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道·深山夏牧场 原文摘录
按热度排序 按页码排序 平时吃个饭,大家都很随意的。但到了吃肉的时候,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统统郑重起来。似乎这不止是一顿美食,更是一场仪式。大家分成两席坐定,小孩子们不入席,前前后后忙着搞服务。吾纳孜艾捧着小盆,杰约得别克手持净手壶,两人依序次为席间每一个人浇水洗手。小加依娜则拿根新毛巾紧跟着两个小哥哥,每洗完一双手,就赶紧递上毛巾(餐前和餐后使用的毛巾还不一样)供其擦拭。大家谁也不笑。孩子们自己也陶醉在这种庄严的氛围中,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一样。 热气腾腾的羊肉上桌后,气氛更是肃穆而充满期待。大家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拖海爷爷开始做巴塔,大家抬起手心静听。而我惊呆了。 我在各种各样的宴席上听过各种各样的巴塔,包括上次在塔门尔图的那一次,相比之下,都过于简单了。眼下,这哪里是祝辞,分明是诗歌的吟诵,是异常激情四溢的即兴表演!爷爷像个阿肯一样,用古老、单调,但却咒语般惑动心灵的旋律,即兴填词,热情讲述。从小马驹到刚出世的孩子,从天空到大地,从过去到未来,耐心而热烈地一一赞颂、祝福,并且句句押韵......整场巴塔持续了约十分钟,冷空气中,羊肉的香气渐渐沉到低处,却更浓厚,更清晰了。这时微微弯一弯腰,便能闻见固体一般坚实的浓香。而大家不为所动,像是面对神明一样,约束、凝重、深信不疑,心怀感激。孩子们也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地摊着双手站在空地上。爷爷微低着头,眼睛淡淡地看着前方空气中的一点,嘴唇唱念,深情怀想。他是智慧而浪漫的......而我们,我们即将受用美味,之前又饱尝激情,何止“感动”而已?....... (查看原文) 总是没有人,总是没有目的,总是时间还早。走在寂静的森林里,脚下的隐约小径因为有人走过的痕迹而显得无比神秘。似乎走过这条路的所有人的面孔都恍恍惚惚地闪动在意识里,他们遥远的想法在路过的黑暗中沉浮。林木重重,越走越哀伤似的,尤其总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说不清道不明地难受。 而走在开阔地带的阳光中又是另一种孤独。在晴朗的正午时分,明日高悬,四处明晃晃的,我的影子却很奇怪地伏在脚边。之所以觉得它奇怪,是因为世界这么明亮,它怎么能做到如此顽固地阴暗着呢?远山、树林,甚至是路过的石头的阴影都淡了,虚茫茫的,浮在空气中,晃在风里,怎么也沉不到地上,甚至那些阴影还在恍恍惚惚地闪着自己的光。只有我的影子是纯黑色的,掘地三尺也仍是黑的,界限分明地黑着,与世界截然断裂开来。更让人不安的是,我动它也动,我不动它就不动了。想想看,它是我造成的。我身体里有着怎样沉重深厚的事物和想法,才会投下这么暗的影子……站在自己的影子边上,天上的眼睛会看到我正站在一处深渊的边上,看到我站在洞口,每走一步似乎都非常危险……天上那人心想:总有一天,这人会堕落下去,消失进自己的影子里,掉进自己投下的黑暗之中。 携着这样的影子走在这样光明万里的天地间,就像是举着火把走在茫茫深夜里,“目标太大”。世界永远只在我对面,行星永远遥远而孤独。 (查看原文) 没有相机的日子里,我常常面对一幕幕美景发呆。有时在家门口煮脱脂奶,长时间手持锡勺在腻白的大锅里一圈一圈地搅啊搅啊,单调、宁静。突然一抬头,就看到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的云,如天鹅羽毛般一丝一缕拂过冰凉光滑的蓝天……那种时刻,难免会因没有相机而难过,而孤独。 还有一次,天空被一大面云蒙得紧紧的,却正好在头顶正上方的位置洞开一孔。于是,一汪巨大的圆形蓝天停止在那处,像是立刻会有湛蓝冰冷的液体倾泼下来。 还有那些深陷在碧绿山坡半腰上的羊道,纤细而深刻,十几条、几十条,甚至上百条并行蜿蜒,顺着山势音乐般熨帖地起伏扭转。整面山坡鼓荡着巨大而优美的力量。 还有暮归的山路上迎面遇到的一头牛,浑身漆黑,唯有额头正中嵌一块雪白的毛皮,呈完美的心形图案。 还有阴天里雨水初停的时刻。沼泽里的圆形叶片密密地挤生,每一片叶心都珍藏一颗完美精致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都刻录了眼前完整的绿色世界。放眼望去,满眼明灿灿的绿意。又因为是阴天,无强光的反射,这绿意只郁结在低处,绿得欲罢不能。 还有很早就开始挤奶的那些傍晚时分,我赶着一头鼻子湿漉漉的小牛上山,看到黄衣的卡西帕亭亭玉立地站在视野高处的天空下,骑马的海拉提沿着山脊向她缓辔行去。在他俩身后,是一大团塞据了整面天空三分之一面积的云朵的侧面,像一座银子般徐徐放光的空中岛屿。 (查看原文) 这样的相逢还能承载些什么呢,往往互相问候过就再无话可说了。两人沉默相向,只能说:“好吧,再见!”……可是,我们明明都心怀期待,都想更亲近一些。 (查看原文) 我身体里有着怎样沉重深厚的事物和想法,才会投下这么暗的影子……站在自己的影子边上,天上的眼晴会看到我正站在一处深渊的边上,看到我站在洞口,每走一步似乎都非常危险……天上那人心想:总有一天,这人会坠落下去,消失进自己的影子里,掉进自己投下的黑暗之中。 (查看原文) 携着这样的影子走在这样光明万里的天地间,就像是举着火把走在茫茫深夜里,“目标太大”。世界永远只在我对面,行星永远遥远而孤独。 (查看原文) 我从来不曾渴望过全部的世界,我只是经过这个世界,去向唯一一个小小的所在。我只依赖熟知的事物而生活,我心有牵挂,不想迷路,不想回不了家。 (查看原文) 我怀着无限乐趣(绝对无法忍抑的乐趣!)一次又次用力剜出一大块细腻洁白的羊油,丢进热锅,看着它面对我愉快地苏醒,看着它丝丝人扣地四面融化,润物细无声。再出其不意扔进切碎的洋葱和固体酱油,香气“啊”地叫了声,喜气洋洋地烟花般绽放。毡房被香得微地鼓胀。赶紧倒清水!浇灭它的热情!于是香气迅速退却到水的内部。盖上锅盖煮啊煮啊,柴火烧啊烧啊。一旁的面团早就等得不烦了,暗自变软,并且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柔软……温顺地任我把它切成块儿、搓成条儿、捏成片儿,无怨无尤,躺倒了桌子水开了,边开边说:“来吧来吧,快点快点!”满锅沸,争先恐后地摇着手。我每丢进几块面片,面汤就会稍安静一点点,但还是无法安抚。直到“熟”这种力量全面覆盖上来,锅中诸位才满意地、香喷喷地渐渐静止下来,炉火也渐渐熄灭。汤饭如鲜花怒放一般盛了满锅。至于放多少盐,不必操心,我的手指比我更清楚。 (查看原文) 我要赞美食物!我要身着盛装,站到最高最高的山顶,冲着整个山野大声地赞美!——谢天谢地,幸亏我们的生命是由食物这样美妙的事物来维持的。如果走的其他途径,将会丧失多么巨大深沉的欢乐和温暖啊! (查看原文) 这个医生也是哈萨克族。但是,她已经在城市里了,已经过着与羊群没有关系的生活。当她愤怒指责的时候,她又有什么指责的立场呢?她永远不能体会饥饿弱的羊群停留在额河南岸迟迟不能动身时牧人的焦虑与心痛。她是善良的,但她的善良已经太遥远了。 (查看原文) 一个人的生命当然比一群羊重要,将来也许会因为一群羊而失去一个孩子,可是,“将来”不是现在,人却只活在现在。现在羊在受苦,而现在人尚能忍受……这是愚昧吗? (查看原文) 我太过儒弱,无力承担。每当我面向一幕陌生而惊心的情景时,举起相机,更像是躲藏在相机这样一个掩体之后。我不敢直视,像是一个说过谎的人 (查看原文) 若是没有收音机、电话和斯马胡力在放羊途中交换来的小道消息,吾塞就像被倒扣在铁桶中一般密不透风。我们的生活着实寂静封闭,除了附近几家邻居,几乎从来没有客人经过。 加之绵绵雨季也拉开了序幕。临近七月,雨一天到晚不停地下啊下啊,整天哪儿也去不了。虽然冬库儿也是一个雨水充沛的地方,但那里好歹还下一天停一天,下半天停半天的,哪像吾塞,总是一连几天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好容易雨停上一会儿,空气也雾蒙蒙的,森林迷茫,一团一团的巨大水汽弥漫在远远近近的山头上,迅速地移动。天空云层浩瀚,翻涌变化。偶尔云海间裂开一条缝,投下闪电般的阳光。在茫茫雾气中,被这缕阳光笼罩的山谷如铺满了宝石一般灿烂又恍惚。那里,满山谷的草甸深藏着黄金白银。 只有很少的一些黄昏时刻,天空会完全放晴。那时,云层广阔地散开,显露出大面积的光滑天空。夕阳静静地悬在西天,阳光畅通无碍地横扫过山野,群山间的水汽消散得干干净净,世界静止,金黄的空气温暖又清澈。 但太阳一落山,雾气陡然浓重,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迅速围抄上来。小羊入栏后,大家开始数羊。我和卡西在小山顶上一边荡秋千,一边看着大羊们排着队,低着头,一只一只从斯马胡力和海拉提之间慢慢通过。碧绿的草地泥泞不堪,寒气随着暮色一起越来越浓重。不远处,我们小木屋屋顶上的炊烟在湿冷沉重的空气中低低地弥漫。在分羊入栏前,我就早已准备好了今天的晚餐。 (查看原文) 雨一直在下,我尽量挑能躲雨的地方走,但外套还是湿透了。对我来说,雨是人侵物,是一种伤害,得躲避之。然而对卡西他们来说,雨则是和阳光一样的,不用去理会的身外之物。 我说:“看,衣服淋湿了!” 卡西奇怪地说:“湿了还会干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哎,湿了当然终究会干的,但在干之前毕竟还是湿的嘛。 走到山顶最髙处,两个孩子停住了。卡西站在最顶端的一大石头上,四面望了望,矮身侧坐下来。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银芭来信,展开,入神地念了起来,安然宁静地淋着雨。她红色的化纤外套因湿透了而明亮闪光。这荒茫山野中最耀眼的一抹红色!而黄衣的孩子吾纳孜艾则笔直地站在她身后眺望远方,像是耐心地等待着她把信看完,又像是一同分享着这雨中突然降临的静止时刻。 每当雨完全停止的时候,乌云也耗尽了力量,变得轻飘无力,成块地裂开。太阳从裂开的云隙中欢呼一般照耀着湿透了的山林,水汽从地面向天空升腾(而下雨时的水汽是四处飘移的),将地面和云朵连接在一起。站在髙处眺望,全世界处处耸立着这样连接着天地的云柱,像是由它们把地面和天空撑开了似的。空气澄清,近处的草地上也一团一团升腾着浅而清晰的水汽。 (查看原文) 面对大雨,我第一反应是担忧。而一个小孩子的第一反应却是尽力去保护这个家。 玛妮拉才三岁多,我想,她这么做也许并非因为真的乐于承担义务,更多的,怕是出于对劳动的好奇。她常常看见自己的父母做同样的事情,于是饶有兴趣地模仿之(没有电视,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也就没有别的什么可模仿的了嘛) 然而正是这种好奇,让她不知不觉地成为一个强大的孩子,令她不会害怕生活的艰难与沉重。让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维护一个家,保护其他人,其实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 (查看原文) 在吾塞,我独自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面,沿着一路台阶般绵延上升的坡体爬了很髙很高,远远走出了森林。后来在最高处的尽头看到空谷对面更为高远的山顶上静止着一个石头砌的空羊圈和两只盐槽,却没有毡房。“遗迹”的力量真是比真实的生活场景还要强烈。不晓得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人家是怎么把家搬上去的。那么髙,骆驼都会累死的!另外取水也是个麻烦事。不过,在那么高敞的地方生活,拥有世上最壮观的视野,肯定不会害怕孤独吧? (查看原文) 总是没有人,总是没有目的,总是时间还早。走在寂静的森林里,脚下的隐约小径因为有人走过的痕迹而显得无比神秘。似乎走过这条路的所有人的面孔都恍恍惚惚地闪动在意识里,他们遥远的想法在路过的黑暗中沉浮。林木重重,越走越哀伤似的,尤其总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说不清道不明地难受。 而走在开阔地带的阳光中又是另一种孤独。在晴朗的正午时分,明日高悬,四处明晃晃的。我的影子却很奇怪地伏在脚边。之所以觉得它奇怪,是因为世界这么明亮,它怎么能做到如此顽固地阴暗着呢?远山,树林,甚至是路过的石头的阴影都淡了,虚茫茫的,浮在空气中,晃在风里,怎么也沉不到地上。甚至那些阴影还在恍恍惚惚地闪着自己的光。只有我的影子是纯黑色的,掘地三尺也仍是黑的,界线分明地黑着,与世界截然断裂开来。更让人不安的是,我动它也动,我不动它就不动了。想想看,它是我造成的。我身体里有着怎样沉重深厚的事物和想法,才会投下这么暗的影子……站在自己的影子边上,天上的眼睛会看到我正站在一处深渊的边上,看到我站在洞口,每走一步都似乎非常危险……天上那人心想:总有一天,这人会坠落下去,消失进自己的影子里,掉进自己投下的黑暗之中。 携着这样的影子走在这样光明万里的天地间,就像是举着火把走在茫茫深夜里。“目标太大”,世界永远只在我对面。行星永远遥远而孤独。 微雨的时光又湿又绿。阴云沉沉,世界却并不黯淡。相反,比起在通彻的阳光中,阴天里的世界更加清晰,更加深刻,满目的绿意也更加鲜艳生动。阴天里的红色花也比平时更红,河水也更清澈锐利。 下雨时,当阴云密布的天空破开一个洞口,阳光会如火山融浆一样从那里涌出来,强有力地穿透雨幕,做梦一样在群山间投下金光耀眼的而一半阴云密布一半阳光灿烂的天空,更是一个巨大的梦境。世界的左边沉浸在梦中,右边刚从梦中醒来。 而我脚下的路,恰从这世界正中间通过,像是天地大梦中... (查看原文) 还有几次漫长的行走,远远偏离吾塞和石头路,去往完完全全的陌生之处。那些永无止境的上坡路,连绵的森林,广阔的天空……然后突然降临的小木屋,屋前绿草地上的红桌子——多么巨大的一场等待! 走进木屋,炊台一角挂着锅盖大小的奶酪,似曾相识。又看到圆木垒砌的墙壁上历历排列的宽大缝隙,这墙壁挡住了一切,但又什么也不能挡住。四面林海苍茫,床榻静静停在木屋一角,铺着浓墨重彩的华义花毡。是最孤独的等待……站在这样的木屋里,既陶醉,又不安。突然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像做梦一样,总是像做梦一样。尤其是在这些陌生之处,看着陌生人的眼睛——看多了永恒不变的美景的眼睛,温柔又坚定,安静又热烈。无论多么粗糙的面孔,多么苍老的容颜,都不能模糊这眼睛的光彩。 (查看原文) 大约“教”也是一种干涉吧。妈妈教过了,看她不理会,只好耐心等待她自己明白过来——等她自己触动某个机关,然后如大梦初醒般,突然间就了解了一切,突然间全盘逆转过来,突然间一下子就变成最善于把握生活的人了。 就像卡西做的饭,无论再难吃扎克拜妈妈也从不指责。似乎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要等着她先将“做饭”一事纳入生活中理所当然的轨道,然后再等着她自个儿慢慢去发现技术上的问题。反正妈妈最善于等待了。 因为卡西不可能一辈子做饭都那德性的,毕竟她也在不断地接触做饭这种事情的“真实”之处——她会在亲戚家做客,到了繁华地方她也会上小馆子……总之,总有一天她会发现好吃的饭与不好吃的饭之间的区别。她会疑惑。像她这么骄傲自信的人,总会想法子学习改进的。她正在不停地长大。 生命总会自己寻找出路。哪怕明知是弯路也得放手让孩子自己去走啊。 而那些一开始就直接获取别人的经验稳妥前行的人,那些起点高,成就早的人,其实,他们所背负的生命中“茫然”的那一部分,想必更加巨大沉重吧? (查看原文) 奇怪的是,如此急转直下的生活巨变,却也并没有导致什么严重后果。看来人到底是坚强的,只是表现坚强的机会太少了。 其实,生理上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影响,比如……便秘。 听说便秘是所有大龄女性最悲惨的际遇,它毒素多多,影响皮肤,影响睡眠,影响情绪,加速衰老等等。 才开始我也为之忧心忡忡。后来想通了,只听说过有人死于尿不出小便,还从没听说有人死于解不出大便的……看来这事也不大要紧。说到影响,仅仅是“影响”而已,又不是“全面摧毁”。影响皮肤的话就影响呗,反正也被风吹得早就满脸起皴结疤了,破罐子破摔了。失眠就失呗,真到瞌睡的时候,怎么着都能睡着。至于衰老,人怎么着都会老的……这么一想,更心安理得了。至于毒素问题,则更可笑。如果真有毒,狗也不会去吃它了。 总之,我很坚强。既坚强又脸皮厚,在哪里生活都能很好地混下去。 (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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