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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

花匠小妙招
2024-10-18 13:37

▲[明代]吕纪《桂菊山禽图》，绢本设色，192×107cm。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在《牡丹亭·惊梦》中，花神上场白: “吾乃掌管南安府后花园花神是也，因杜知府小姐丽娘与柳梦梅秀才后日有姻缘之分，杜小姐游春感伤，致使柳秀才入梦，咱花神专掌惜玉怜香，竟来保护他，要他云雨十分欢幸也。”

可知花神的功能主要为护佑杜、柳二人相会（见下图）。从表演层面来看，花神为杜、柳相会营造了美丽的意境，同时借花神出场将杜、柳结合的场景在舞台上给予了曲折委婉的呈现。然而我们发现花神于此情此境此时出场，实有着更深层的象征意味和内涵。花本身具有联系生命及延续生命之意义。因而，不无吉祥之意。

傅惜华在《清宫之月令承应戏》一文中谈到每年花朝（二月十五）承应戏“例演:《千春燕喜》，述牡丹花王、海棠花妃、百花争妍事，演一刻五分。《百花献寿》，述牡丹花王、海棠花妃、百花献寿事。”可见花神是吉庆祥瑞的象征。在傅惜华所藏清朝乾隆时期梨园抄本之《堆花神名字穿着串头》，是目前可见“十二花神”扮相中最早的文字记录。其中，“八月花女，为金英女史桂子兰生，旦色扮。扮如嫦娥式。手执桂花。”而早在由明末官员屠本畯撰写的《瓶史月表》中，也将桂花列为八月花盟主。且在花中排名较前，所谓二品八命。

丹桂

因而，在古典中国诗词中，咏桂之作的数量颇为可观。自古就深受中国人的喜爱，被视为传统名花，由此，别称非常的多：因为叶子像圭而称“桂”；纹理如犀，又叫木犀；其清雅高洁，香飘四溢，被称为“仙友”。此外，还被称为“仙树”“仙客”“花中月老”。

金桂

待它开花时节，浓香致远，且有清浓两兼的特点，清可荡涤，浓可致远，而有“九里香”的美称；其黄花细如粟，故又有“金粟”之名；又因花开于秋，旧说秋之神主西方，所以也称“西香”或“秋香”。

银桂

在古代中国人眼中，桂花树是崇高、贞洁、荣誉、友好和吉祥的象征，凡仕途得志，飞黄腾达者谓之“折桂”。于是，在中国传统庭院配置中自古就有“两桂当庭”、“双桂留芳”的称谓，常把玉兰、海棠、牡丹、桂花4种传统名花同植庭前，以取玉、堂、富、贵之谐音，喻吉祥之意。

四季桂

据文字记载，中国桂花树栽培历史达2500年以上。春秋战国时期的《山海经·南山经》中提到招摇之山多桂；《山海经·西山经》中说起皋涂之山多桂木；屈原的《九歌》有“援北斗兮酌桂浆，辛夷车兮结桂旗”；《吕氏春秋》盛赞：“物之美者，招摇之桂”；东汉袁康的《越绝书》中载有计倪答越王之话语：“桂实生桂，桐实生桐”。由此可见，自古以来，桂花就受人喜爱，称呼农历八月为“桂月”。

在古老中国，人们很早就懂得善用桂花的滋味，据《礼记‧檀弓》记载，曾子说利用姜、桂之滋来提振精神，云“……草木之滋焉，以为姜（姜）桂之谓也。”《说文解字》载：“桂：江南木，百药之长”。

尤其自汉代至魏晋南北朝时期，桂花成为名贵花卉与贡品，并成为美好事物的象征。《西京杂记》中记载，汉武帝初修上林苑，群臣皆献名果异树奇花两千余种，其中有桂10株。元鼎六年（前111），汉武帝破南越，接着在上林苑中兴建扶荔宫，广植奇花异木，其中有桂100株。

当时栽种的植物，如甘蕉、密香、指甲花、龙眼、荔枝、橄榄、柑橘等，大多枯死，而桂花有幸活了下来，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也提到桂花，当时桂花引种宫苑初获成功，并具一定规模。另，现今陕西汉中市城东南圣水内还有汉桂一株，相传为汉高祖刘邦臣下萧何手植，其主干直径达232厘米，树冠覆地面积400多平方米，枝叶繁茂，苍劲雄伟。

晋代嵇含《南方草木状》记载：“桂出合浦，生必以高山之巅，冬夏常青，其类自为林，间无杂树。”南朝齐武帝（483-493）时，湖南湘州送桂树植芳林苑中。《南部烟花记》记载，陈后主为爱妃张丽华造“桂宫”于庭院中，植桂一株，树下置药杵臼，并使张妃驯养一白兔，时独步于中，谓之月宫。可想而知，当时把月亮认作有嫦娥、桂树、玉兔存在的月宫这一传说已相当普及。

由此，“桂子落秋月”在唐宋人的诗中常见。传说在明月皎洁的中秋夜，可能从月中落下桂子。白居易难忘杭州风月，《忆江南》深印着“山寺月中寻桂子”的记忆。杭州灵隐山多桂树，灵隐寺中僧人说是“月中种”的，在中秋夜，往往有桂子从天而坠，寺僧也曾经拾得。

至南宋，诗人舒岳祥在中秋月下读书，那夜月色明洁，他突然听到屋瓦上撒起冰雹的声音。他的祖父开门查看，然后说“此月中桂子”。明代朱国祯（1557-1632）的《涌幢小品》即有“桂子落秋月”记载。他以自身经验相印证，某年中秋夜他在天台山中曾遇到月中落桂子，还叫随身童子捡了两升。这些桂花种子只要十天就长成树，子叶柔长，冬天仍然劲秀不凋。

另有《杭州府志》也有类似的记载，宋代僧人遵式序曾在天圣辛卯年的八月十五夜，遇到天降桂子好像下桂子雨，大如豆、圆如珠，有白、黄、黑各色，带有辛味。这些传说中的中秋夜落的桂子都是具有神力一般，落地生根。

至唐代，文人引种桂花十分普遍，吟桂蔚然成风。如初唐宋之问的《灵隐寺》诗中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著名诗句，故后人亦称桂花为“天香”；盛唐诗仙李白在《咏桂》诗中则有“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清阴亦可托，何惜植君园”。表明诗人要植桂园中，既可时时观赏，又可时时自勉。中唐、大家柳宗元自湖南衡阳移桂花十余株栽植零陵。白居易曾为杭州、苏州刺史，他将杭州天竺寺的桂子带到苏州城中种植。唐代名相李德裕（787-850）在20年间收集了大量花木，其中剡溪之红桂，钟山之月桂，曲阿之山桂，永嘉之紫桂，剡中之真红桂，先后引种到洛阳郊外他的别墅所在地，此时园苑寺院种植桂花，已较普遍。这时，桂花的神话传说不断出现，尤其是唐代小说中的吴刚伐桂的故事，更在中国民间广泛流传。

西汉《淮南子》就记载了“月中有桂树”的传说，唐代《酉阳杂俎》也记叙了吴刚斫桂的故事。那棵月中桂树高达500丈并且很奇妙，任人即砍即合。任凭吴刚怎地砍斫，桂树始终屹立不摇，并且丝毫无损。

据传吴刚是一位学仙术的修行人，可是修道之心不坚定，常常偷懒，三天捕鱼两天晒网，因而被他的师父处罚。其实，师父是为了磨炼他的心志、克服他修炼路上的障碍，所以“罚”他砍斫桂树。

▲[清代]王震《月桂玉兔图》（1898），纸本设色，104×51cm。私人藏品。

入宋以后，桂花已被广泛用于庭园中栽培观赏。梅尧臣《临轩桂》诗云：“山楹无恶木，但有绿桂丛”；欧阳修《谢人寄双桂树子》中“晓露秋晖浮，清阴药栏曲”暗示桂花已移植到诗人庭院中的芍药栏杆旁；毛滂《桂花歌》中“玉阶桂影秋绰约”说明在玉色的台阶前植桂。元代倪瓒《桂花》诗中“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指出窗前植桂。

进入明朝，桂花益发昌盛。中国历史上的5大桂花产区均在此间形成。此外，清朝乾隆三十六年（1771），中国桂花经广州、印度传入英国，此后在英国迅速发展。现今欧美许多国家以及东南亚各国均有栽培，以地中海沿岸国家生长为最好。目前，以桂花为市花的中国城市有武汉、苏州、咸宁、六安、信阳、杭州、威海、衢州。

▲[清代]恽寿平《桂花紫薇图》，纸本设色，尺寸不详。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奇怪的是，传说中的桂花神的家并不在以上城市。如男神窦禹钧——他即《三字经》里说起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于唐末时任幽州掾，历官齐州、邓州、安州、同州等八州支使判官。后周时期，升户部郎中、太常少卿，以右谏议大夫致仕。

他家教甚严，建书房40间，买书数千卷，聘请文行之士为师授业。四方有志学者，听其自至。五子聪颖早慧，文行并优，皆进士及第，为朝廷重臣——长子窦仪，官至尚书；次子窦俨，位至翰林学士；三子窦偁，官参知政事；四子窦侃，任起居郎；五子窦僖，位左补阙。还有8个孙子，也都很贵显。时人誉为“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

▲[清代]余省《桂花鸳鸯图》（1766），纸本设色，尺寸不详。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另一位桂花男神为洪适（kuò），他是南宋礼部尚书洪晧（1088-1155）长子。洪晧为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人。曾经出使金国，被羁15年，全节而归，时人誉为“宋之苏武”。

洪适（1117-1184）原名造，后更名适，字景伯，又字温伯、景温，号盘州，洪晧长子。因晚年居住老家饶州盘州，故又自号盘州老人。因其父入仕。绍兴十二年（1142）二月，与弟洪遵同中博学宏词科，洪遵高中状元，洪适屈居第二，为榜眼。他官至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封太师、魏国公，食邑五千户，实封二千六百户。卒谥文惠。《宋史》评价说：“适以文学闻望”。有桂花诗曰：“风流直欲占秋光，叶底深藏粟蕊黄。共道幽香闻十里，绝如芳誉亘千乡。”

▲[五代]周文矩《仕女图》，绢本设色，180.9×102.1cm。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至于说起两位桂花女神，更是千古传闻。其一为绿珠（？-300），传说原姓梁，生在白州境内的双角山下（今广西博白）。古时越地民俗以珠为上宝，生女称为珠娘，生男称作珠儿。绿珠的名字由此而来。姿容世所罕见，恍若天仙下凡。石崇（249-300）为交趾采访使时，慕名向当地太守求绿珠以归，太守开价珍珠一斗，石崇以明珠十斛换得绿珠，遂有“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之句。石崇为人骄奢张扬，却极宠绿珠。后因石崇依附的贾谧被诛，石崇被免职，一直觊觎绿珠的孙秀向石崇索要绿珠被拒，于是进言当权的赵王司马伦诛杀石崇。

杀兵至，石崇对绿珠叹息说：“我今为卿获罪矣。”绿珠流泪道：“愿效死于君前。”于是坠楼而死。《红楼梦》中，有黛玉《咏绿珠》诗云：“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算是绿珠的一个隔世知音人。

▲[明代]唐寅《嫦娥执桂图》，纸本设色，135.3×58.4cm。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其二是南朝陈后主陈叔宝（583-589年在位）的妃子张丽华。陈朝是南北朝时期南朝的最后一个王朝（557-589），史称南陈或南朝陈。陈代诗歌在格律方面所作出的贡献为学术界所公认，其中尤以末代君主陈叔宝为代表，许学夷《诗源辩体》言：“陈后主五言声尽入律。”此外，他还精通音乐，游宴时喜欢与嫔妃狎客等宫人共同赋写新诗，然后选用辞风“华美艳丽”的诗作配以新声，像这样曲调的作品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因而，政事可想而知。《陈书》评价说：“刑政不树，加以荒淫。”国灭是必然命运。张丽华（559-589）出身兵家，聪明灵慧，有辩才，而且记忆力很强，深得陈后主喜爱，为陈后主生有二子。祯明三年（589），隋朝灭陈，张丽华因“祸水误国”被长史高颎所杀（一说被杨广所杀）。唐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便是说的她与亡国之君陈后主的故事。

据《南史》卷12《后妃下》记载：张丽华“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特聪慧，有神彩，进止闲华，容色端丽。每瞻视眄睐，光彩溢目，照映左右。尝于阁上靓妆，临于轩槛，宫中遥望，飘若神仙。”或许正是望之若神仙吧，后人许之为八月桂花神。

▲潘琳《月宫图》（1913），纸本设色，147×65.5cm。私人藏品。

除以上两位绝代佳人之外，民间还传说唐太宗妃子徐惠（627-650）也是八月桂花花神。徐妃为湖州长城（今浙江长兴）人。年少时便才华出众。唐太宗听闻，将她纳为才人，后被封为婕妤，接着又升为充容（九嫔之一）。贞观末年，唐太宗频起征伐、广修宫殿。徐惠上疏极谏，剖析常年征伐、大兴土木之害。唐太宗认可了她的看法并对她厚加赏赐。贞观二十三年（649），唐太宗驾崩，徐妃哀慕成疾，不肯服药，求早死。又作七言诗和连珠以示其心愿。永徽元年（650）病逝，年仅24，被追封贤妃，陪葬昭陵石室。后世为她的真情感动，就封这位才情不凡且痴情的女子为桂花花神——这与桂花花语崇高、吉祥、美好与忠贞正好相配，可谓最名正言顺的桂花花神。

中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张大千《月桂飘香图》（1930）,纸本设色,122.3×54.8。私人藏品。

千百年来，桂花已为中国传统名花之一，集绿化、美化、香化于一体。清可绝尘，浓能远溢，堪称一绝。常见的采法，就是“摇桂”。地上铺上台布承接，把树摇落，点点桂花落下如雨，那是孩子们最爱的游戏和最念挂的中秋梦。

又至仲秋，丛桂怒放，夜静月圆之时，把酒赏桂，花、酒、人心各自香，如何不是人间美事？只是，那一缕乡愁，可落向何方？

故人曾到不？旧江山浑是新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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