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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我

花匠小妙招
2024-11-04 04:50

2021-01-30 17:50:30

喜王维的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一场新雨过后，秋山如洗，草木清润。月照松间，泉流石上，浣女隐于竹林，渔舟被莲叶遮掩。如此清秋佳景，自是令王孙公子流连缱绻，忘怀世事。王维诗中有景，有画，有禅，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他一生几度隐居，坐禅学佛，看空名利，在山水中解脱烦恼。山林的恬静淡泊，胜过了朝堂的喧闹纷纭。茅檐竹斋的清雅简朴，抵过高宅大院的深邃华丽。自古多少文人，落于境界里，梦魂萦绕，不能自拔。他的心，则是那一座秋山，清冷幽静，远离尘世，草木间处处皆是禅机。我亦如是，时常为一片流云停留，为几竿修竹沉思，为一弯新月回首。披星戴月，餐风饮露，我便是晚归的浣女；铺纸研墨，描山绘水，我则是书卷里的佳人。看山水，未必能得妙诗佳词；读佛经，也未必可参悟禅理——却可以赋予你无限的风情雅意，亦能让你在瞬间静下来，只听得见内心的声音。一切自然风物，所有的美景良辰，都是对人世的一番情意。这世间的人，不仅有前世之缘，更有今生之约。造物待人早有安排，于这尘世，亦是各有使命。我们都是光阴里飘荡的尘埃，被忽略，也被尊重，费力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你想要名利富贵，然仕途之路荆棘丛生，何以平顺坦荡；你甘愿退隐山林，却因过于孤高自赏，为世所不容。有时想着，我的祖先是做什么的？我一无所知。追溯到遥远时代，或也有达官显贵，或也有文人雅士，然则一切只是虚无。纵有荣华厚禄，亦恰如镜花水月，随着历史化作烟尘。我出生在南方一个偏僻的小小村落，虽说是才子之乡、人文秀地——住过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有过宋朝宰相王安石，还有明代“临川四梦”的汤显祖——但这些，皆与我无关。我的祖辈，该是寒门小户，草根凡夫，世代与白云做伴，泥土为邻。而今时的我，可以弹奏一把汉木古琴，临摹几幅王羲之的字，赏晋时陶潜喜爱的菊，读唐代的诗，写宋朝的词，焚一炉清朝的香，用民国的碗盏喝一壶明前的西湖龙井，该是怎样幸运，又是何等赏心乐事。我生来便喜诗书文章，更爱自然山水。观斜风细雨，内心有一种绵密无尽的感思；赏日暮烟霞，便有门前是天涯的怅惘。幼时采莲、捞萍、摘桂、伐竹，不觉是劳作，而是诗意的惊喜。山间的野梅、幽谷的兰草，亦知我的心意，与我相望相惜。后来，才知晓书卷里所写的风光，皆在寻常日子里可见。一如当下，秋风之声即在窗外。而灵隐寺的桂花，转山转水，飘到了我的书斋。以往，我在如花之龄于陋室也能安住下来，不知生苦，不觉死悲，更况这时。只想着，万物与我同在，门前花落，雨后新阳，一切都是情义。也曾对景伤离，抚琴起悲，煮茶候人，后来这些忧念都交还给了岁月。多少才情不凡之人，生出不合时宜之感叹。竟不知，天地万物各有短长，无论是夏花的绚烂，或是秋叶的静美，都是一种情致。置朝堂坐拥尊荣，处山林安享清趣。修行之人，凡城闹市也是幽静深山，红尘道场亦见菩提花开。幼时母亲教我端正，吃饭不可出声，喝茶须有情调，写字要有风骨。但母亲凡事不拘，落落疏朗，不喜修剪，只是把日子过得好认真。她的心事，恰如菜园的果蔬，滋长繁盛，经得起风雨，也受得住骄阳。母亲说，人生祸福无常，风云不可预测，故晴时思虑雨日，如此遇事方不窘迫。她素日勤俭，出入有序，进退有度，一生历劫遭灾，最后也都是安稳过去了。她曾说，让我把她的一生写成书，却又觉得每日堂前厨下、柴米油盐过于乏味。其实，这些年的种种悲喜皆可省略，我只记得，她年轻的模样。一袭素净白衫，黑亮的发，泡大碗的茶，端坐在灯影下，等候晚归的父亲。那时觉得母亲是我在书卷里见过的女子，在遥远的明清，又或在民国初年。也许她本就是一册书，清淡有情，怎禁得起浓墨重彩。记得我去外地读书，母亲为我打理行囊，安详的神态，就是一幅画。如若可以，我愿像从前那般立于她身侧，不再远游。外婆亦教我简净，只道来往皆过客，于人于物，不必太过流连。可外婆又分明爱她庭院栽种的茉莉，爱她妆奁里的珠玉，爱凡尘一切有情之物。她不懂诗文，不读佛经，却一生食斋，敬畏万千生灵。世间又有多少人，可以清洁到，就连对美好的事物，亦不沾染。佛教人放下：放下怨恨，也放下情爱；放下烦恼，亦放下欢喜。世事太多喧沸，风光迷人，有几人如颜回那般品德高尚，做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那时年少，怎知守着一方庭院、一墙烟柳，是此生最好的归宿。母亲怕我孤身天涯，好言相劝，我只顾吵闹着，背上行囊赶赴远方。我愿如庄子那般驰骋天地，逍遥尘外，不为名利，不为世拘。一弯明月，虽可佐酒，几分才情，何以谋生？谁说煮字可以疗饥，那不过是落魄文人用以宽慰自己的话语。于寻常人而言，草木山石不过是用来衬景，打发流年寂寞。但于文人，满径落红扫起来便是诗料，一池月色亦成了词境。陆游有词：“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多少人为求封侯拜相，奔走于世俗，碌碌难脱。独他愿作江边渔父，披蓑戴笠，看两岸蒹葭、无边烟雨。天地苍茫，江湖浩瀚，这深不可测的人间，藏得了达官贵胄，亦可藏散淡闲人。我本出自寻常百姓家，看过燕子往返，花谢花开，云聚云散。直至今天，内心所向往的，仍是东篱采菊的闲逸，窗下煮茗的清趣。若可，我愿舍下数年来所挣取的名利，只一心伺候故园的花草，别无所求。非我淡泊不争，而是心事柔软，要不起太多的华丽。心中有一面明镜，可见一切芸芸众生，而我提前预知了结局，不免悲哀荒凉。佛的世界，通透清朗，却不生怨悔，不落尘埃。一花一叶都在修行，一草一木总关禅意。而我们行走世间，尝尽人生百味，喜怒哀乐一样都不可免除。境界高的，走过沧海桑田，仍像没有故事一般。如佛，拈花一笑，片叶不沾。后来，我将写字、读书、喝茶、养花，乃至洒扫庭院、擦拭尘灰，都当作是此生修行的功德。对过往种种的坎坷苦楚，早已释然，心中平静，毫无悲意。唯愿我这样一个女子，于人间洁净地走过，从锦时妙年，到白发苍颜，缓慢地老去。案上炉烟袅袅，如梦如幻，人世间的故事，一幕幕，却这样真实，不容许你错过。夜幕来临，白日里的光和影渐渐消散。静的时候，可以看得清自己心里的模样，岁月给过的伤痕已然修复。若此刻的天空，只有一种颜色，让人断绝一切念想，又渴望时光可以重新来过。行将步入中年的人，怎可被孤独清冷占据。愿我一生清澈，初心不改，得到的且拥有，得不到的亦释怀。愿时光厚待，让我不惊不扰，愿河山有情，众生如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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