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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候志•枇杷 | 两窗风露影，一树枇杷花

花匠小妙招
2025-09-10 04:15

菏泽路办公院里一棵枇杷树，千层叠翠，叶片浓绿可喜。如今正是花时，一串串，一簇簇的竞相绽放，米白的小花瓣紧紧簇拥在一起，密密匝匝，静静地开在土黄色的花托之上，宛如一座微型宝塔。风来，淡雅的花香飘浮，浸润了冷清的冬日时光。

午后闲步，在树下看花朵于寒风中簇拥开放，领略那一脉近在咫尺的美好。自古以来，枇杷树深受人们喜爱。宋代苏颂在《图经本章》中说：“木高丈余，肥枝长叶……其木阴密婆娑可爱，四时不凋。”而枇杷树的“秋萌、冬华、春实、夏熟”，亦令每一粒枇杷果都秉受着四时之气，蕴藏着日月精华。

枇杷树是家乡最常见的果树，有“枇杷枇杷，隔年开花，先吃樱桃，后吃枇杷”的谚语，每到芒种时节，金黄的枇杷便挂满枝头，惹得树下走过的孩子们都流下了谗涎。枇杷果不大，肉也薄，但却令人回味无穷。或许是因为那味道，是历经了冬日的霜寒，才更加的甘甜。当然枇杷并不是越甜越好吃，它化滞消食是因为甜酸有度，太酸的伤胃，太甜的失了枇杷本来的味道，唯有甜酸适中的才是最佳的。

家乡的枇杷花是洁白的，开出来有五片小花瓣，晶莹剔透，总有成群的蜜蜂围绕着花朵飞舞。如今院里这株树的花朵似乎没有开全，淡黄的花瓣尚有半截裹在了花托里面，而由于天气寒冷，亦未见到蜂虫采蜜授粉，这也可能是同事说这株树极少结果的原因吧。

枇杷树易成活，不用特意种植，吃过的枇杷核丢在路边，经过一夏一秋的日晒雨淋，一冬一春的霜冻雪覆，待到三月风暖，它便从硬核中舒展身子，化成一株小苗钻出来。因此，老家的屋前院后，水塘堤畔，山坡林缘，都是它们婆娑的影子。

初夏的午后，院里的枇杷树荫覆盖着石椅，捧一把熟透的枇杷果慢慢地吃着，任苍绿的凉意落在身上与心上。逢着家里有人肺热咳嗽，摘两片枇杷叶子熬水喝，喝上三五天必定会痊愈的。冬天的枇杷花蜜最好吃，那独特的类似杏仁的香甜味，是其他花蜜无可比拟的。还有枇杷叶包粽子、包米豆腐，药食两用，对于不愿喝枇杷叶水的孩子们是最好的诱惑……

记得读初一的那年冬天，一直咳嗽，中药西药总不见好，后来放了寒假回到老家，爷爷每天在枇杷树上摘三片树叶，用井水洗去尘灰和绒毛后切成条状，在烧热的锅里翻炒去除青味，然后再放进瓦罐里熬煮，从两碗水熬煮到大半碗，才倒出来让我喝。那浓酽的苦涩味，至今想来，似乎还在口腔里漫延。

坚持喝了十数天，渐渐地止住了咳。回城里那天，爷爷又从蜂箱里取了一小瓶枇杷花蜜，让我回家每天吃一小勺，这样温养着，即便后来过年时吃了煎炸油腻的食物也没再犯咳嗽。

就这样，一年年在枇杷树四季不凋的浓荫里休憩，一年年在枇杷的甜香里成长，小学、初中的作文里，枇杷树多是主角。而对它有了拟人的情感，则是因为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寥寥几句，道尽睹物思妻的悲戚。至此再见枇杷树，总觉得那挺直的树干里流动着一脉难言的情思。

再后来，王建的“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于今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让我在仰慕薛涛之余，对枇杷树的情感更深了一层。“枇杷花里闭门居”呀，那个人人倾慕的女校书端居在皎皎的枇杷花里，雅静从容，俨若仙子。她把一切关在枇杷花外，包括她的爱情。

薛涛，这个一生都聪明机警的女子，一直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活得自然挺正，一如她的诗文。和韦皋交往如是，和元稹交往亦如是。她不想日复一日的空耗，她不想自己的爱在强大的时间面前渐渐枯竭。所以，一旦确定元稹没有和她共聚白首的可能，她便安然接受了这个现实。让元稹离去，余生只将满腔情怀都付与了诗文，千年之后，仍让人向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这是我所喜欢的女子。聪明冷静，心洁如冰雪。不管身为乐籍，抑或幕僚，在迎来送往里，在侍酒赋诗里，她一直保持着一个诗人应有的品格和节操。

六年前枇杷花开的时节里，曾于成都停留数日，宿在杜甫草堂附近民宿。

清晨的光影里，与徐非兄沿着浣花溪游走，想象巧手慧心的薛涛如何用这溪水与芙蓉花制出十色笺。但是溪流无言，只有诗中的古井、斜阳、枇杷，几千年风雨不改，依然静候在光阴里，而她的诗歌、她的浣花笺，早已刻在大唐历史的印鉴上，刻在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里。

午时给父亲电话，问起母亲的病情，也说起单位院里的枇杷树。父亲说，母亲住院后，病情稳定下来了。老家的几棵枇杷树，十二月花就开过了，山东天气冷，花也开得迟些。过年车票不好买，就不要回来了，过完年有时间再回来吧。你怎么一直咳嗽，没有吃药吗？你折两片枇杷叶子煮水喝，记得一定要把叶子上的毛毛洗干净啊……

听着，听着，眼角便沁出了泪。

挂断电话，去院里连花带叶折下一桠枇杷枝来。叶片清洗干净给咳嗽的自己和孩子煮水喝，枇杷花枝则掸去浮灰清插入瓶放置在案头。

千里归途，故乡知味。

今夜愿这一枝枇杷花带我梦归故里，如多年前一样承欢于父母膝下。那时，他们未老，我还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