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球球单性转,黑道千金球×贫穷保镖岚,BE,角色死亡,角色不洁,角色心理问题,少许过激描写
summary:我不是喜欢他/她,我只是希望他/她能开心一点。
王亦秋再度刷新交往时间记录,这次的小男友只坚持了三天。“别人种三季稻,公主种三日稻。”同僚们都私下揶揄。
客观而言,王亦秋作为黑道大爱组千金并不难伺候,当然,参考标准也是黑道千金的标准。要求保镖们喊她公主是首条工作守则,我确实是个公主,王亦秋对镜梳理长发,眼睛瞬也不瞬地欣赏自己的美貌,恭敬侍立于她身后的张楚岚立时表示赞同。
老大孩子很多,但他最疼爱结发妻子留下的公主了。同组大哥有意无意地提点张楚岚,生公主的时候老大还没发迹,等他好不容易成为老大以后,大嫂却去世了,只留下还不记事的公主。你刚进来就去做公主的保镖,说明他很看重你。
最爱这个孩子所以把她惯成这样吗?张楚岚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扭身对门外站着的小男生说:“你先回去吧,她不在。”
穿校服的小男生两眼红红:“可是她说过最喜欢我的。”
张楚岚小心地用身体挡住门缝,确保小男生看不到自己身后散落一地的男女衣物。他身为保镖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他只能又重复一遍:“公主不在,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王亦秋的风流大抵是家学渊源,她父亲招募张楚岚进组时,分明是严肃的场合,身边却还跟着一对姐妹花情妇。根本没有左拥右抱的感觉嘛,张楚岚感叹,两个美女站在那里简直像一对门神。看着男人发福的脸他莫名其妙想笑,却又熟练地忍住不笑。所以我要保护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女儿吗?
老大,他应该可以。长得这么普通,不会是公主喜欢的类型。
被窈窕门神们夹在中间的男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和王亦秋初次见面,女孩亮晶晶的美甲看似亲昵地搭在他肩头。穷小子张楚岚生平第一次同异性亲密接触,只得狼狈躲避。他还来不及看清她精巧的面容,就先一步记住了她贴满水钻闪粉的美甲,以及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公主的香水经常换,但张楚岚闻不出其中的区别,只觉得它们都很张扬,是那种拼命昭示自身存在感的香味。香得就像公主这个人一样,无法被忽视,哪怕会让别人不适。
小组长拍拍张楚岚肩膀,没事小张,大家都知道公主脾气不好,你如果受不了就跟我说。张楚岚笑笑,说她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大部分时候她都把张楚岚当空气,基本上一天说不了几句话。非要说话也是发号施令:“喂,下午出去一趟,我男朋友要来。”或者“下楼买个创可贴,我女朋友要用。”公主的闺房人来人往,张楚岚站在门外,连一点往里窥探的好奇心都没有。没什么意思,他告诉自己。和过去颠沛流离的生活比,在公主身边已经好太多了,最起码他不再担心挨饿,有了属于自己的床,甚至还有自己的房间。
偶尔公主也会发脾气:“喂,不要总跟着我,你是没别的事可做了吗?”王亦秋发火的时候往往是两段恋情之间的空窗期,她好像不知道一个人的生活要如何度过,每次分手后,哪怕是她主动提出的,她也会短暂地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这种时候她通常会闭门不出,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报警器发出嗡鸣。烟雾报警器是在上一个保镖被辞退后装的,据说该保镖擅离职守导致公主没熄灭烟头就睡着了,险些引发火灾,老大为此要了他一根手指。
工作开始的前两个月,王亦秋都不知道张楚岚全名,只是小张小张地叫。小张,不要总跟着我,你这个样子很讨厌知道吗?小张,下午前男友来的话告诉他我不在。小张,外卖到了去帮我下楼拿。小张,出去转两圈,下午我要和朋友们开趴。
张楚岚温顺地一一回应,很抱歉公主,跟着您是我的工作。是的公主,我记住了,我会告诉他的。不好意思公主,为了防止出事我下午得守在这里…王亦秋刚睡醒午觉,素颜,发丝散乱,起床气未消,抄起床头柜上的香水瓶就不假思索地砸向他:“你真讨厌你知道吗!一个人怎么能活成一条狗!”
她砸得很准,血顺着小张额头往下流,一时间视线都有些模糊。即便如此,张楚岚还是笑着道歉,跪下来收拾一地碎片。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个月,两个月后王亦秋和人出去开房双双忘带身份证,不得已拿小张的救急,直到这时她才第一次看到张楚岚的全名。张、楚、岚,你的名字还有点意思嘛,是不是也找人算过?小张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她打断,我的名字是我妈找人算过的哦,我妈可爱我了,我还在她肚子里,就有了自己的名字了。
我妈可爱我了。这句话王亦秋每天都挂在嘴边,很奇怪,即使算上十月怀胎,她与母亲总共也才相处了不到四年。按理说那位早逝的大嫂应该在孩子脑海里连个清晰的印象都留不下,但公主却时常怀念她,反而对近在咫尺又有求必应的父亲视而不见。
我妈可爱我了。我小时候她就天天叫我公主,所以我身边的人也必须和她一样叫我公主。张楚岚,你小时候你妈叫你什么?王亦秋头上卡满卷发器,怀里抱着新收养的流浪猫漫不经心地问。
张楚岚在处理手上被小猫抓出来的伤口,等一下要记得去打狂犬疫苗,猫咪的体检和驱虫都做了,接下来还得登记挂牌…小猫的到来让他原本闲适的保镖生涯忽然变得有些忙碌,头脑好久没这样多线程工作过,以至于王亦秋问了两遍他才反应过来:公主,您是在和我说话?
女孩的身体凑近了,先是投下一片阴影,然后是膝盖和腿部的线条,最后才是她略带不满的脸,孩子气地皱起的眉。
“张楚岚,我问你,你小时候你妈叫你什么?她给你起了什么小名?”
张楚岚一时语塞。
“我没有见过我妈妈,她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家里也没有她的照片。”
“这样啊,真对不起。”王亦秋毫不走心地道歉,“那你爸呢?我记得你是有爸爸的,好像还有个爷爷,他们叫你什么?”
张楚岚低了头,不和她对视。他整张脸都淹没在发丝垂下的阴影里,王亦秋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爸很少在家,我爷爷走后他把我送到了福利院,他们都没给我起过小名。”
这样啊,王亦秋直起身,当着张楚岚的面开始换衣服。流光溢彩的丝绸睡裙被她草率地扔到地上又一脚踢到一边,裙边精心缝制的繁复蕾丝花边皱成一团,她身上的内衣意外地款式简洁:这么说,你从小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没怎么见过女人咯?我猜,你这么穷,也没什么女孩子愿意跟你吧?
张楚岚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是的,公主,我从未有幸被女性垂青。
那就难怪你不懂欣赏本公主。王亦秋冷不丁凑近,如猎豹袭击猎物般精准又悄无声息。张楚岚抬头,迎面撞见她略有些干裂的苍白嘴唇,大概是昨晚忘记做唇膜。平时总显得妖艳的红瞳此刻在冷光下泛出石榴色泽,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像陶瓷。张楚岚的喉结轻缓地滑动了一下,他想这妮子素面朝天的样子好看多了。
说呀,我漂不漂亮,浓郁的香水味和体温更加逼近了。
我哪敢说您不漂亮啊,公主。再说,世人都长了眼睛,您不必多疑。
哦,学会顶嘴了厚。王亦秋沉默片刻,手忽然向下探。张楚岚一惊,意识到她想干什么之后难得红了脸:公主您这是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向后退,王亦秋却得寸进尺地往前一步,脚下不稳地摔在他胸前。胸衣左肩带滑落她也不管,就这样衣衫不整地逼视着张楚岚:小张,你现在,不但学会了顶嘴,还学会抗命了哦?
我哪敢。嘴上说着,他移开了视线。王亦秋骑在他身上,很霸道地扳过他的脸,逼迫他直视自己近乎赤裸的身体。哎,张楚岚,眼睛睁开嘛。你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啊?年轻女孩有水葱样的手指,捏住他下巴和下面的力度却一点都不温柔。张楚岚沉默,王亦秋欺人太甚:我知道你想看的,不然不可能是这个反应,对吧。
张楚岚不语,骤然间发力掰开她双手,力道并不重,但姿势极不客气。王亦秋被他推到一边,但丝毫不恼,反而有种幼童得到新玩具的欣喜。哇,她睁大双眼,一脸的天真无辜。张楚岚原来也是有情绪的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假人呢。
张楚岚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多思绪争相挤占他的脑海,乱纷纷分不出个胜负。王亦秋坐在他对面,一个挑衅的姿态,浑身上下写满蓄势待发的兴奋和对冲突的期待。而张楚岚牙齿格格作响,很多愤怒的质问涌到喉头堵塞成团块,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几乎有窒息的错觉。王亦秋双手抱胸,洋洋得意地等待,面庞都因此微微泛红。
张楚岚无法不留意她的锁骨,它们精致纤秀,让他简直想一口咬断。怎么,别人的身体好玩吗?践踏别人的尊严很有意思吗?揭开别人的伤口很有趣吗?
玩弄我…在你眼里,我是可以被随意玩弄的吗?!
千言万语组成的愤怒列车从他脑海中隆隆开过,张楚岚深吸一口气,最终只吐出温吞客气的一句:公主对我很感兴趣?
是呀是呀,王亦秋积极地点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可怜的人呢!
组里比我可怜的人还有很多。
可离我最近的就只有你。王亦秋双眼发亮,来嘛,说出你的故事嘛。
我怕公主听了会难过。
我不会难过的,王亦秋跟他保证,我这人很恶劣,没什么同情心,我只会嘲笑你。
张楚岚咬牙:我的故事不好笑的。
那可未必哦,王亦秋饶有兴致。张楚岚,你是不是害怕了,不敢说?拜托,你可是个男人啊!
张楚岚咬住下嘴唇,倏然间也笑出声。王亦秋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我不敢在公主面前当男人,张楚岚实话实说。男人只有在女人面前才是男人,可公主就是公主,公主不是女人。
浓黑的雾霭一点点爬上王亦秋清艳如皎月的脸庞,任性的公主咬了牙:你说什么?有本事看着我再说一遍?她不甘地低头,轻轻咬上张楚岚的唇角,动作如鱼儿跃出水面般轻盈,干裂的唇瓣刮得他有些刺痒。她说,你再看看我呢,再凑近一些看呢。
你看清了我,还敢说我不是个女人,而只是公主吗?
张楚岚再一次地摇头:我不敢,公主不是普通女人,我不敢把您不当公主。
他看到王亦秋的表情变得狰狞,是不够圆融的年轻女孩恼羞成怒的表情。同时也感到自己的家伙如泄气皮球般一点点软下去。很好,张楚岚,很好,你又控制住了自己。来不及庆贺,左脸骤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猝不及防的脆响在耳畔炸开,他“嘶”了一声,就见面前的王亦秋面无表情地站直了身体,又随意甩了甩打人的右手。
怂包,你也算个男人?她说着,随手抓起件外套披上,转身出了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逐渐远去了,张楚岚仍然靠着墙,他的脸还红肿着,满脑子都是王亦秋凑近时的气息与表情,挥之不去。
当然没有下文,毕竟所有人都认可他不会是公主喜欢的类型,他太普通。
你这么普通,王亦秋醉醺醺地拿手指点着他的脸,指甲轻轻划过他下颌。你这么普通,张楚岚,扔进人堆找不出的男人,居然也敢说我不是女人?!
操,张楚岚面无表情地把她扶上车,又喝多了。
王亦秋清醒时已经很难搞,发酒疯后就加倍难搞,吐张楚岚一身已是标配流程,抱着张楚岚哭也是习以为常。最新的惊艳战绩是酒后拉着保镖给他做美甲练手,导致张楚岚次日不得不顶着满手水钻去组里开会。当然这也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每次喝醉了必然借着酒劲痛骂她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对,不是张楚岚的祖宗十八代,是她自己的。王亦秋其实讨厌自己全家,尤其讨厌亲爸,这一点张楚岚很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老东西很爱我啊?王亦秋从卫生间出来,整张脸咳得泛红,眼睛里有水光。虽然气还没喘匀,但不妨碍她踢掉高跟鞋就揪着张楚岚的领子一顿输出。你也不想想,他要是真的爱我会把我养成这样吗?嗯?!你说话啊!
这是公主的家事,属下无权置喙。
又来了,我看你根本是不想跟我说话。
公主,骂老大并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骂他会让我开心!王亦秋松开他的领子,张楚岚不受控制地倒在沙发上。一般到这个环节说明她的电量快耗尽了,张楚岚暗中数着拍子:一、二、三…
王亦秋软倒在他身上。
可以了。
张楚岚起身,动作尽量轻柔。他很小心地把王亦秋抱起来,慢慢向卧室走去。公主的金发打了发胶,触感是奇异的顺滑与僵硬并存。身体有点烫,是发热吧,明天需要检查一下药箱。他把她仔细地裹进床单与被子之间的柔软空间,正打算离去时,衣袖却被王亦秋拉了一下。
“妈妈。”她轻声说。
张楚岚顿了顿,俯身给她掖了掖被角。
回到自己在楼梯下的小房间时东方已微露鱼肚白,他没有开灯,仅凭手感从抽屉下的暗格中摸出另一部手机。这是部老人机,没有任何联网应用,只存了一个联系人。他摸出它来,给远在大洋彼岸的雇主发短信:“父女关系不合,杀她没用。给我一个新的计划。”
显示发送成功后,他很熟练地拆出电话卡,用力折断后扔出窗外。
太阳已经微微探出头了,很迷人的金光,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关上窗户,而是在窗台前站了会儿,发了半分钟无用的呆。
在这半分钟里,他心想,原来公主的头发是初升朝阳的颜色啊。
“人生总是这么苦吗,还是只有童年如此?”王亦秋问张楚岚。
他们刚从私人影院出来,天色将晚,还能看见一点点夕阳的残红。今天的约会对象被王亦秋气跑了,她只能临时拉上张楚岚看电影。王亦秋很爱电影和戏剧,她总能一秒入戏,出戏却很慢,就好比此刻,她非要拉着张楚岚一起重复电影里的场景。
可惜张楚岚不解风情:“公主,属下觉得人生不苦。”
哈?王亦秋像发现了新大陆,这话我说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说啊?
属下也很惊讶,公主居然是有自知之明的。张楚岚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假思索,顺滑得让他自己都惊讶。王亦秋的眉毛拧起来:张保镖,你是在跟我拌嘴吗?
张楚岚一怔,是啊,我好像确实是在跟她拌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个人拌嘴都拌习惯了。这样不好,作为杀手,不应该对(前)任务目标产生习惯。王亦秋出去约会了,张楚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鱼,吃了半天薯饼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在吃,脆薯饼都冷透了。他把冷掉的薯饼扔进垃圾桶,盯着自己空空的手心感到一阵茫然。
上一次对人产生感情,或者至少是近似感情的习惯,那是什么时候呢?
张楚岚从没见过妈妈,难产去世后,爸爸烧掉了她所有的照片。从有记忆开始,爸爸就在酗酒,第一个让他产生类似爱的感情的人是爷爷。之所以要加上“类似“的前缀,是因为爷爷走后他再也没体验过同样的感情。八岁,爷爷去世,葬礼次日爸爸就把他丢到福利院。八岁,成为孤儿时他甚至连“爱”这个字都还写不熟练。
他觉得自己运气还算不错,在组织开的这家福利院,里头大部分孩子活不到成年就损耗在一波波的残酷淘汰中。张楚岚很幸运地长大了并成为了组织一员。他没有朋友,当然不会有朋友,组织养他们不是为了让他们成为彼此的朋友。
但他曾一度拥有过近似朋友的存在,那是他熬过最终考验之后带他入行的女杀手,操着一口四川话但记不得家在哪里,头发永远梳不整齐。张楚岚喊她姐姐,姐姐并不甜美可爱也并不温柔体贴,但她会在张楚岚受伤时给他缠绷带,在他卧床养伤期间给他煮泡面,在他任务失败时帮他逃脱惩罚。也许姐姐活得再长一些的话,他们能成为朋友甚至家人。但姐姐死了,是在住处附近慢跑时死于一发来路不明的子弹。杀手死于非命太正常了,葬礼上一起扶棺的同事感慨,她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啊。
“张—楚—岚——!”刻意拉长尾音的女声打断他纷乱的思绪。
你在发什么呆?不是说好让你在家里等我,怎么跑到公园来了。王亦秋咋咋呼呼地走近了,脖子上还有没擦干净的口红印子。哎,你为什么在哭?
啊,张楚岚茫然地擦了擦脸,发现确实有湿意。
真难得诶,王亦秋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稀奇,小张你居然也会多愁善感哇,我还以为你没有情绪的呢。
张楚岚正局促着,王亦秋却向前一步一脸八卦地盘问他: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失恋了?看上组里谁了,告诉我嘛,我去找老东西帮你说说。
“没有。”他觉得很难堪。
不不不,你一定是失恋了。王亦秋饶有兴致地试图穷举张楚岚的暗恋对象,诶咱们组里女的不多啊,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公主,属下是直的。”他的悲伤已经减半了。
真的吗,是直的那就好办了。王亦秋继续她的八卦探索,我看你社交圈很小,跟你有联系的女的也就那么几个。emmm让我猜猜看哈…哎呀猜不出来,你看你也真是的,身边的一个好看女的都没有。
公主,张楚岚的话悲伤情绪已彻底消弭,只觉得这女孩太聒噪。属下没有失恋,不劳公主费心。
别否认了,我看你一定是失恋了。你这个年纪的男人只会为女人哭泣,再长长就连为女人哭泣都不会了。王亦秋一副很懂男人的样子,有理有据地说,你哭成那样,只有可能是因为一个女人。
严格点讲王亦秋说得没错。可张楚岚就是觉得恼火,他觉得用“为女人哭”四个字,不足以概括他与姐姐的关系。王亦秋的话往轻了说是一种误读,往重了说是一种亵渎。亵渎的对象可以是张楚岚的心,也可以是姐姐本人。但无论是哪一个被亵渎,其结果都令张楚岚厌恶。
因此他难得地正面顶撞了王亦秋,他说:“是又怎么样?”
我这样年纪的男人,难道不可以为一个女人流泪吗?
你承认了!王亦秋兴奋地拍合双手:所以那个女人是谁?
她是…张楚岚语塞。
王亦秋却没给他含糊其辞的机会,她直截了当道:“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啊,那个女人一定是我!”
……???嗯??????
“你认识的女人这么少,其中漂亮的就只有我一个。要是不对我动心,我真要怀疑你眼睛有问题了。”王亦秋笑笑,“不过,如果不是我的话也没事,各花入各眼嘛。你还年轻,审美不够好也很正常。”
天下竟有如此自信之人。张楚岚像金鱼一样张张嘴,又合上。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体会到王亦秋和姐姐的差别,虽然同为女人,但区隔犹如两极。他看向眼前神情笃定的女孩,忽然心头火起:“是又怎么样?”
嗯…嗯?
“我问你,是你又怎么样?”张楚岚的嘴不受控制地吐出自己都诧异的话语,“怎么,不能是你吗?觉得我不够格吗?”
王亦秋微怔,张楚岚以为她接下来会骂人,却不料公主张口就道:“怎么,这会儿不喊我公主了?”
……张楚岚沉默。
“你啊我的,现在终于承认,我是个女人了?”王亦秋不动声色地把手搭上张楚岚肩头,亮晶晶的指甲在他胸口闪光。
张楚岚有些僵,王亦秋却如鱼得水,她几乎要把张楚岚抱住了。他试图躲开,却被她攥住手腕:“走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等什么?”
……
她和姐姐一点都不一样,张楚岚心想,一点都不一样。他翻身下床穿裤子,收拾整齐后王亦秋还睡得很沉,丝毫没有醒的迹象。公主睡前照例把蕾丝睡裙和内衣裤扔了一地。张楚岚认命地叹口气,帮她把衣服一件件叠起来放到椅子上放好。
他听过保姆们背地里骂王亦秋邋遢,虽然她确实表面光鲜私下邋遢,但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想她被骂。
把公主的房门轻轻带上,他又回到自己的小楼梯间。暗格里的老人机居然在轻轻震动,可见对面的人已然急不可耐。张楚岚火速接起电话,压低声音怒斥:“疯了?!不是说好短信联系?”
“你才疯了!”对面是个焦躁的年轻男声,看来是急到连变声软件都来不及开,“我让你杀她,没让你睡她!”
张楚岚微阂了双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眼冰凌。
“我很奇怪,你说你想让大爱组覆灭。但任务一开始你就让我杀她,而且只让我杀她。我不明白,她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睡的女人,除了烦人一点,到底哪里能和大爱组扯上关系。我如果是她爸,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做继承人的。”
“……”
“你知道规矩的,”张楚岚一边打电话,一边在脑中回想家中可能藏有摄像头的位置,“我们办事不喜欢被欺瞒,更不喜欢被干涉,不接情杀。如果违约的话…”
如果客户违约,那组织会立刻把目标变更为该客户,这话是写在合同第一条的。
“还是说你有什么非违约不可的理由呢?”张楚岚循循善诱,吐信如同捕猎的蛇,“你和她什么关系?我想,我们应该是见过面的吧?”
对面惶恐地挂断了电话。
张楚岚又一次扔掉电话卡,打开窗户长出一口气。今天是阴天,空气湿重,天空的颜色是一种腻腻的灰白,老式蜡烛般的质地,闷得人难受。预报说明天才下雨,妈的,连天气都不遂人心。
他疲倦地靠在床头,有心想回味一下昨夜,但肩膀上被王亦秋的长指甲抓伤的地方还泛疼发痒。是跟美好一词完全不沾边的初夜经历,他甚至没心情苦笑。
这次的雇主实在蠢得可以,居然没看出来一点,不是我睡她,而是她睡我。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懊悔,早知道从前不该洁身自好,偶尔也要和男同事们一道去逛逛按摩店。多少攒点经验在身上,昨晚也不至于被王亦秋占尽上风。
他正想要如何找借口说服王亦秋排查家中的摄像头时,楼梯间的门却被敲响了。张楚岚藏好老人机起身,门外是王亦秋,她素着一张脸,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小的摄像头。
张楚岚张张嘴,正欲开口解释,王亦秋先他一步发话:“是在我床头找到的,我知道不关你事。”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毕竟是个很容易让人因爱生恨的美丽女人。王亦秋有点得意地对张楚岚展示她的收藏:算上今天这个,这是我拆出来的第99个摄像头。
之前还有人埋伏在小区的绿化带里堵我,天这么热居然没被蚊子咬死,好想问问他买的什么牌子的驱蚊液啊。王亦秋漫不经心:真是愚蠢,这些法子对普通人来说是很可怕,但我可是大爱组的公主啊。
张楚岚心头微动:那个人后来怎样了?
后来啊?不知道,老东西处理的,应该是挑断脚筋吧。
他的拳头松了又紧,王亦秋浑然不觉。两人缓步走出地下室,迎着午后射入室内的天光,他轻声唤道:公主。
嗯?王亦秋讶然,怎么突然见外了?
公主,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玩弄别人的真心,这样并不好。张楚岚发自内心地忠告,你本性不坏,只是玩心太重,以后不要再把自己置于险境了。
嚯,你也有脸说这话,别人说也就算了,你哪来的真心给我玩弄?真要说玩弄的话我也只玩弄了你的身体,但是这种玩弄行为对你难道没有收益吗?仅就生理结构而言你比我更爽吧?王亦秋说着,忽地回头,怎么,难道说你真是第一次?
…什么,我当然不…
哎呀!公主很不优雅地一拍大腿:真是第一次的话,那确实不好意思哦,应该对你更温柔一点的,早知道不挠你了。
…就知道为她担心是浪费感情。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王亦秋又开始犯浑,把张楚岚逼到靠墙的角落调戏: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其实是个杀手,但经过昨晚后良心发现,啊不,色令智昏了?”
张楚岚怔住,但王亦秋下一秒就松开了他,嗤之以鼻道:“这怎么可能。”
好俗一剧本,吕克贝松来了都救不了。再说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小张你也太没心肝了。无论是作为保镖的职业道德还是作为杀手的职业道德都不及格啊。
当晚张楚岚丢掉老人机,打开平板动笔写给大爱组的辞呈和给组织的任务报告:“…隐瞒情杀事由,任务目标变更为违约客户…”
光标不断闪动,他犹豫再三决定不再措辞,而是继续直截了当地写道:“出于个人原因,我眼下不宜继续留在前目标身边,请求后续任务变更负责人。”
句号,落款,日期。
没有忘记认真输入银行卡号与证件号,毕竟涉及到后续费用报销。看到邮件送达的标识后张楚岚关掉平板,开始认真思索一个词,职业道德。
在认识王亦秋之前,他作为杀手的职业道德一直是满分的。
并不是她有多特别,也不是我有多爱她,这只是男性必经的阶段而已。张楚岚冷静地剖析自己,没错,只是见过的女人太少而已,回去以后给自己设个定期逛按摩店的KPI,症状很快就能缓解。
我不爱她,我不爱她,我不爱她,我不爱她,我不爱她,我不爱她,我不爱她…
我不爱她,我只是想她能活得更开心一点。他伸手摸到背后王亦秋抓出来的伤痕,心里有种隐隐的揪痛,像是剪指甲剪过了头那样的痛,可能还要流点血。
别想了,你不爱她,他面无表情地把辞呈从微信上发给王亦秋和大爱组老大。
你不爱她。
作为服务王亦秋时间最长的一任保镖,老大破例允许给张楚岚开个告别派对。派对办得很热闹,老大带了后宫团过来撑场面,年轻靓丽的女孩子们围在一起逗张楚岚和王亦秋当初收养的那只小猫,它现在已经长成大猫了。真是的,王亦秋感慨,简直像做父母养孩子一样呢,是不是张楚岚?
张楚岚低头笑笑不说话,心想你哪里养过它,一直是我在丧偶育儿。
你真的不想去跳舞吗?王亦秋很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来嘛,以后再想和本公主跳舞可没机会了哦。
她真奇怪,张楚岚心想。长了一张蹦迪到天明的脸,平时也确实蹦迪到天明,这种时候却选择老派的交谊舞。他疑心王亦秋此人是卷心菜投胎,一层层总也剥不完。后来又觉得不对,卷心菜是多么纯良的一种蔬菜,王亦秋合该是洋葱才对。
张楚岚会跳舞,组织上训练过,这样方便他们混进社交场合刺杀。乐曲很舒缓,他和王亦秋相拥着慢慢转圈,一圈又一圈,无穷尽似的。舞池里的灯光很暗,她穿了露背的衣服,张楚岚谨慎地控制着自己搭在她腰上的手,不想冒犯公主的肌肤。
偏偏王亦秋又在此时贴在他耳边发问:“怎么,当初睡都睡了,这会儿连摸都不敢啦?”
“公主,那是个意外。”
“别,别公主,你都离职了,听着怪别扭的。”王亦秋冷笑一声,又道,“其实,你真的是个杀手,对吧?”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看到你扔电话卡了。”王亦秋无辜地眨眨眼,“我一个人住,所以在每个房间里都安了监控。独居女性,理解一下。而且,你也确实不是我打过交道的第一个杀手了。”
你业务不精,职业道德零分,长得也就普普通通,还是个小处男。王亦秋左手环着他的脖子,右手沿着他的后脖一点点往下滑,抚摸过他大半条脊梁。可是我就是很好奇,好奇你是不是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脏心烂肺,薄情寡义。
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算有了吧。王亦秋顿了顿,诶我给你包了个5200的红包,回去给那个让你哭的女人多买点好贡品吧。睡了她的男人,就当是我一点补偿。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废话,王亦秋眨巴眨巴眼睛,下睫毛根部粘贴的水钻微微闪光。哪有男人闲到为活着的女人流泪,这可是常识。我猜得没错吧,你当时在想去世的前女友。
嗯…不对。
哦?
她不是我前女友,张楚岚轻声说,她是我的姐姐,我就这一个姐姐。
王亦秋的美目有一瞬间的失神,张楚岚乘胜追击:所以公主,你为什么第一时间就往前女友上想呢?
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你也喜欢我呢?
他期待着王亦秋也能输一回,因为他在王亦秋面前就没赢过。但王亦秋不愧是王亦秋,她迅速反应了过来:哎,那你又为什么要说“也喜欢我”呢?这个“也”字,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呢?
张楚岚心想,又输了。幸好此时切换了伴奏舞曲,灯光全暗,他可以不必立即回答。然而王亦秋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她搂着他的脖子说:不是呀,我不喜欢你。
“我不是喜欢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她贴着张楚岚的耳廓用气声说话,“你太不快乐了张楚岚,我简直要在你身上看到另一个我自己了。”
张楚岚心想,你抢我台词。但他还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枪声就响了。黑暗中的现场立时陷入混乱,他和王亦秋被惊恐的人群挤散。尖叫声与典雅的舞曲声交织,几乎盖过第二声枪响。张楚岚在人群中努力稳定住自己,他判断王亦秋离自己不远,带她出去应该不难。只要她没有受伤就行…只要她没有受伤。
然后,灯光重新亮起了。远远地,他看见她和她父亲并排倒在地上。两个人都是眉心中弹,立即死亡,没多少痛苦。
是那对窈窕门神,张楚岚一凛,想起初见她们时的异样感。难怪她们穿得那么露却不让人觉得香艳,现在想想那应该是杀手的直觉,常年刀口舔血的气味就算洒了香水也瞒不过同行。
杀大爱组的老大是主菜,杀他女儿只是捎带。像张楚岚供职的组织一样不接情杀仇杀的杀手只是少数,幕后主使实难查证,毕竟这父女俩都不缺仇人也不缺风流债。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摸出藏在腰带里的微型手枪。
你其实不喜欢杀人,很久以前姐姐这么对他说。很好,保持这个状态,别把工作变成了爱好。
第一下,正中姐姐的肾脏。
枪上装了消音器,他不是表演派杀手,不喜欢华丽的花样,低调实用最好。于是妹妹方才一脸震惊地看着姐姐倒下,连表情都来不及调整,下一秒又被正中心脏。
他想这两位同行估计到了地狱里都要咒骂他,你我无冤无仇只是做个生意而已,逞什么英雄。他也知道非必要不能自相残杀是行规,但他忍不住。
真的…忍不了啊。
组织想必不会放过他,没事,大不了是个死。他在心里很冷静地下了判断,觉得自己这辈子除了从没去过按摩店,倒也没什么别的遗憾。
记忆倒转回很久前的一天,那时他刚入行不久,组织上要给他选纹身,理由是一个杀手没有纹身太不符合人设。张楚岚一开始想纹爷爷,被拒绝,理由是年轻人纹老人在身上不太吉利,这一行非常迷信。姐姐死后他又想纹姐姐,又被拒绝,理由是做我们这行身后最好不要有图像流传世间,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纹个护身符什么的吗,别总想着纹人像。张楚岚不愿意,觉得跟风纹护身符,太对不起素昧平生的妈妈。于是他成为了一个罕见的没有纹身的杀手。
现在我知道要纹什么了,我要把你、姐姐和爷爷都纹在身上,反正我也要死了。张楚岚想到此处,顺理成章地笑出声来,并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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