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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之一：爱而不能得的王莲生和沈小红

花匠小妙招
2024-12-08 11:47

妓女卑贱如蝼蚁，大都摆脱不了作为男人泄欲的工具，“妓女众人妻，客人流水柴”是她们悲惨的宿命，偶有几个人精从男人的裤裆和花言巧语中涅槃成嗜血的罗刹，有幸成为时髦倌人，长三先生（对上等妓女的尊称），春风得意，羡煞旁人，但在几番鲜艳明媚之后，也就一夜春风落尽，花落人亡两不知，晚景堪怜。所以越是入时的长三，越是能看破尘世，也愈发无情，仅有的情绪不过为着算计自身出路而出演的戏码，骗男人但从不骗自己。婊子无情，是生活所逼，职业所需，她们是河心易折的芦苇，为保护自己不被烈风摧残，而被迫做出的坚强的选择。但这些在风刀霜剑的日子中磨砺出来的风尘女子，也同样渴望着避风的港湾，有朝一日奔出个头来，若然遇得一位好客人，自己托付了真心，去掉了身上的保护色，郎有情妾有意，便真是胜却人间无数，此情难得，更是无价。可是烟柳巷陌之所，妓女骗客人，客人也要骗妓女的，这些可怜的女人只将真心相付，却落得泪洒空枝，怪只怪痴人忘却身份，得此痴念，可叹亦可悲，悲剧也常由此而来。《海上花列传》，作者花也怜侬，吴语作家，原著实在难啃，读来如同外文小说，但并不妨碍我依旧喜欢吴侬软语，去苏州旅游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坐公交车听她们用吴语报站，尽管听不懂，但那声音麻酥酥的，像陈酿的酒，香而厚重，至今还记得在苏州的时候，那个美丽的老板娘用娇滴滴的吴语普通话对我们说，辣椒油没有了，一时竟让我们觉得此生羞为女儿身。为了方便广大非吴语群体的读者，张爱玲将其翻译成了白话版的《海上花开》和《海上花落》，据说对张爱玲影响最大的两本书，一本《红楼梦》，还有一本就是这本《海上花列传》，也难怪她费劲心力将其翻译。侯孝贤拍摄的这部电影更注重对吴语的还原，所以在导演的一组组长镜头下，听着演员们的吴语对白，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视听盛宴。唯一的遗憾是因为梁朝伟的缘故，他所饰演的王莲生一角，也从原来的安徽籍变为了广东籍，这一小小的遗憾让粤语和吴语穿插在电影中，像一盘特别饭后的点心，我们甘之如饴。《海上花列传》的故事取自于上世纪上海英租界，描写的是一群上等妓女和上海上流社会名绅贵族之间的风流韵事，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作者妙笔生花，力透纸背，活脱脱一幅晚清上海市井图。然而因为人物众多，事情繁杂，侯孝贤仅截取了四组爱情故事，将其中对官场黑暗，世态炎凉的暗讽悉数抛却，独取爱情一瓢饮，这一点与张爱玲喜爱这本小说的初衷不谋而和，其中影片的重点更是放在王莲生和沈小红的故事上，又一次和张爱玲达到高度统一。张爱玲爱《海上花列传》是因为中国古代大都正襟危坐，少有描写爱情的小说，而《海上花列传》不仅是，更是将王莲生和沈小红的爱情故事描写的“最不可及”。王莲生和长三先生沈小红一直要好，甚至有心要纳她为妾，可后来王莲生渐渐觉得小红待他不比以前，为了弥补内心的空虚，又去做了张蕙贞的生意，被沈小红知道后一阵大闹，侯孝贤的这部电影正是从这里开始切入，胆小怯弱的王莲生在朋友的陪同下，去沈小红住处取得她的原谅。如果说《海上花》前半部近乎絮叨的描写手法，排列组合似的人物出场，让人觉得平淡琐屑，那么从“沈小红拳翻张蕙贞”开始，作者一改叙事风格，像是习惯以茶待客的主人，突然换上了高纯度的烈酒，客人饮之，一阵眩晕，眩晕到甚至怀疑这是否出自同一人之笔椽。沈小红好似一个特殊的存在，同行们觉得她不够聪明，一个高官厚禄的王莲生有心娶她，她却一再敷衍；男人们觉得她不够巴结，渐渐的也没有了什么生意；仆人们也不喜欢她，嫌她霸道不讲理。只有王莲生喜欢她，这难道不就是爱情吗？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还有暴力倾向，却让王莲生情有独钟，情人眼里出西施，沈小红大闹后“蓬头垢面，如鬼一般”，他也并不嫌弃，依旧和好如初。王莲生原本去做张蕙贞的生意，也只是填沈小红的空当，因为他感情的付出在沈小红那里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也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不知道沈小红姘了个戏子武小生小柳儿。这在当时算的上最伤风败俗的事，妓女姘了戏子，最不知廉耻。沈小红之所以如此任意妄为，浪荡下作，先且不说她是否真的爱小柳儿，或者是弥补她年轻气盛的性欲，唯一敢确定的是，她自信自己吃定了王莲生，她自信胆小怯弱而又爱她的王莲生会纵容她的所作所为，这也许就是“是他给她自由过了火”，在爱情的世界里，我们总是不断挑战对方能够容忍的下限，仿佛不把对方逼到一个死角，便不会擅自罢休，故事到这里，王莲生和沈小红已不再是单纯的买客和卖客的关系，他们是爱情世界的厮杀者，各自不伤不休。可是沈小红大概不知道，王莲生是真的爱她，爱的天性是排他，爱相随而来的是醋意，是容不下其他男人的绝对占有的嫉妒，这也是为什么王莲生一个人撑起沈小红生意还有心纳她为妾的原因，懦弱亦如王莲生，在面对爱情的背叛的时候，也会“醉酒怒冲天”，在荟芳里不惜大闹一场，宣泄爱之妒火，冲冠一怒为红颜，也许就是对爱情最美的释义。在洪善卿等人的劝阻下，王莲生虽碍于情面没有彻底拆了沈小红的台，但对沈小红的爱情也已是彻底幻灭，随后虽是娶了张蕙贞，也并未如意，我想爱情是没有替代品可言的，心里住下了一个她，就不能再有另一个她。侯孝贤导演在对王莲生和沈小红的故事的处理上比原著更胜一筹，电影中，王莲生升迁到山西任职之前，就没有再做沈小红的生意，只是在听到沈小红的仆人说起沈小红塌台之后悲惨的境遇，而悲伤的落下泪来。悲伤是因为爱过，不再见是因为恨，因爱而生的妒恨；悲伤是因为放不下，不再见是因为容忍不了曾经赤诚恋人现已形同陌路。一个多情而又立体的王莲生在侯导的电影中呼之欲出，他已不再只是一个在官场游刃有余的奸诈之人，他变成了一个需要被爱人安抚累累情伤的赤子，他就是生活中失恋的你我他，是这红尘中爱而不能得的芸芸众生，不得不说侯导的感悟能力和他的导演功力一样厉害，他这一处理高出原著几层意思。其实沈小红不嫁王莲生，最后命运悲惨，看官们也不需要嘲笑或者评头论足，因为书里面作者借朱蔼人之口，也做了解答：“倌人嫁人也难。要嫁人哪一个不想嫁个好客人？碰到了好客人，他家里大小老婆倒有好几个在哪儿；就嫁过去，总也不称心的了。”沈小红首先是个妓女，其次王莲生的骄纵，她早已不再适合似海的侯门生活，这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命运摊牌时，也并未时时都能有完美的结局，先自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