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30 ·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17期
人总要摸一摸黄土,蹚一蹚河水,看一看树木花草,才能找到自我。当博物学在科学意义上的荣光逐渐消退,对人的自然性的探寻却绵延不绝。这也是这一轮博物复兴的热潮下,从智识到心灵,去重建人与植物关联的意义。
主笔/贾冬婷 实习记者/李秀莉
到野外去
如果要在北京寻找一条经典的植物观察路线,中科院植物所助理研究员刘冰的第一选择就是京西古道。这条古道如一张大网纵横门头沟全境,线路多且长,曾用作商运道、军用道、香道,几百年过去,远古烽烟、民族交往、宗教活动、筑城戍边、古道、西风、瘦马等编织的神奇故事,以及多样性的野生植物,仍散落在沿途,等待你去发现。在刘冰编著的《中国常见植物野外识别手册》(北京卷)中,这位植物分类学者介绍了北京地区常见植物127科、565属、1221种。而从京西古道上任意选择一小段徒步穿越,就能遇到其中的200多种。
4月7日一大早,刚刚从马达加斯加考察回来没几天,刘冰就带上几个非洲留学生迫不及待地上山了,这次的路线正是京西古道的一条,香山进,门头沟出。刘冰说,现在正是春天最好的季节,山桃花刚刚开过,毛樱桃、山杏正在盛开,粉白色的花如雪一样盖满山头,正是“燕京八景”之一的“西山群雪”,“如同桃花岛”。
身着红色冲锋衣、背着双肩包的刘冰已经在中科院植物所等我们了。从这里出发走几步就是香山,他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上山。刘冰说,这里原本就是1956年初建的北京植物园的一部分,后来植物园被横穿的城市道路一分为二,卧佛寺所在的北园游人更多,更注重观赏性,而隶属于中科院植物所的南园则是生物多样性更丰富的那一个。刘冰带我们从里面穿越,远远地飘来浓郁的花香,白色、紫色、红色的丁香花如云霞。刘冰说,中科院植物所有全中国种类最多的丁香树,100多个品种,白色、紫色、红色的,4月中旬会全部盛开。主路旁一棵缀满了金黄色花朵的树一下子把人吸引过去,名牌上标示着“元宝槭”。“元宝,是因为它特别名贵吗?”我问。“不是的,它的果实像元宝。”他捡起一个干枯的果实攥在手里,在空中松开,“双翅”结构的果实打着转飘落下来。据他说,元宝槭其实特别普遍,现在正在盛花期,秋天叶子会慢慢变红,是香山红叶的重要组成部分,漫山遍野都是。
按照传统的植物园分区,亲缘关系相近的物种会聚在一起。经过壳斗区,这里聚集着板栗、橡树、槲树等壳斗科植物。眼前是一棵身姿俊秀的槲树,层层叠叠的锯齿状青翠叶片,散发着一股清香,据说陕西商洛一带端午节时常用来包粽子。它最有特点的还是果实,杯状的壳斗,半包裹着棕褐色的坚果,这不就是《冰河世纪》里松鼠抢的橡果嘛!细密排列的橡果鳞片紧贴在壳斗表面,如同被剥了大半的青皮荔枝一样。刘冰说,这种橡果饥荒年间曾拿来做成栗子面充饥,但味道苦涩,壳斗科最好吃的还是板栗。说起吃,刘冰来了兴致,他带我们去宿根区,这里都是一些多年生草本植物,匍匐在地面上薄薄一层,很容易为人忽略。它们在野外大多生长在林下,林子长起来没了阳光,地上部分枯死了,地下部分却仍可以宿存于土壤中“冬眠”,来年春天又会萌发出来。比如早开堇菜,五个花瓣,后面有盛花蜜的距,雄蕊向后延伸,吸引着虫子钻进去采蜜。刘冰满意地看着这簇紫色小花,“可以炒一盘菜了!”
植物园里花开得再好,刘冰也无意久留,他迈开步子径直朝一公里外的小西山走。在他眼里,山上野生的植物才是自然状态的。我们从香山侧面一条小道上山,这里没有修葺好的石阶,全是背包客踩出来的土路。顺着山的阳坡攀爬,所经之处遍布元宝槭,可以想象秋天时漫山红叶的壮美。不过看多了难免有些审美疲劳,反而被脚下冒出来的小花不时吸引。比如开着淡紫色花的米口袋,名字有趣,因为果实里有一包种子,像盛米的口袋。紫色花的还有诸葛菜,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别名“二月兰”,四个花瓣形似十字,属于十字花科植物。刘冰说,诸葛菜容易活,撒一把种子就能开出一大片,而且嫩苗可以做凉拌菜,“据说三国时期给诸葛亮当过军粮”。
能吃的、能入药的植物可不少。路两旁黝黑树干的榆树上开出了紫褐色的花,它的果实是榆钱,扁扁的像钱币一样的翅果,基部还留有花的萼片。这是山东人刘冰的儿时记忆,如今一到春天也还惦记着,“榆钱炒鸡蛋,放上点葱花,或者包饺子也行”。山根处树枝上缠绕着一大片扶芳藤,顺着树干而长。据说,带叶茎枝可作药用,有舒筋活络、止血消瘀的功效。路边还有毛茸茸的红紫色一簇,花的形状像是一个个小喇叭,原来是地黄。它地下的块根是黄色的,用来入药的也是根部。我本以为地黄很苦涩,试着吮吸,没想到花蜜特别甜。一会又遇到叶子细长的益母草,尝起来就没那么甘甜了,叶子后味苦涩。
即将到达山顶之时,又是一条由裸露山石铺成的陡峭山路,有些台阶高度将近一米,被户外爱好者们称为好汉坡,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刘冰爬得很快,不时停下来等我们,好不容易追上了他,一转眼,人又不见了。险途中也有惊喜,比如一团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萝藦种子,毛茸茸的,像大号的蒲公英,躺在人来人往的山路中央。下山是阴坡,和阳坡风光又有不同。半山坡上遍布着山杏树,粉白色小花开得更早,花萼已经反折。
山下已经是门头沟区域,时间尚早,我们决定去房山看所谓的“绝壁三仙”。这是三种生长在岩壁悬崖石缝中的植物——槭叶铁线莲、独根草、房山紫堇,为北京等地特有的濒危物种,最近几年因为生长环境,也因为稀缺性,逐渐被炒热成为“网红”,每到三月底四月初的花期都有人慕名寻访。
又转了两趟公交,一个多小时后,到了槭叶铁线莲“隐居”的一处隧道口。几近90度垂直的石灰石悬崖竖立在马路边,抬头望去,黑灰色光滑壁面上,星星点点地在缝隙中斜插出几簇小花,白色,六瓣,蕊群的地方还是清新的嫩绿色。花朵聚集处,如同一片白色的花瀑布,垂在悬崖上。再向上攀爬,陪伴我们的还有另一种粉紫色小花,那是独根草。仔细打量,会被它的精巧构造所打动,艳丽的小花像一把打开的伞,叶子是心形的,而叶脉是典型开放的二分叉脉序,这是一种很原始的脉序。尽管没有发现房山紫堇的身影,但能遇到两位“仙子”,我们已经很满足了。但刘冰感慨,十年前来的时候,绝壁低处还分布很多,现在只有够不到的高处还有了。“以前是俯视,后来是平视,现在只能仰视了。”
自从“绝壁三仙”成了“网红”,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来采摘了,甚至淘宝上也有买卖。刘冰说,这些“挖挖党”“发烧友”抱着猎奇的心态采回去养,但其实是很难养活的。槭叶铁线莲是木本植物,很难成活,而独根草看似容易引种,但它在野外是鲜艳的紫红色,引种两年后花就会完全变白了。
离开时,我也在想,如果在花园或植物园里看到人工种植的“三仙”,是不是还会像在绝壁上这么激动?脱离了它的原生环境,失去了生态群落,即便花开得再美,似乎也失去了最震慑人心的部分,那种与环境抗争、适应、繁衍的生命力。而追寻这些,也是去野外观察植物的乐趣吧。
这条属于京西古道的野外考察线路,对刘冰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他说,很多植物的模式标本都采自西山,比如西山堇菜、大叶铁线莲、元宝槭等。早期发现集中在19世纪“植物猎人”来华,最具代表性的一次是在清乾隆年间,英国伯爵乔治·马戛尔尼(George Macartney)以给乾隆皇帝祝寿的名义,带着使团来访问,虽未达成通商意愿,但他的使团里有一个叫史丹顿(G. Staunton)的植物学家,一路采集了很多中国的植物标本,带回去研究并发表,其中就包括大叶铁线莲。我问刘冰,如今这条线路上还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吗?“很少了。”但他依然随身带着相机和收集标本的小袋子,时不时地从地上摘一朵野花,观察一会儿,拍照,装袋。这部分出于职业习惯,部分出于潜藏于植物学家内心的发现新物种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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