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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乐：敦煌壁画中的花树特征及其嬗变

花匠小妙招
2024-11-16 04:52

敦煌壁画中的花树特征及其嬗变

□李安乐

敦煌壁画中的飞天、菩萨、佛陀等形象极为生动，目前学术界对其研究已经极为深入，但对作为“配角”的花树关注的比较少，相关的研究亦比较零星和分散，缺乏系统和深度。

检视近几年学术界对于敦煌花树的研究，多集中在花树形态的归类上，且这方面的文章也不是很多。其中，比较有价值的文章有中国美术学院彭汉宗的硕士论文《合成法，追天趣：南北朝时期敦煌壁画中的花树造型研究》、郑州大学付玉峰的硕士论文《敦煌壁画中“树”的造型研究》、四川美术学院裴靖的硕士论文《发掘敦煌壁画中山水画艺术资源》等。

在敦煌壁画逐渐本土化的过程中，树在壁画中的功能产生了由佛陀身份标识到分割画面及装饰的变化。通过对花树在不同时期、不同形态及特征进行梳理，可以理清宗教流派等因素对花树产生的深刻影响以及花树的嬗变过程。

一、花树的类别

这里所说的“花树”指的是敦煌壁画中花状树木的艺术形象，但不包括比较抽象的图案纹饰。花树是一些非常有意思的艺术形象。它们也很好地体现着佛国世界及其理想。佛与花树关系极为紧密，在佛教典籍中记载，释迦摩尼降生于无忧树下，得悟于菩提树下，传道于七叶树下，涅槃于娑罗树下。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美术史论家王伯敏对莫高窟壁画中的树木品种作过研究。他说：“莫高窟壁画的树是极其丰富的。我曾想作全面的统计，但毕竟不是长期工作于莫高窟，所以只就107个唐窟壁画的树作大略的统计。不论大树小树，我一铺铺地数。有的是丛树，分不清，我作两株计。用这种笨拙的方法来数，其数的二千六百余株，舍去形状相同，或种类与表现手法重复的，所画树的品种近百种……莫高窟壁画的树，有松、杉、银杏、菩提、梧桐、棕榈、竹、芭蕉等。由于简化、变形，很多树木叫不出名称。”总结敦煌壁画中的花树，其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别：柳树、芭蕉、竹子和菩提等，既包括传统艺术中常见的花树形象，也包括从印度传入的花树形象。如银杏、芒果就属于佛教中的圣树，这些花树形态又与起源于古印度的佛教信仰紧密相连。

1、菩提树。菩提树原生长于印度，后随着佛教传入中国。据史籍记载，梁武帝天监元年（公元502年），僧人智药三藏大师从西竺国（印度）带回菩提树，并亲手种植于广州王园寺（后来改名为光孝寺）。它树干粗壮雄伟，树冠亭亭如盖，既可做行道树，又可供观赏；叶片心型，前端细长似尾，在植物学上被称作“滴水叶尖”。由玄奘口述、辩机撰文的《大唐西域记》中记载：“菩提树者，即毕钵罗之树也，昔佛在世，高数百尺，屡经残伐，犹高四五丈。佛坐其下，成等正觉，因而谓之菩提树焉。”“菩提”的意思是觉悟、智慧，用以指人忽如睡醒，豁然开悟，突入彻悟途径，顿悟真理，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在敦煌莫高窟第329窟初唐的《说法图》、第276窟隋代的《维摩诘经变》《文殊》、第419窟窟顶东坡的《汲水图》、第217窟西龛顶初唐的《顶礼佛陀图》等多处有对菩提树的描绘。

2、银杏树。早在秦汉时期，中原地区就有银杏种植。江苏南京的画像砖《竹林七贤与荣启期》中就有银杏的造型。该树应是从中原传过去的。银杏树在敦煌壁画中比较多见，如第257窟北魏的《须摩提女请佛图》、第244窟隋代的《佛说法图》、第320窟中盛唐的《无量寿经经变·未生怨》等壁画中就绘有银杏。

3、芒果树。敦煌莫高窟第320窟南壁初唐的《阿弥陀经变》、第172窟盛唐的《乐队》、第61窟五代的《维摩诘经变》中描绘有芒果树。

4、柳树。敦煌莫高窟第285窟南壁西魏的《五百强盗》、第420窟隋代的《法华经变·群鸟听法》，以及第301窟《萨埵太子本生图》等壁画中可以见到柳树的造型。

5、丛竹。敦煌莫高窟第285窟南壁西魏的《五百强盗》、第231窟中唐的《报恩经变》、第9窟盛唐的《得度图》、第61窟五代的《维摩经变》、第217窟南壁盛唐的《法华经变》《观无量寿经变》等壁画中绘有不同形态的竹子。

6、松树。敦煌莫高窟第285窟西魏的《佛度水牛》、榆林窟第3窟西夏的《文殊经变》、榆林窟第25窟北壁中唐的《老人入墓图》等壁画中就绘有松树，松针簇簇向下，特征明显。

7、芭蕉。芭蕉树造型明显，多出现在说法图中。敦煌莫高窟第360窟南壁中唐的《青庐图》、第320窟盛唐的《无量寿经变·未生怨》等壁画中对芭蕉有不同的描绘。

8、桃树。莫高窟第76窟北宋时期、第98窟五代时期的壁画，榆林窟第3窟西夏时期的壁画，以及榆林窟第12窟壁画等都是根据《贤愚经》的故事描绘的。其中的《猕猴献桃图》中就有桃树。莫高窟第217窟初唐时期的壁画《化成喻品》中描绘有盛开着桃花的桃树。

9、娑罗树。又称七叶树，七片叶子绕着一颗圣果，成下垂的花瓣状。敦煌莫高窟第249窟西壁的《维摩诘经变》是汉化了的娑罗树。第285窟南壁的西魏时期的壁画《五百强盗成佛图》中的娑罗树是比较成熟的造型。

10、梧桐。敦煌莫高窟第249窟和285窟等西魏时期的壁画中绘有梧桐树。

11、莲花状树。敦煌莫高窟第428窟北周时期壁画以及第329窟初唐时期的《化生童子》《供养人及车马》等壁画中有莲花状花树。

12、忍冬状树。莫高窟第285窟西魏时期的壁画和第329窟唐代的《弥勒经变》中有体型较大的忍冬状树木。

13、蘑菇状树。该形状的树木用来表现灌木丛或远处丛树，最后逐渐演化成两种形态：锯齿状和火焰状。锯齿状的花树如第285窟南壁的《五百强盗》、北坡的《山林修禅图》等，在麦积山石窟第127窟西魏《萨埵太子本生图》也有类似的花树。由蘑菇状衍生的火焰状花树有第285窟北壁西魏的《说法图》、第461窟正壁龛楣上北魏时期的《单子本生图》等。

14、枯树。敦煌莫高窟第320窟北壁盛唐《观无量寿经变》中的“未生怨”等壁画描绘
有枯树。

二、花树的来源及不同功能

在敦煌壁画中，花树的形象非常多，到处可以见到，它在一定程度成为佛的象征。其实，它们都是现实中存在的物象。作画者对现实世界的树木进行加工、提炼、改造等艺术化处理，在壁画中表现了两种形态的花树：普通树木（柳树等）和几经变化的圣树（菩提树）。

敦煌壁画中的很多花树来自于印度，如菩提树、娑罗树、无忧树等。这些佛教诞生地的树木一开始就带有神秘的色彩。在佛教沿陆上丝绸之路东传的过程中，作为中转站的敦煌对来自印度的花树进行了一定的复制和转绎。由于敦煌画工本身有没有见过印度圣树，作画时是依赖于粉本的，因此在绘制过程中会出现理解不准确、加入自己的主观情感等，便形成了本土化的花树特色。还有些花树来自于敦煌本土，比如柳树，松树、桃树、枯树等，这些树木在本地极为常见，在不影响佛教教义的情况下，画工自然而然地把这些树木描绘到壁画中去。还有一些花树形象是从中原地区传到敦煌的艺术图式，比如银杏树。因为敦煌本地的生态条件不适宜种植银杏树，所以敦煌壁画中的银杏树图式也发生了一些“走样”（其实是在粉本基础上出现的一些图式变形）。

敦煌壁画中的圣树往往与佛教关系紧密，比如菩提树与释迦摩尼渊源颇深。六祖慧能曾有禅悟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有些佛教艺术品用菩提树来代替佛陀。在敦煌壁画的各种“说法图”中，菩提树常常出现在佛陀的周围，它的功能非常明显，是佛陀身份的指示及象征。

银杏树、芒果树、柳树、丛竹、松树、芭蕉、桃树等普通花树主要有两个功能：画面装饰和分割画面。它们的形象在故事性较强的壁画中比较多见。

三、花树艺术形象的特征及嬗变

花树的造型受到四种文化范式的影响：印度佛教文化、西域胡人文化、中原正统的汉文化和敦煌魏晋以来较封闭的汉文化。和佛教塑像一样，花树的造型也经历了一系列的汉化的过程，从印度式造型到半印度半“胡化”造型，再到半“胡化”半“汉化”造型，再到完全“汉化”的造型。由于上述文化的影响，花树的艺术形象呈现出四种风格：魏晋风格、印度风格、西域风格和中原风格，并逐渐出现这四种风格的融合。

南北朝时期的树木表现比较尚意，直接勾勒点染，风格与魏晋墓画较为接近，主要以没骨法表现。北魏壁画中的树木在表现中有一个特点，就是树的尾部带有尖、廋、挺、硬的锐形，力度感特别强，这也是北魏时期文化艺术的特征。因此，壁画的发展与时代有莫大的关系。这时的壁画中已经出现了南方的竹林，体现出南北文化的融合。另外，树木形态表现丰富，有夹叶树、阔叶树等。北魏的壁画中，树木显得较粗拙，仍以没骨画法表现，这与北魏壁画重在表达山水的排布与气势有很大关联——树木是为配合山水而出现于绘画中的。北周时期的壁画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花树比例增大，比较符合实际，改变“树小于物”的状况，树木被巧妙地运用到故事画中来分割故事。

敦煌壁画中丰富而生动的的花树形象，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演绎了不同的佛教教义诠释。动人的花树伴随着佛教的传播及发展伴随着敦煌政治文化地位的变迁而经历了一系列风格上的纠缠反复，最终由繁盛绚丽而走向了销声匿迹。在数次的佛教传播中，不同教派的教义间的纠葛反复，以及后来的本土化佛教吸纳、中原对敦煌的反向传播等，使得它们透射出花树反复景盛的艺术风貌。

作为宗教衍生的艺术形象，花树沿着佛教流派发展的轨迹，在东西文明交汇的敦煌莫高窟留下了它的历史形象。在花树的表现技法上既有本土尚意简形艺术美学思想的影响，又有来自西方写实技法的充实。从花树作为次要的配景装饰到佛陀的身份标识，从逸笔草草的描绘到繁复华丽的勾画，从印度圣树到中国普通树木，花树在宗教表意的功能中，透射出艺术最为绚丽的本质。

2015年第070期《中国书画报》国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