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讨论20世纪后期的恐怖片,那《闪灵》与《异形》绝对是两座没法绕过去的高峰。前者所引发的关于影片本身的争议至今都没有停止过,后者则是在当年以千万的电影成本搏回了上亿的电影票房。但以今天的眼光来看,《闪灵》与《异形》的恐怖感比起当年肯定是有着相当大的衰减的,一方面是技术的提升使当代电影的真实感比起20世纪时已有了相当明显的提升,另一方面则是上述两部影片中营造恐怖感的方法在这么多年里已经被太多电影借鉴使用了,观众已经审美疲劳了(当然还有可能是因为我胆子大)。可除开恐怖片应有的“吓人”目的,《闪灵》与《异形》也的的确确很好反映了20世纪后期所面临的各类问题:各国政治运动结束后的疲软、冷战严峻形势下的高压以及日趋激烈的种族与性别相关的各种社会矛盾。相比受到惊吓的刺激感,以上这些问题才是这两部电影能名留影史的真正原因,也是我真正感兴趣、在此想跟大家多聊一聊的部分,更确切的说,是关于平权的那一部分。
《闪灵》与《异形》确实是两部有着很强平权意味的电影,前者更多涉及到的是种族主义、父权与男权,而后者则涉及到的是女权主义。《闪灵》的原作者史蒂芬·金并不喜欢库布里克版的《闪灵》,据说史蒂芬·金看完《闪灵》后,评价库布里克“想多了”,“把简单的问题搞复杂了”。而史蒂芬·金所说的库布里克把《闪灵》“搞复杂了”、“想多了”的部分,其实就是涉及到种族主义的那一部分。究竟库布里克版的《闪灵》究竟有没有涉及到种族主义,直至今天也有很大的争论。但就我而言,因为第一遍看的是最短的119分钟的版本,也许是很多镜头遭到删减的原因,我在这一个版本中更能感觉到的是无来由、无逻辑的恶与恐怖;但第二次看的是最长的146分钟的版本,在这一个版本中我能体会到的更多的则是来自种族主义的血腥与暴力。在我看来,如果说库布里克仅仅只是为了展现无逻辑、无来由的恶所带来的恐怖,那他大可不必在影片中插入如此多的有关“白人至上”的对白和各种种族主义的符号与隐喻,而一旦将种族主义的元素纳入影片的评价范畴之后,整部影片的流畅度和逻辑性也都确实有所提高,后文将会详谈。
而对于《异形》而言,就没有这样的困惑,因为雷德利·斯科特地在采访中明确说道他跟Giger(《异形》的美术指导、异形形象的设计者)故意把异形的头设计得像男性生殖器,然后让它再从人的身体里破胸而出的原因,就是想“让男人体验被强奸的感觉”。除此之外,不光是让身高高达1米8的西格妮·韦弗饰演片中唯一活下来的女性人类,还是那只不断招惹异形但却总是安然无恙的猫咪(这是人类之间的冲突,与猫无关),抑或是异形杀害男人与杀害女人时不同的镜头展现方式,这些都带着很明显的性暗示与女权主义色彩。
《闪灵》与《异形》在主题方面都涉及到了平权的主题,但既然作为一个讨论平权的恐怖片,无论如何,恐怖感的塑造是离不开的,如果想要讨论它深层次的主题,你确实得先将表面的恐怖解构,才能看见它应有的主题表达。《闪灵》与《异形》的故事发生地都是与世隔绝的,前者是在山顶旅馆,而后者是在宇宙飞船上。在影片开篇,《闪灵》展现了通往旅馆的蜿蜒山路,《异形》则展现的是安静的宇宙飞船的内部,前者将摄影机化身为鸟,好像是在展示美丽的山水,但事实上却无处不体现着逼仄与矛盾:不管是强化山路的狭窄感还是将山的边缘化作画面的对角线以实现对立以及不稳定感,还是最后展现旅馆被山完全包裹,插翅难逃;再配上诡异的配乐,你很快就会被纳入到这种奇怪的气氛当中。
而《异形》也同样是通过环境这样塑造来作为恐怖发生的前奏,在描写宇宙飞船的驾驶舱、走廊、通道的几个空镜中,永远都存在着一明一暗的对比,暗处中所存在的未知的恐怖因为亮光的存在被放大了,人类缓缓苏醒,孤独无助的紧张感就出来了。
《闪灵》与《异形》中的第一个镜头中所展现的恐怖基调是完全不同的,《闪灵》所表现出来的是焦虑与不安,而《异形》表现出来的却是紧张与无助。这些都只是氛围的营造,但二者在氛围营造上的不同却是源自于之后剧情的展开。《异形》在之后的剧情发展中会出现作为强权象征的怪物“异形”,是作为强权的男权这一理念的具象化产物,它是很明确的危险源,太空舰艇里的人类可以有着很明显的躲避并排除它的意识,对于具体的事物,人类是可以明确感知到的,在与世隔绝的太空中,紧张和无助的感觉是一定会产生的。而《闪灵》因为发生的地点是“阴宅”旅馆,它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具体的物,但它作为影片发生地之后,这种具象化被消磨了,反而感觉旅馆是主体,而旅馆中的人却反而是客体了,因此不论是观众还是影片中的人物自身,对于面对的危险是不可知的,简而言之就是你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但你就是怕。《闪灵》不能达到紧张的程度,不安就够了,冷不丁的给你冒出来个玻璃球,双胞胎姐妹啥的,即便画面里无一例外的亮堂得一点阴影也没有,你却还是觉得很可怕。你对你所面对的东西一无所知且无法控制。由此可知,《异形》中抽象的危险(到处都可能碰到异形)是由具体的异形所带来的,而《闪灵》中具体的危险(白人男子杰克)却是由抽象的危险(旅馆)所带来的。二者的侧重点是完全不同的。那两部影片是如何将强权的理念放入做好的恐怖环境之中的?那就是导演对人物与环境互动的处理了。
1.旅馆鬼魂、白人男子与太空怪物
首先要知道在《闪灵》中,真正的主角是杰克·尼克尔森。山顶旅馆中的鬼魂使杰克发疯的方式不是惊吓而是利诱。杰克眼里看见的,是人满为患的酒店舞厅,是西装革履的旅店服务生,不是《异形》当中那样可怕的太空怪物。杰克的事业是失败的,就如他自己在面试时说的,当个老师是没有办法完全支持家用,唯一能使他生活变好的方式便是成为一个作家,也是他来山顶旅馆的动机。而同时,杰克又是骄傲的,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行为表现则是对家庭妻儿的割离(甚至还有家暴倾向)。杰克就是一个相当标准的中产阶级白人,有野心,但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战胜时代与生活的重压以实现自己的野心,只能沉浸在资本的幻梦当中——此时山顶旅馆为他的幻梦带来了希望,而在此,库布里克开始将人物与主题联系起来,试图用诡异的环境(即山顶旅馆)勾起种族主义的恐怖,既然你个人的成就无法支持你的骄傲,那就用你的民族来支持你的骄傲,旅馆里的鬼魂们开始告诉杰克他的优越,告诉他本应拥有更多的名利,那些先辈的骄傲此时摇身一变成了杰克的骄傲,他要维护这种骄傲,他要维护自己的资产阶级幻梦,杰克的发疯有了合理的理由。在人物与环境的互动中也终于有了种族主义的容身之地,杰克从山顶旅馆那里中接过接力棒,成为了种族主义的“人上人”,对想要威胁自己地位的“黑人、妇女与儿童”进行惩罚和清扫,“白人至上”完完全全的变为了强者对弱者单纯的暴力与压迫以及对权力无节制的贪婪。黑人被杀,妇女与儿童四处逃窜,至此,影片中颇有一种平地起高楼之感,强权和恐怖感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
而《异形》不同,异形由于在创作初期就直接被赋予了男权的象征,因此不需要直接的在它的身上再如同《闪灵》那样通过环境一步步的勾出来,倒不如直接让它开始屠杀,直接把矛盾上升到最高的顶点。影片中对此的体现则是通过外星文明发出未知信号,利用这个信号使象征着女性的地球人的善良一步步接近异形,然后再让异形“强奸”去所有的地球人。而同时为了让恐怖感贴合主题,也为异形在太空站的屠杀加入了更多的设定:例如将女性在夜晚的户外、黑暗街道所感受到的危险模拟成异形在太空舰艇里四处爬行时船员感受到的危险;将异形幼体抱脸虫的嘴设计成女性阴部模样的同时又让里面伸出男性生殖器对地球人进行“口爆”;杀害男性船员时让异形嘴里伸出棒状物模拟插入的过程杀害男性,杀害女性船员时留下的镜头则是异形的尾巴缓缓缠上女性大腿并向其阴部移动等等(而船员里养的那只猫安然无恙,异形对它没兴趣)。由此,最初影片所制造的紧张感就有了用武之地,恐怖感由于这些光怪陆离的设计在也此时稍稍盖过了主题表达,但也紧紧的吸引了观众的目光,使观众能有兴趣看下去,影片节奏比《闪灵》不知急促了多少倍,票房大卖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2.孤胆女英雄和黑人、妇女、儿童
在以上的分析中,我们发现《异形》其实不像《闪灵》,似乎好像从一开始就把这种恐怖创作和主题结合在了一起,没有那种循序渐进的恐怖感。究其原因,是因为《异形》的创作重点不像《闪灵》那样表达强权的产生并强化恐怖,反而在展现强权的恐怖后试图弱化恐怖:雷德利·斯科特创造了对抗男权的象征,即女主角雷普利。雷普利的饰演者是西格妮韦弗,西格妮韦弗不是传统意义上美女,她有着宽大的骨骼,并不丰满的乳房和臀部,但她在影片中饰演的雷普利,勇敢果断而理性,对于每一次危险来临都有着相当准确的判断力(但其在影片中却完全没有做出决策的权力,权力全被男性所垄断,而影片中男性的判断却总是失误,这也是悲剧产生的源头),能撕破仿生人的伪装,能跟异形中路对线,最后直接将异形赶至太空。雷普利与异形周旋的过程极富隐喻性,及早的意识到了异形不能带上太空飞船(发现男权),然后试图击杀异形失败选择逃跑(逃避男权),最后逃不掉反杀异形(战胜男权)。
但反观《闪灵》,同样是处于权力关系中弱的一方,黑人、儿童可以看见旅馆内的鬼魂,对自己所处的境况相当清楚,但却对此无能为力,而妇女直到最后才看见了旅馆内的鬼魂(隐喻觉醒),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有逃跑和躲藏。虽然最后杰克在冰天雪地里被活活冻死,但也并不是像《异形》那样因为有一个足够强有力的象征才消灭掉的。最后画面一转,在1921年的一张照片上,杰克站在人群中最显眼的位置,他回到了资本的黄金年代,什么也没变,下一个来到山顶旅馆的人也会重复同样的悲剧。
《闪灵》与《异形》所要表达的当然不止平权这一件事,你可以看到《闪灵》中所呈现的家庭的割裂与爱的破灭,你也可以在《异形》中看到冷战时期的军备竞赛的影子,但无论怎么说,两部影片当中都将其所涉的一切矛盾的本质都很明显的点了出来:人类的自私与贪婪,正因如此,《闪灵》里的山顶旅馆才会今时不同往日,《异形》里才会出现体内流着强酸的怪物。经过了60年代声势浩大的黑人民权运动,由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运动转变为黑豹党的纯暴力运动再至结束,黑人的问题虽然没有得到解决,但“白人至上”的理念确实因此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黑人的平权问题也因此有了舆论空间。同样的,从60年代到80年代愈演愈烈的女权运动也使得社会开始重新审视女性,女性也从男性手里拿回了一些描述世界的权利。可就如同《闪灵》那样,已经注定失势的白人仍然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白人至上”的、他们眼里的黄金年代,只不过,在这么多年的发展里,雷普利在太空的孤独求援也早已经被更多的人听到。但是从最初的一次觉醒,再到艺术作品里普遍的“政治正确”,再到几乎吹毛求疵的对影片相关的全方面的形式审查和内容审查,暴力事件愈发减少,可语言表达上却越来越激进,从20世纪电影里的种种隐喻演变成今天影片结尾那直白的口号,似乎什么都没改变,人们担心的事还是几十年前所担心的,人们所争取的还是几十年前人们想争取的。《闪灵》和《异形》可能是那个时代最棒的恐怖电影之一,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在那个时代为世界做了多少贡献,它们对于世界的影响力甚至可能还不如当今一条大V微博。但无论如何,只要嗓子没哑,那就能继续表达,直白的喊口号式表达,隐喻套隐喻的斗智斗勇式表达,能说话就尽量说话。发声可能没什么用,但它至少能让你不遗忘。最后再默默发个声:我个人对此当然也没那么高深的见解,我只觉得,尊重他人和保持基本的正义感,是作为一个人在世上能够轻松做到的、且应当一直做到的事。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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