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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落菊花香》花觞 ^第1章^ 最新更新:2011

  月,昏黄。
  剑尖缓缓在地上划过,碰到秋天萧瑟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碰到光秃秃的土地,便留下淡淡的划痕。握剑的手,不,确切地说,是在用几根手指轻扣住剑首,手的主人一袭白衣,裙裾在寒风中飘摇不定,那身形便似空中的一缕白烟,那地上的影子更似要被风吹散了。
  一头如瀑长发黑漆如夜,白衣女子缓缓向前飘动,踏上青石板时,便把剑握在手中,握剑的位置是距剑格三寸的剑刃上。直到重新踏上土路,方才放下剑,继续像牵着缰绳一样随意拖着剑走。剑依旧在地上划出浅浅的凹痕,依旧发出沙沙的声响……

  听到人们谈论闹鬼的事时,竺姨都会浅浅笑着,给坐在桌边的人倒上一杯茶。菊花茶淡淡的香气随着热气袅袅腾起。那正努力把故事渲染得阴森神秘的人会捧着茶抬头笑道:“竺姨,你的菊花茶真香。”竺姨会淡淡笑着,笑容像那香气一样朦胧不明。竺姨是慕英堂花圃的主人,换句话说,也是花圃的唯一一个仆人。她在慕英堂呆了很久,没有人能确切地说出她究竟来这儿多少年了,正如那闹鬼的故事被人谈了很久,没有人能确切说出什么时候开始的。
  慕英堂的女弟子总是要嫁人的,谁也不会在慕英堂长住,而为数不多的男弟子大都下山闯荡更广阔的天地去了,所以慕英堂的弟子通常最多呆七八年的。竺姨,是个例外。她资历很老了,尽管不过三四十岁,大伙儿都呼她“竺姨”。没人去问她那些过去,一个种花养草几十年没下过山的女人能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传奇呢?人们只是爱来她这儿坐坐,看看花圃里的花草,喝上一杯热腾腾的菊花茶,闲聊着江湖名侠的风采,眼里满是仰慕。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秋天的午后,竺姨坐在门口的阳光底下,懒懒地缝着入冬的棉袄。日头渐渐西斜了,风渐渐冷了,竺姨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站起来,把东西收进屋里。这时,听得一阵叽叽喳喳大呼小叫的声音,一群孩子挥着木剑嘻嘻哈哈你打我闹地冲进屋子抢了椅子坐下。竺姨眼角含笑,转身去倒了水,“快过来把手洗洗,谁洗的白就给谁吃大苹果!”孩子们你推我搡地洗了坐在桌前,摊出白净的手。竺姨把早准备好的水果点心端出来给他们分了,孩子们一面吃着一面兴高采烈地谈论着。
  竺姨把地上散乱扔着的木剑一把把拣起,那些木剑一例儿三尺长,涂着灰白色的漆。慕英堂年轻弟子练剑都是用木剑的,为的是怕切磋时拿捏不好分寸。“听说那女鬼专在月圆时候出来抓小孩回去吃呢!”稍微大点的女孩一本正经说道,其他孩子都满脸惊恐,竺姨听见拉下脸喝问道:“谁告诉你的?”那女孩慌道:“是教我们的陆师姐说的。”“她吓唬你们的。”竺姨神色缓和,从不提闹鬼事件的她接过话题讲了下去。

  那白衣人并不是鬼,只是一个人,一个寻常的女子。她手握剑刃却没流血,只因为那不过是把木剑,就是慕英堂里最常见的这种,三尺长,灰白色。
  她深夜不睡只是因为睡不着,所以出来看月亮,陪月亮说说话。她并不想杀人,只是很难过,难过得想自杀,想用剑割破自己的血管,听着血喷薄而出的声音,看血溅成朵朵绚烂的桃花。然后她倒在草地上看月亮微笑着注视她的沦亡,意识一点点涣散,痛苦也渐渐消失。
  可是她没有勇气,她没有勇气那样做,就像迟钝的木剑无法割破手腕,她微薄的勇气还不足以使她动手。所以,她只能徘徊在月光下,一点一点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路,希望把痛苦踩在脚下,而痛苦就像影子一样,是无法摆脱的……

  “我可以进来吗?”竺姨沉浸在自己讲的故事里,直到有个低沉沧桑的男子声音把她从中唤醒。抬头,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双鬓几缕白发,相貌温和谦恭。竺姨一时愣了,这相貌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师兄?”竺姨有些迟疑。“怎么,阿篱,十几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听得那熟悉的称呼,竺姨笑了,这些年来初见她笑容里带了些许温度。孩子们见有生客,都拿着吃的跑出去玩了。
  “我以为你早已下山,最近得知你还在这儿,今天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你什么时候从藏书阁搬这儿了?”男子在桌边坐下。藏书阁?那像是很遥远的梦了。“很久了,你下山后没多久我就搬过来了,我觉得这儿更适合我。”竺姨一面说着已将桌子收拾干净,泡了杯菊花茶放在男子面前,自己却倒了一杯冷酒,菊花酒。薛逸明呷了一口茶,温暖的茶香让他想起一些遗忘了许久的东西。
  他忽然道:“这二十年来,我整日忙忙碌碌,剑法荒废了许久,也曾创了些新剑招,你帮我看看哪儿需要改进。”竺姨早恢复了那淡淡的笑容:“哪里,我自搬出藏书阁,再不看书也不学剑,岂敢妄加指评?”“不试怎么知道?”话才落,剑已平平送出,竺姨忙足尖轻点,身子连同凳子已向后陡移几尺。霎时剑影凌乱,人影起落,屋子虽然狭小,人与剑俱未磕碰到任何物品。
  竺姨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我笨拙了许多。”薛逸明叹了口气,手心里躺着一缕青丝,“没想到,二十年了,我也不过能削掉你一缕头发。”竺姨一面酌酒,一面问道:“你出剑迟疑,顾虑重重,剑气失了以前那分锐利与洒脱,难道是怕伤了我?”他苦笑摇了摇头:“这些年杂事颇多,我根本无心练剑,剑法讲究忘我,我杂念太多,以后怕是再也不能碰剑了。”
  他长叹一声,把酒坛抱过来大口灌了起来,竺姨叹了口气,新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菊花茶。薛逸明放下酒坛,“你很喜欢菊花?”“嗯,菊花的香气清寒,带着冷静与清醒。它能提醒我不沉溺于幻想,淡定从容地面对现实。”
  “你还记得当年来找我比剑的穆如云寒吗?”“当然记得。”她淡淡回道,心平静得自己都觉得诧异。穆如云寒,云寒云寒,怎么会不记得?见到他时自己还在藏书阁呢。

  “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姓薛的,自称什么江南第一剑?我找他比划比划!”那少年背负长剑,满脸张扬着狂妄与自负。“你来的不巧了,他奉命下山办事去了,只怕要三个月才回呢。”竺篱放下手中的书,偏着头笑道。“你和他很熟?”“嗯,很熟的朋友。”
  那少年径自坐下,那石凳正是薛师兄惯常坐的那个。“你一直在这儿?”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书——《江湖史略》,翻了几翻。“嗯,慕英堂识字的不多,我空闲时便做些誊抄旧书的事儿,天晴朗时就晒晒书。”他不知听了没有,只是合上书哂笑道:“这种废书留着何用,都是些陈年旧事,早过去了,还看它做什么!”竺篱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观旧史,知兴衰分合之变,有何不妥?”他不接言却问道:“你天天在这儿抄书,必定见了许多剑谱了,应有些见识,你看我的这套剑法,比姓薛的如何?”
  说毕,他便抖起了剑,那剑法奇特灵动,只是偏于古怪尖新,失了几分沉稳慷慨,此外剑招不免有些繁复,竟是那少年自创的剑法。

  “那时他来找我比剑,可惜我回来他已走了。我现在真想知道那时谁会赢,他那时可真没耐性。”“不,他等了你三个月,就在你回来的前一晚走的。”“哦?”薛逸明有些吃惊,她以前不是这样说的,她只说有个叫穆如云寒的人来找他比武,他不在就走了。

  穆如云寒,坐在藏书阁的阁顶,看着树叶一天天减少,眼里没有一丝笑容。竺篱或在院子里的架子上晒菊花,或在桌边抄书,偶尔抬起头,只见他就那样坐着,喝酒,看天,看落叶,眼里都是愁容。
  “你愁什么?不可能是为和师兄切磋的事。”“为什么不可能?”“担忧的话你就不会来了。”他喝酒不语,依旧看天看落叶,眼里满是秋的萧条……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举止笑容都温文尔雅,却偏偏是个狂傲自负的人,狂傲自负却又偏偏带了许多忧伤倾颓。他很少说话,只是坐在屋顶等着他要等的对手。
  一天,他开口说:“她们很喜欢找你说话?”他说的是那些常来找竺篱的女孩们,女孩们总是有许多许多的心事,需要有个人倾诉。竺篱笑了,“嗯,她们喜欢讲故事,而我恰好喜欢听故事。”“我也有一个故事你想不想听?”“你乐意讲我就乐意听。”他开始给她讲故事,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亦真亦幻,有约定,有背叛,有伤痛,有远行……
  随着秋叶一天天的稀少,冬日的一天天来临,这个谜一样的人,在竺篱面前的浓雾渐渐稀薄了。

  “他等了那么久,那为什么走了?我记得我提前写了信说已在路上了。”“因为……我在他酒里下了毒。”“什么?”薛逸明颇有几分意外,因为他分明看见竺姨在谈论那个人时眼里浮动的暖意,“为什么?”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穆如云寒眼神痛楚,一缕血从他嘴角滑落,泛着紫黑的颜色。竺篱不敢看他,盯着茫茫的白雪,冷冷说道:“我怕你打败我师兄。”他惨笑道:“忘了忘了,是我忘了,你说过,你们是很好的朋友,那么就该是我的敌人,我竟把你当了朋友。”他冷笑,嘲讽着自己的愚蠢,竺篱的心也在滴血。
  天地白茫茫一片,藏书阁院子里遍植的白梅在寒风中依然馥郁。雪扯絮般大片大片落着,桌上的菜肴香气还未冷下去,炉火依旧很旺,酒香飘荡。如果那一幕没有发生,那么这该是多么美妙的时刻?然而,变换似乎注定了要发生,无法阻止……
  他走了,步履踉跄,留下醒目的脚印与紫黑的血痕,消失在苍茫的雪地里……那一天,慕英堂的梅树一夜之间全死了。第二年秋天来临之前,藏书阁换了主人。

  竺姨怔了许久,吹了吹茶,尽管那茶已经不热了。“因为,我怕他输。尽管我后来帮他改了一些剑招,可是还有许多弊端。新创的不够成熟的剑法,想和慕英堂名列江湖第三的回风剑法相抗,不难想象结果。但是他很自负,他不允许自己失败,如果败了他怕是再不想碰剑了,而剑是他唯一的朋友与支柱。我下的毒,不会致死但需要休养很久,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揣摩剑招,硬劝是劝不动的。”
  “你很在乎他?”“是,我爱上了他。”薛逸明不语,把酒给她倒了一杯,她一饮而尽。

  穆如云寒,他的自负,他的狂妄,他的悲伤,他的故事,一切一切都让她疯狂地迷恋。而聪明如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爱?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感伤着他的过去,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他离去时痛楚的眼神让她恨不得杀死自己,但是,她却对自己说不后悔。因为后悔没有用,有些事情一旦酿成,就无法改变结局。
  他曾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是浪子,注定了漂泊无家。
  既然不能陪你浪迹天涯,那么,请允许我找个决绝的理由和你道别,隔着苍茫的寒气与漫天飞雪,向你俯首,请为我珍重,尽管余生终是陌路,一去千里……

  竺姨叹了口气,打开一个锁已生锈的箱子,里面只是少女时的衣服,一件白裙下掖着一把磨短了的木剑。薛逸明已经走了,走时他说:“如今他已被尊为‘剑仙’了。”竺姨将那白衣和木剑扔进了火盆里,火焰腾腾,吞噬着一份伤痛,一份回忆。
  门外大片大片的菊花黄澄澄的,散发着清寒的香气,竺姨泪落如雨,却笑了。明天就是重阳,可以做好多好多菊花酒,泡好多好多菊花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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