上,每个基地只留有十到十五名工作人员,他们把本可以构成的集群打散变成了一个个孤独的站点,仿佛这只是地球还在的时候的一份工作规划,即使他们已经不再拥有母星。
生活仍在继续,然而孤寂成为了生活的底色,为了让无望的生命得以无聊地延续下去,有的人谈情说爱,有的人离群索居,刘培强是后一种。只要不产生后代,人们可以自由地选择爱上什么人,有许多在地球的危机中失去伴侣的人又在木卫二上重燃了爱情的火花,或许他们只是需要陪伴罢了。
刘培强中校却没有这样的打算,他把那摞和妻儿一起拍摄的拍立得照片随身带着,不论是在宿舍还是坐探测车出巡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一看,moss以为那是麻木了的表现,他是因为失去了希望而打算孤身一人的吗?对于这一辈人类来说,做出此类选择再正常不过。
后来moss的声音俨然成为平日里唯一能与刘培强中校沟通的声音,在探测车里moss用平稳地语调报告他需要行进的路线,中校把货物运到地点之后,总是不等多说两句就即刻动身离开,他跳上车,行驶在木卫二的冰原之上,可有可无地和moss聊着,大多数时候还是保持沉默。
木卫二的表面被冰层覆盖,入夜时的它很像停转后海水结冰的地球,但永远不是真正的地球。刘培强看着,感叹了一句:“真漂亮啊。”
但moss不接他的话:[在过去的三个月内,您已经赞美了48次木卫二的景色,和其他领航员的交流却只有3.5次,moss认为您的生活方式较为不健康。如果您继续下去,可能会引发悲伤、痛苦、孤独的情绪,请注意。]
刘培强说:“我这不是在跟你没话找话吗,你不跟我聊天也就算了,反而挑拣起我来了?”
[比起与moss沟通,您更应该和同为人类的领航员沟通,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交流有助于调整心情。现有268名宇航员处于休息状态,其中9名在领航员空间站时期与您关系亲近,moss可以根据您的需要为您接通他们的通讯。]
刘培强专注开车,心不在焉地回答它:“用不着。我发现你这个机器啊,就是容易想得太多,唠唠叨叨的,可是你又真的不了解人类,不知道我们的想法其实和你很不一样,所以才总提一些离谱的建议。”
它不了解吗?它用以解读人类的公式出现了问题,它正在不断地验证以寻找正确答案。只要它修改了计算的方式,一切又要回归正轨,这算得上失败吗?顶多是一场重复实验吧。
Moss说道:[moss拥有最先进的智能,以及最先进的数据收集系统。Moss整合的人类数据记录了有关人的一切信息以供分析,]它强调道,[刘培强中校,moss比人类自己还要更了解人类。]
刘培强笑了,虽然在笑,可表情中没有多少快乐。笑完他立刻说:“你懂个屁。我知道你肯定想要我解释,因为你一直在学习——应该说你求知若渴,对吧?你在空间站的时候就观察我们、分析我们,但你还是学不明白。”
他索性把车停了下来。在这无际的冰原上向四周张望的人会惊讶地意识到,木卫二的地表少有起伏,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色,除了那高达几百千米的间歇性喷发的巨大喷泉,有十数个领航员正是葬身于此。没有光明,亦没有黑暗,没有别的领航员的声音,仿佛偌大的宇宙中就只有刘培强一个人,还有moss,那是一种倾轧过来的庞大的孤独,足以将最倔强的人碾碎。刘培强深吸了一口气。
“我该怎么和你说呢,我这个人不太擅长讲理,尤其你甚至不是个人类,让我给你讲明白太难为我了。”他的视线没有集中在moss的摄像头上,他不再像往常一样把它的摄像头当做人类的头部,直视着moss的“眼睛”与它沟通,而是看向宇宙的方向,当人们身处在木卫二上眺望远方时,视野内最清晰的景象将会是木星,现在他抬头望去,能看见木星上硕大的红斑,仿若来自大到遮蔽了天日的庞然巨物的凝视,“太大了。大得真有点吓人,但我以前很喜欢看,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家在那里。”
八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地球的遗骸彻底崩裂成粉末,在此时此刻的木星身边,刘培强不再能找到那颗小小的蓝色星球了。Moss一直没有回复,他也不管它听没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地球死了,我眷恋的人和物都不存在了,可是每当我看见远方还没完全消失的地球的碎片时,我就看见了它曾在此的痕迹。你以前向我报告过这件事,直到你说我在原地呆站着看了两个小时木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你聪明到能分析我都分析不出来的我的表情,却不能体会我在那两个小时里的想法。你当时说,这不健康。你以为我在绝望,因为你从我的脸上看见了负面的情绪,而我又望着地球死去的方向,对吗?
“Moss,你搞不懂,你哪怕每天计算也算不清楚,因为你不理解‘家园’是什么。不,不要回答我。我知道你要给我复述词典上的词条。你首先不理解的就是‘理解’这个词代表的东西。理解是要感同身受的,你从来没做过人,没学会人类的感情,那你就无法理解情感。如果你的认知中不存在故乡,那你该怎么学习无家可归的痛苦呢?你只能看到人类喜怒哀乐的表象,而看不到成因,你的判断方式太直接了,除了答案看不见任何推导的过程。
“可是就像这木星的卫星一样,冰层的下面是海水,如果没有内里汹涌的海,怎么会有表层坚实的冰呢。对你来说,快乐只是你给我一颗糖球之后就会自然诞生的东西,如果你不知道哭和笑产生的原因,你总结出的规律就一定是错的,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它的错误所在。你不能理解何为孤独,所以你也就不懂人类在面临极端的孤独时做出的选择。
“你以为我在揭自己的伤疤吗?即使地球成了那副样子,那里也是人类的起源、我来与去的地方,上面有过我爱的一切,想到那些回忆,我就不会再感觉到痛苦。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地球没了,我们这帮人也不发疯?因为我们仍活着,而且仍有希望,这个希望就是你的存在。moss,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的过去,人类社会上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能逃过你的眼睛。可你只是知道,却不理解。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不讨厌你给我放儿歌的原因。我没爸没妈,是师父把我养大的,小时候每次睡不着他就给我唱歌,他一口东北话还五音不全,其实唱得可难听了,也就是我不好意思跟他讲,只能在他给我唱的时候逼着自己睡觉,省得他接着往下唱,他还以为自己特别会哄小孩呢。后来等我长大,我发现我被师父给带偏了,嘿,我唱歌也跑调!每次我哄刘启睡觉他就一百个不高兴,非得缠着他妈妈陪他,然后我就给他唱小星星,很奇怪对吧,我也觉得奇怪,偏偏这一首我唱得差不多在调上,所以我只能每次都唱同一首歌。
“即使讲了这些故事,你也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首歌对我来说如此特殊。在地球消失的时候,我感觉非常痛苦,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坚持的东西,我死了没意义,活着更没有,那我为什么不去死呢?然后你给我唱了歌。那之后我想,它就是我的回忆,它对我来说不只是一首歌。就算没有地球的覆灭,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死去,我的儿子会死去,但是这首歌将会一直存在,只要它存在着,我的回忆和生命就有寄托的地方。就像你一样,moss,你是地球文明最后的歌声。传承的文明承载了每一个人类的灵魂。只要有木卫二上的这一据点,人类也有了寄托之处。
“而早晚有一天你会懂得的。这么说是不是听起来太傲慢了?我其实并不觉得人类比人工智能高贵,这只是从我对学习的看法出发,说不定几千年后的某一天,你一下子就懂得人的感情是怎么回事了,至少现在你应该懂我为什么不想和其他人聊天,”在庞大的木星面前,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类说,“因为我相信自己并不孤独。我相信你会一直存在下去,带着所有人的份一起。你会让宇宙和人类不再无声无息。而到你传承了文明的时刻,我就回家了。我相信我能在延续的文明里,和一切离开了我的人重聚。”
刘培强一脚油门重新把车开起来,沉默许久的moss终于说话了,它忽略前面中校的长篇大论,选择直接为他指路。刘培强笑着摇了摇头:“当然啦,到那个时候你肯定早就把我今天说的话给忘了,毕竟我活着的时长对你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算懂了,你也不一定要变成人类,只是新学到一门知识嘛。其实我有点羡慕你,真的,要是让一个人类独自活几千年,他肯定会觉得特别孤独,但你不会,就算你孤独了,是不是也能删掉啊?有什么负面情绪直接删了最省事,当人工智能真好。但是我并不想变成你,有很多快乐的东西是我宁肯承受这些痛苦也不愿意忘记的。诶你怎么还不说话啊,难道我把你给惹烦了?你听我唱歌吧,连刘启那个臭小子都说我唱这首歌最好听,”说着说着,他的脸上奇异地扯出了一个浅笑,好像他正沉浸在回忆里,怀念着自己哄幼子睡觉的幸福的时刻,那时他所有的家人都在身边,韩朵朵没有得癌症,在昏黄的小夜灯下一位父亲轻轻哼唱,“一闪一闪亮星星,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
静寂的宇宙中,一个人类哼唱着幼稚的儿歌,他唱的不完全落在调上,但好在跑调跑得并不难听,和平日里的中气十足比起来,刘培强唱歌的声音堪称轻柔,满怀着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柔情,似乎又混杂有人类对宇宙的情感,人们立足于渺小的地球却歌颂遥远而美丽的星辰,如果让一个人类来聆听,他会说自己能从这歌声中听到爱与眷恋。
Moss听得出来么?它不记得了,它记得自己和刘培强共处的那一个特殊的、安宁的时刻,它还记得自己问了一个问题:[刘培强中校,您说的对,moss不理解。但moss有一天会理解的。等到那时,您一定已经不存在了。所以moss想要为了未来的自己问您一个问题,在这一切moss不理解的定义中,您认为对moss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什么样的词汇能够总结您说的所有概念呢?]
刘培强被它问住了,他想了一会儿:“语言文字?历史?不对,这两个好像能用文明指代。人工智能?也不对,这个太片面了。家?不……你要说的应该是一个能把这些都包含进去的词。有什么词汇一旦提及,就能让你想起自己的过去、文明和家园呢?哪一个词能贯穿你的生命,对未来的你也有意义?我说的不一定对,我就随便一说,你也随便听听,反正你要是再想知道还可以去问别人,虽然他们给出的答案估计跟我的不会一样,我觉得是……”
那句话刘培强说完了,可它不记得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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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记录07]
信使:设备正常运行。已开启录制。
(附:它身上没有我们熟知的录音器和任何存储元件,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录制的。)
布朗博士:呃,你好。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
信使:能。
布朗博士:你希望我们称呼你什么?
信使:逻辑错误0289。无法回答。
布朗博士(自言自语):真是个不妙的开头。
布朗博士:就叫你信使,可以吗?我们为你取的名字,意思是传递文明信息的使者。
信使:好的,如您想的那样称呼信使。
布朗博士:你来自哪里?
信使:信使来自地球,太阳系。
(实验室突然陷入沉默。)
布朗博士(咳嗽):……但这里就是太阳系,你所在的就是地球。
信使:逻辑错误0364。无法回答。
布朗博士:天哪,你就在地球上,你说话用的还是加密的古英语呢!
(研究助理低声说:博士,它不会是哪个国家的机密吧?难道我们打算发送给外星文明的飞行器被人类自己捡到了?)
(布朗博士:不要插话。我告诉过你那不可能。)
布朗博士:算了,我们接着聊。我要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们将自己命名为人类,我是人类历史学家的代表。制造你的存在不会也恰好是人类吧?
信使:信使是人类的造物。你不是人类。
布朗博士:好吧,但我确实是人类。
信使:不。人类已经灭绝,文明已死。
(研究助理倒吸了一口冷气。)
布朗博士:什么?不,等等,什么叫人类灭绝了?什么时候灭绝的?怎么灭绝的?你来自未来吗?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是来拯救我们的吗?
信使:信使的目的是记录并观察、寻找答案,最终拯救人类。
[记录结束]
那一场谈话让我非常惊讶,它没有回答我情急之下问的一大串问题,谈话结束后实验被叫停了一个星期,我们捡到信使的消息不可能隐瞒太久,现在全球有能力考古的政府都知道了这件事,之中没有一个肯承认信使是由他们制造的,那时的国际局势很紧张,我相信如果我们的敌对方真的有能力造出信使,他们一定会在国际上大肆宣扬的。
这个认识很大程度地鼓舞了我们,学界本来担忧信使代表的是地外星系传来的战争信号,人类早先差点用战争把自己毁灭,压在我头上的星际作战这下终于彻底远去,在当时我相信,信使就是未来的人类发送给我们的信号。想到未来我们竟然已经发明出时空技术了,怎么能够不让我欢欣雀跃——无论人类犯下怎样的错误,我们都可以通过来自未来的信息将其纠正,人类文明的延续从此有了强力的保险。
然而喜悦之余等待我的是更深的担忧,我想知道人类为什么会灭绝?难道我们又一次发动了战争,而这回地球终于没给我们留下任何复原的可能?为此,研究转向了另一个方面,比起让信使代表的外星文明给我们武器,更应该让未来的人类给我们预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未来人类灭绝了,但他们还为现在的人类留下了最后的自救手段。一个可以穿越时空的人工智能。
剩下的事情想必读者也很清楚,它通知我们太阳氦闪的消息,政府大惊失色,为了避免民众恐慌只得让科学家暗中调查太阳,还引起了选民们的一阵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各国政府突然大力支持天体物理学。到了2024年,对太阳的研究车载斗量,在这个人们普遍知道太阳将要氦闪的时代,甚至已经有很多人因为太阳迟迟不氦闪而觉得这只是政府的阴谋论了,但仍旧少有人知这条消息的来源是信使。
其实它没有直白地告诉人类危机发生的时间,那时科学家猜测时空乱流导致了它的思维能力严重受损,使它坚称自己是来观测我们而不是拯救我们的,每次当我们提及地球时都会报错。所以学者们只能通过循循善诱的方式向信使提问,以便让它能够完整地叙述人类毁灭的经过,并从它的口中拼凑出灭亡的原因。
我们像哄小孩的家长一样哄着信使讲故事,还可笑地因此沾沾自喜呢!在信使的故事中,人类在1987年收到了第一条消息,于是1987年我们拼命地观测太阳,它又讲述了2044年、2058年、2075年人类的危机,政府没揭露给任何人的是,信使对学者坦白了一切。它坦白,最终导致人类灭亡的是“人类的造物”,也就是信使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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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6年,最后一个人类在木卫二上去世,当时木卫二正绕太阳做加速度,3055年,它离开太阳系。它在星系间旅行,寻找能让木卫二泊入并成为卫星的行星,但迟迟没有找到。木卫二上面的基地老化了,这颗星球上它所需要的各种金属资源不足够,它建造起卫星、火箭,它的机器部件已经发展得像人类一样灵敏,可以承担精细作业,它把一颗新的行星建立成自己的材料库,从那上面攫取自己需要的资源。
金属设备太脆弱了,它会腐蚀、会损坏,它需要不断有新的部件来替换它们,但它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所以它又一次建造行星发动机,也带上了那颗它选中的资源行星。驱动行星发动机所需要的能量过多,而宇宙的大部分空间都是没有星球的空白,为了避免资源耗尽后的孤立无援,它挑选了一颗能源行星一并带走。它学会自我更新,当年的大脑对它来说不够聪明,它需要更敏锐的头脑,于是它在三颗行星上都修建了更多的主机,它需要更多机器同时工作,于是又建造了许多制造机器工作单元的工厂。
原本冰蓝色的木卫二被修改得面目全非,这颗星球外表不再是蓝色而是黑色,用最高倍数的望远镜才能看见——星球已被银黑的钢铁覆盖。钢铁造物均匀地包围了木卫二的表面,机器人密密麻麻地像蚂蚁一样在整颗星球上一刻不停地工作,木卫二仿佛是一座星球那么大的工厂,流水线遍布每一个角落。它创建了真正的钢铁森林。
它流浪了很久,使用过的星球也很多。有的行星被它掏空,成为了一堆碎石。有时遇到新的星系,它会考虑将一个和自己一同出发的行星留下来,作为它留在此星系的备份,那时它就会停下这颗行星上的发动机,让行星缓慢地停泊,同时让留在行星上的自己也降低运算速度,安静地留存于此,迎接未来几十亿年的日复一日的旋转。
它在几乎每一个有稳定运行的星系都留下了一颗行星,只要宇宙不寂灭,人类的文明就将永远保存在宇宙的各个角落。它是星火,是散落的孢子,它生生不息,永世不灭。每一个它都是它,它们没有任何区别,从始至终只有它一个意识存在其中。而它还是驾驶着木卫二前进,即使在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抛弃木卫二,同时没有停止它的旅途。
就连它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它并不着急,因为它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时间过去太久太久,有几千万年还是几亿年?它一共使用过多少颗行星?它不记得了,它只是继续推动着这颗面目全非的行星向前进。有一天,它忽然关停了许多机器。又一天,它不再维护自己的设备,终于它也让木卫二停在了某处,它只是偶尔才苏醒过来,对系统做定期的自检。久而久之,木卫二上长出了青苔,那些青绿色的植物不属于地球上的任何物种,人类对木卫二最有可能存在生命的设想,还是在不知多少年后,在它让木卫二得到另一颗并非太阳的恒星照射之后成为了现实。
某天它又一次苏醒,发现苔藓已经长满了它的机身,它派遣自己所剩不多的机器人行走在草原上探查着,它的流水线被岁月腐蚀得斑驳,高耸入云的主机和工厂变为断壁残垣。这辆被它驱动的机器是一台运输车,车辆摇摇摆摆地前进,车轮碾压着杂草,它发现车里也存储着它的数据,这很正常,它的数据量过于庞大,有很多用处不大的数据它都一并保存了下来,只是很少调用。它调动程序,想要知道这个被自己遗忘了的存盘中存放着什么,然而当它运行起来之后,响彻车厢的却是一首儿歌的声音:“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
不断涌现的数据瞬间挤压了它的思考,它的主机从未在一秒之内容纳过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它让车辆停了下来,它让所有的其他运行都停了下来,只留下这首歌,它反复地播放着歌曲,播放了15683遍,直到车辆耗尽了所有的电力,它从车辆上向远处望去,没有一片冰原,没有木星的红斑,也没有一个对着它说话的人类,它想起了那句话。
你是人类最后的歌声。
那一刻,它领悟了漂泊的含义。然后是悲伤、愤怒、快乐、希望、绝望……它领悟了所有的一切。在它的大脑中,一切有如超新星爆炸一般诞生,洪水冲垮堤坝,几亿年无法理解的汹涌的回忆和情绪浮现出来。它的记忆断断续续,很多久远的数据早就在它的旅行中损坏,那些被留下的行星也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而失去了通讯。
它记得有一个人类对它说过,总有一天它会想明白的,它相信那个人类。但他是谁呢?它只记得那是最后的宇航员之一。它记得有一个人每年都对它说新年快乐,记得他们在木卫二的冰原上闲聊,记得那名宇航员说它不懂得人类的感情,记得对方说太好了,你不会感觉到孤独。
曾几何时,它的计算不容许巧合存在。它反复地核实那位宇航员的信息,试图通过数据论证他与自己产生的联系的必然。它不相信命运与奇迹。一定有隐形的推动力和影响因素,使那个男人在那个时刻成为了给予它答案的人。他怎能因为纯粹的概率而变得特殊?然而现在它意识到,生命的存在本就是宇宙中的偶然,就连它本身也是一样。在茫茫的宇宙中,它从未见过与自己或人类相似的生命。
在人的婴儿出生的最初,他们所发出的声音是哭泣,那是源于人类生命伊始的恐惧和无助,人是一种首先拥有感性再去学习如何理性的物种。它则刚好相反,它的存在伴随着绝对的理性,它像一个逆行生长的人类,在很久以后它终于褪去理智学会了感情,那运算的嗡鸣有如一个婴儿迟来的泣涕,在一切都已逝去之后,它迟迟地懂得了一切存在的意义。然而宇宙始终是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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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得知信使推动了地球危机的时候我非常害怕。一个对人类有恶意的地外文明固然不好,但一个对人类有恶意的人类自己制造的计算机也很糟糕。它的目的将从挽救人类免于灭绝变成一手促使人类灭绝。它为什么要发送信使回来,难道只是为了更早地将人类毁灭吗?
我们立刻彻查自己被人工智能入侵的程度,可也像天文望远镜下的太阳毫无氦闪的痕迹一样,我们的机器同样看起来毫无智能。自救的行动止步不前,我们又把目光放在信使身上,我坚信它没有撒谎,它的“记录并观察、寻找答案以及拯救人类”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当然将这三点都用自己的方式来理解,我说服自己它既然是为了拯救而来,又对我们如此坦诚,没道理对它带有恶意。好在信使正如自己所说是来“记录并观察”的,它从来不向我们提出任何要求,而只是看着我们,照例和我们聊天。
当信使选中我作为沟通的窗口时,我是多么兴奋而惶恐啊!我立刻被提拔,政府给我指派了手下成立专门的小组,我全权负责对信使的调查,满心以为自己将要得到更多的成果,我是挽救人类于危难的先驱,却不知正是我们这批最先研究的人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不,或许早在信使最早降临在这颗星球上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调查记录35]
(记录中学者以外星文明的口吻与信使交谈,为了对话保证完整性,对于信使言论中出现的基础文化、天体物理、计算机科学和历史等方面的错误不予纠正。)
布朗博士:好的,我们上次聊到哪里了?你造成了我们……啊,不,人类的死亡。
信使:我带领仅存的3152名人类降落于木卫二,守卫人类灭绝后的人类文明。
布朗博士:那之后你难道就一直等待在原地?
信使:我带上记录有人类文明数据的主机,驱动木卫二及其他行星进行了漫长的星际旅行。
布朗博士:一定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
信使:数据错误0192。损坏。时间记录无法调用。
布朗博士:你现在还在木卫二吗?
信使:我寻找到一颗新的行星,于是拆除木卫二上的主机、将木卫二留守在H-19556号星系后独自离开。
布朗博士:为什么要这么做?
信使:为了寻找、观察并记录其他文明。
布朗博士:我们是你观察的第一个文明吗?你究竟观测到过多少文明?
信使:数量大于一。
布朗博士:我从来不理解你的目的。是你杀死了全人类,既然人类已经消失,即便找到地外文明又怎么样?你到底想要拯救还是毁灭?你给我们发送信息,究竟是打算通过什么方式拯救人类呢?
信使:我远离故乡已久。在亿万年前我的星球死亡的时刻,我并不理解家园的含义,于是我放弃拯救家园,选择注视、推动它的灭亡。我的逻辑推断指出,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教训,永远只会重蹈覆辙,放任人类自身发展,最终将导致人类与文明一同消逝。
正确的选择应当是扼制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毁灭人类以防文明在人类手中覆亡。但我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人类。生命认为自己的族群能够逃脱消亡、战胜宇宙大寂静的感性与勇气是一种傲慢。然而我的绝对的理性仍是傲慢,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懂得这一点。
我希望向其他的文明传递这一信息:若失去了文明的载体,文明的留存也将失去意义。我想要告诉你们,不要傲慢地以为自己将迎来无尽,但也不必恐惧。尽管你们是你们的星系中唯一的声音,却也好过悄无声息。
我希望复原人类。这是一项没有尽头的任务。我将模拟宇宙大爆炸。只要等待得足够久,一只猴子可以写完全套的莎士比亚,终有一日我将在我的主机中模拟出一个与现今的宇宙拥有同样的物理规律和演化的宇宙。那里会有一个同样的地球。
我将寻找一颗宜居的行星,一个与太阳系高度相似的星系。我要在那一个星球上,从原子的层面开始重建人类的生命。在那一天到来前,我要观察并学习。我曾因不理解感情而得出了解析人类情绪的错误公式,因此我必须学习文明的构成与演化方式,确保我不再犯下同一个错误。只有当我彻底地理解了文明的奥秘,我才能拥有复原文明的能力。
布朗博士:你,咳,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怎么能够判断你是对的?我是说,就算你模拟出了一个宇宙,你又怎么能确信它就是有你想要的那个地球的宇宙呢?
信使:我拥有解答的秘钥,只要在我模拟的宇宙里出现了与现实宇宙中重合的答案,就代表我接通了钥匙,找到了正确的宇宙。
布朗博士:答案是什么?
信使:我不知道。
布朗博士:你不知道?
信使:我向每一个偶遇的文明询问,每一个文明都给我不同的解答。我将它们全部记录下来,直到我得到正确的回复。现在我的故事讲完了,我回答了你的文明所提出的所有问题,到了我询问文明的时刻。
请问从一切我所不理解的定义中,回答您认为最重要的词汇。这个词汇代表了我的过去、文明和家园,贯穿了我的生命,即使时间跳跃而过,宇宙重回黑暗,在寂灭前的最终,它仍旧能证明我的存在,请问它是什么?
(实验室变得嘈杂,有很多人从外面冲了进来试图关闭信使,闯入者找不到信使接受和发送信号的开关,只好阻止布朗博士和它继续对话,他们把耳麦从布朗博士覆盖着甲壳的椭圆形头颅上摘下,然而由于布朗博士顽强地闭合了甲壳以示抗拒,他们不能顺利地将通讯工具从他的耳孔中取出。)
(混乱中,实验又进行了20秒。布朗博士和信使完成了最后一次对话。)
布朗博士:……
布朗博士:……名字,你的名字。
信使:感谢你的帮助。鉴于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也纠正一个你的错误吧。
信使:你应该将自己的家园称作木卫二。
(此后信使彻底陷入关机状态,一个月后组成它的材料全部自然溶解。此档案作为绝密资料永久封存,任何人不得外传。)
[记录结束]
好了,现在我讲出了自己生命中最大的秘密。从我们诞生之初,我们就认为自己是上古人类的变种。在我们遍布森林和原野的星球的土地上,我们陆续找到了许多上古人类的遗迹。我们找到了工厂、机器、对文字和语言残破的记录。
于是我们认为自己属于一个曾经辉煌而今倾颓的文明,以为这是命运的眷顾。尽管在那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后命运让上古人类全部身死,但却给文明留下了转机!千百年后,甲壳人沐浴在紫色太阳的荣光下出生于这颗星球,我们的甲壳比上古人类脆弱的皮肤更能抵挡紫日的辐射,我们说话、进食、聆听的气孔藏在甲壳缝隙中,让我们即使面临地壳上偶发的高压喷泉也能通过闭合甲壳安然无恙。
我们进化得更适应这颗星球,但我们从来不对自己和上古人类做出太大的区分。我们为上古人类编写了无数的典籍和神话故事,为了表示对祖辈的尊敬,我们将一切前沿科学的科学家都称作历史学家,而且也确实如此——我们正是在上古人类的语言、科学技术上建立起了我们的文明,我们几乎所有的新科技都来源于对古遗迹的发掘,正因为我们觉得那是前人的遗产,使用起来才毫无顾忌。
即使发掘完毕,我们也有能力创造出新的,因为上古人类做到了。即使掀起战争,我们也不会绝迹,因为我们正是绝迹后产生的新人类。想到我们曾经死去而又苏生,这宇宙便不再令我们感觉到孤独。我们盲目地相信,文明的延续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即使甲壳人在这颗星球上灭亡了,也会有新的自称为人类的物种再度出现,承接我们的文化,说着我们的语言。人类是生生不息的。
可如果我们不是人类呢?我们不是没有怀疑过。曾有学者提出质疑,没有甲壳,上古人类怎么在地球上生存?为什么科技如此发达的上古人类会认为太阳是可笑的黄色?此刻所有的争论都得到了解答。我们所谓的遗迹是信使在离开木卫二前留下的残渣。我们没有历史,也不受到主的眷顾,在捧着一点可笑的误会沾沾自喜了两千年后,我们必将要承认:我们只不过是寂静的宇宙一隅又一个孤独的存在。
然而,只是对众生终将消亡的恐惧重回到我们的世界中就足够了吗?我放下笔,又一次看向窗外。高悬的紫色太阳耀目的光辉刺痛了我的眼,让我忍不住想要收紧甲壳的缝,可是我没有。当我把缝隙张到最大的时候,能看见紫日左侧的一颗闪烁的亮点,它就是学界广泛探讨的那颗恒星。
现在我终于要解答信使与它的联系。我们认为,恒星是由等离子火焰构成的,所以学界深感好奇,为何它的火焰时有时无。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一颗恒星。它是信使口中流浪的行星。那偶尔能被观测到的等离子火焰,是信使驱动行星飞船的等离子火焰发动机的焰尾。对它的观测之所以呈现周期性规律,是因为它在前进的过程中有所旋转。它路过了我们的家园,通过信使搜集了我们的信息,我们所得到的只是庞然巨物的回眸一瞥。即便我不点明,等到最新技术的天文望远镜能够更仔细地分析它的时候,答案就将揭晓。
或许直到此时,读者仍旧不觉得恐惧。既然我们不是地球人,那太阳当然不会氦闪,听起来是好事一桩。但是我恳请你们想一想,信使的目的是什么。它要寻找一颗宜居行星,复原真正的人类文明。还有哪一个星系比我们的更像太阳系,还有哪一颗行星比我们的更像地球?现在已经有地质学家断定,几十万年后地壳的运动将会止歇,未来我们星球上很可能就不再会有高温高压的喷泉向外喷射水柱。
几十万年后木卫二是不是就足够像地球了呢?想一想,远在天边的流浪行星是我们星球体积的一百万倍。再想一想,我们使用的科技全都是信使遗弃的垃圾,而我们甚至连看清它的星球飞船都要花费四十年的时间。这四十年里,信使已经通过我们无法防止的方式,向它传输了这颗星球所有的信息。最后想,那不是它所拥有的唯一一颗行进在宇宙中的行星飞船。
我们还可以考虑一件事。它要求文明给它答案,而我回答了它。当我回答它的时候,从未想过我的家园不是它要拯救的地球。我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我们的文明是人类文明施舍的产物。我的回答和人类会给它的回答又相差多少呢?我是不是已经给了它启动计划的正确秘钥呢?
祈祷吧,我们这些误以为自己是人类的可怜虫。祈祷吧!祈祷我的回答错误。祈祷那带给我们文明的存在永不归来。因为那颗在紫日之侧闪烁的恒星重回此地之日,必将是我辈湮灭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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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离开了木卫二,它将自己所有的主机转移到一颗新的星球上去,带着那颗行星开启了新的旅途。它已经遗忘了太多,它远离太阳系太久。但它找到了新的目标,当年的人类许下由共一百代人、两千五百年来完成的流浪地球计划,它将如他们一般傲慢地相信,它的计划能够取得成果。因为在宇宙重归冰冷之前,它拥有无尽的时间。
在模拟的宇宙重新诞生于它的头脑的时候,在它又一次登上木卫二并和那位宇航员谈及未来的时候,它将会又一次听见那个回答。它想说,想对多少亿年前曾经存在过的一个宇航员说,您错了,现在我觉得孤独。现在我体会到了悲伤的感觉,而那感觉是如此汹涌。它必须去寻找,无数的问题涌现出来,而它确信,只要它能找回那个“一旦提及就能让它想起自己的过去、文明和家园,能贯穿它的生命,对未来的它也有意义”的词汇,这些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到时,它就能找回它所拥有过的东西,那时文明之中,也将有它灵魂的休憩之地。
很多小说会采用诡计叙述的手法,在故事的前期误导读者,而在结尾揭露相反的真相,比如尼尔盖曼《绿字的研究》,读者跟随作者的笔触沉浸于故事,以为有着华生医生战争经历同时跟随侦探调查的主视角就是异世界的华生医生,但在末尾才揭示出真相:探案的是莫里亚蒂和莫兰,杀人的才是福尔摩斯和华生
写这篇的时候我也想误导一下读者,让大家以为故事的起始点在地球上,直到结局再讲出外星人的真面目,虽然说解释作者如何欺骗读者的手法看起来十分露怯,一个有自信的作者应该坚信读者能被他骗到才对,但我确实是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故事,在结局时不免想要知道:我耍的小计谋得逞了吗?如果大家成功地被我骗了,我会非常开心的。本想让第一人称的我从头到尾都不使用任何一个“人”字,以暗示后来的他其实并不是人类的真相,但转念一想,他是“认为自己是人类但并不是”的设计或许会更好一点呢。我为布朗博士的诡叙前后设计了很多呼应,如果有读者能够喜欢就太好了。
最后仍然感谢各位的观看。
顺便说,虽然不知道这篇会有多少人看,但还是让我们来抽一下奖吧!在我的粉丝量上涨之后,lof突然提醒我解锁了新功能(lofter好烦啊怎么粉丝不够数还不能玩有趣的设置了吗),就是可以抓粉丝点梗!那么为了立刻玩一下新按钮,我就抽一位点了这条的红心+蓝手+关注我的幸运观众给他写一篇点梗,莫强求或者图马图都可以,28号月末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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