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过后,就是野果的盛宴了,什么树莓、蓬蘽、茅莓、桑葚、金樱子、杠板归等,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能吃一个夏天。而在很多人的童年记忆里,最忘不掉的,大概要数山里面一颗颗鲜红发亮、吃起来酸酸甜甜的野果了。这类野果都属于蔷薇科悬钩子属,粗看起来差别不大,但按照植物学家精细的分类,其实包括蓬纍、树莓、茅莓等很多种。
先说说其中比较常见的一种,树莓,属于直立灌木,每株一到三米的样子,叶子是卵形后至卵状披针形,基部呈心形,顶部尖尖的,南方地区每年三四月开花,四五月插秧的时候开始,就能吃到它们了。
不过关于树莓的叫法,由于各地方言的差异,所以名字也是五花八门,有树莓、木莓、山莓、三月泡、刺泡儿、刺公公、葛公等不下十几种叫法,要想分清楚讲的是不是同一种,还真不容易。
别看树莓个子小小的,可要追溯起树莓的身世来啊,也算来头不小,早在中国最早的辞典《尔雅》中就出现了它的身影:“葥,山莓。”清人郝懿行作疏:
莓有数种……此则植生,树高四五尺,枝亦柔软,茎多逆刺,叶有细齿,颇似樱桃叶而狭长,四月开白花,结实如覆盆而大。清人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第二十卷里写到“悬钩子”时,说它即《尔雅》中的“葥”,山莓。这种酸酸甜甜的浆果,不仅古代的吃货们爱吃,动物也爱吃:
小树高不盈丈,江南山中多有之,与杨梅同时熟,或亦木,殊不易别,凡莓皆以果视之,不仅充猿粮而供扈粟矣。山居之名,饮木叶,蔬涧毛,糗藤根、果实之具甘酸者,妇穉缘嶔巇而掇之,以为佳品。悬钩子这个名字,吴其濬说它最早是出现在唐人陈藏器的《本草拾遗》里,后来成为蔷薇科下的分属名。树枝上那一根根小小的刺,不正是像悬挂着的钩子一样,随时要钩人那么一下吗?
再说说覆盆子这个名字,莫名给我一种枝叶覆蔽,果实累累而顷刻满盆的印象,有种想起梅子就让人流口水的酸酸甜甜味觉上来。再看它圆圆饱满、底心空缺的样子,却和倒扣的盆子也很像,《尔雅》中谓:“茥, 蒛葐”,指的即覆盆子,郭璞注解:“覆葐也,实似莓而小,亦可食。”《本草纲目》里说覆盆子的别名包括:“缺盆,西国草,毕楞伽,大麦莓,插田藨,乌藨子。”清人张德裕编写的《本草正义》里的解释,解释覆盆子就更有趣了:
覆盆,为滋养真阴之药,味带微酸,能收摄耗散之阴气而生精液,故寇宗奭谓益肾缩小便,服之当覆其溺器,语虽附会,尚为有理。意思是,这覆盆子有疏利肾气的作用,食用后,小便盆也可以覆之不用了,似乎一下子摧毁了我原先的联想。至于覆盆子究竟指什么,各种典籍中似乎也是众说纷纭,有的认为覆盆子就是树莓,有的认为覆盆子就是蓬纍,也有的认为蓬蘽结出的果子叫覆盆子,相矛盾的地方不少。
《本草拾遗》中说:“蓬蘽,其类有三种,四月熟,甘美如覆盆子者是也,余不堪入药。今人取茅莓当覆盆误矣。”此说认为覆盆子有别于蓬蘽。五代时期的本草书《日华子诸家本草》写道:“又有树莓,即覆盆子。”此说认为覆盆子即树莓。《图经衍义本草》中说:“蓬蘽,是覆盆之苗也,覆盆,乃蓬蘽之子也。”此说认为蓬蘽是苗,而覆盆子是其果。《植物名实图考》里说认为这种说法不准确:“疏据本草注,以蓬蘽为覆盆之苗。覆盆为蓬蘽之子,误合为一物。四月实熟,色赤,本草纲目谓之插田藨,覆盆、蓬纍,本草纲目分别甚晰。”
由此看来,由于悬钩子属的品种繁多,加上地域、叫法习惯方面的差异,关于命名的纠纷古而有之,覆盆子所包含的莓有多种,所以难免会出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
在老家浙江天台,我们管树莓叫“国公”,我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叫,问了爸爸也说不清楚,后来查了资料,有人说它的发音其实是“葛公”,跟三国时的道家名人“葛天师”葛玄有关。相传有一年春天,葛玄来天台山,看到当地有不少人看起来脸色发黄,他推断是肾不太好,于是把山上这种红艳艳的果子采下来晒干,煮成汤给村民喝,没想到吃完以后,大家气色就好转了。虽然这种说法未必准确,不过,也总算解开了我心里一个小小的谜团。
小时候,每年夏天来临的一个信号,大概要算某一天上学或下了课,在熟悉的小河边走着,突然看见几颗红艳艳的“葛公”从一丛灌木里冒了出来,于是赶紧地凑上去,先下手为强似地,边摘边连忙往嘴里塞,生怕这仅有的几颗要被别人看见抢走了。小河边那三两株,毕竟每天有很多人要经过,刚熟了就会被人摘走,自然不够解馋了。要吃得过瘾呢,得去山坡上,树林里,往人少的地方找。
下了课,趁着太阳还没下山,约上几个小伙伴们一起去摘。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该怎么走,过了这棵大树,是该向左拐,还是右拐,哪里的果子最多最大,总能记得清清楚楚,远远看见一丛垂下枝条的灌木上,缀着密密麻麻一片红果,就兴奋地尖叫着往前跑,打仗似地开始摘,一、二、三、四……把娇滴滴的红果子连着绿色的花托摘下来,很快手掌上就聚拢了满满一大捧,忙不迭一齐往嘴里一扔,那味道,真甜!这时看谁正盯着果子摘得入神时,连忙抢了他另一只手上的果子往嘴里一塞,美滋滋嚼了起来。这人回过神来,便用力在那“抢劫犯”肩膀上一拍,引得大家笑作一团。
摘得太多了,两只手捧不够可该怎么办呢?我们有个有趣的法子,就是摘一根细细的草来,像串珠子一样把红溜溜的果子串起来,这样就不怕一只手捧不过来了。不过呢,这小果儿太娇嫩了,走不了多会儿就得散下几颗,还不如快快吃掉省事。不过,要吃得这美味,可要提防枝条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刺,免得一不留神,就被刮破了手脚,流出血来。
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写的覆盆子,应该就是树莓:
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在小孩子眼里,那满嘴酸甜多汁的味道,哪是几根刺能阻挡得了的啊,身上留下那细细小小的血痕,疼是挺疼的,可到了下次,不过一样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只顾着馋嘴了,可见诱惑力有多大了。
偶然在网上看到,同属台州地区的临县仙居,还有一首叫《摘红莓》的儿歌:
摘红苺。摘红苺。我到田野摘红苺。东边寻。西边找。找到一株大红苺。随即伸手摘红苺。红苺刺。如钢针。戳进我的手掌心。哎哟哎哟哭带跳。见到妈妈就告状。妈妈用针挑掉我的红苺刺。眼泪虽干心里还是气。拿把锄头去掏红苺刺。用力一锄头掏掉戳人的红苺刺。小孩子采莓子把手给扎了,太熟悉不过了!这里所谓红苺,大约就是指荆棘遍布的树莓了。
别看覆盆子个头不大,可连宋代大文豪、大美食家苏东坡,也是这山野小果的粉丝呢。相传他被贬到黄州后,有一次他的好朋友陈季常送了一筐覆盆子给他,作为资深吃货的苏东坡当然是高兴极了了,于是写了《覆盆子帖》来致谢友人:
覆盆子甚烦采寄。感怍之至。令子一相访。值出未见。当令人呼见之也。季常先生一书并信物一小角。请送达。轼白。覆盆子难采,陈季常足足采了一筐子给苏东坡送去,可真是贴心啊!而这里说的覆盆子究竟是哪种,《植物名实图考》里说:“考东坡尺牍,覆盆子,士人谓之插秧莓,三四月花,五六月熟。市人卖者,乃是花鸦莓,九月熟。则蓬蘽即花鸦莓矣。然此中谓中原节候耳,湘江间覆盆三四月即熟,蓬蘽七月已熟。”按这里的意思,这个覆盆子并非蓬蘽。
蓬蘽
再说说蓬蘽,也是一种常见的悬钩子属的植物,别名有三月泡,割田藨、托盘子、空心泡等,我们老家管它叫“红扭”。《本草纲目》解释蓬蘽时说:“此种生于丘陵之间,藤叶繁衍,蓬蓬累累,异于覆盆,故曰蓬蘽,陵藻即藤也。其实八月始熟。此类凡五种,予尝亲采。”
蓬蘽开白色花,在南方的话,每年四五月结果。和前面说的树莓比起来呢,它长得要低矮许多,喜欢匍匐在草丛里面,和草莓秧有点像。和带花托一起采下的树莓相比,蓬蘽的果实有个特点,就是它底下是空心的,轻轻一碰,整个儿果子就落下来了,下面是不带花托的。
在杭州这几年,每逢五月初时,我都会往西溪湿地的密林里钻,沿着早熟悉了的小路去找它们,要知道在城市里,这种地方可不多。这时候,紫色的苦楝花还开着,白色的野蔷薇差不多谢了,金银花开得正好,桑葚也快成熟了,而蓬蘽呢,则大片大片地隐藏着大树下面。所以要找到它们的话,可得眼尖点才行。
一丛蓬蘽里,结出的果子很多个头并不大,或者有的被虫子侵略过,看起来不那么水润饱满,一幅干瘪瘦弱的样子,摘来塞进嘴里,有些涩涩的,不过瘾。所以有时要走好一会儿,才能碰到几颗大大的、红润饱满的果子,要是碰巧找到一丛里有七八颗,或者十几颗都是鲜红发亮的,反倒激动地有点舍不得赶紧摘下来吃了,赶忙拿出相机,对着它们上上下下咔嚓一番,然后才好像有资格吃掉它们的,对得起山林里这些漂亮整齐的艺术品似的。
再就是茅莓了,大约在夏天比较热,六七月的时候结果实。
要想认出茅莓倒也不难,它比树莓要矮,小于1米,花不像树莓、蓬蘽那样是白色,而是粉色或紫红色的。花谢了以后,紫红色的花托上就结出红红的果子来。再就是果实部分,也有些特别。树莓、蓬蘽的果子,是由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果核聚合而成的,粗略估计,一颗大概有五六十或近百颗的样子,而茅莓包含的小果核则少很多,一颗大概就十几二十粒的样子,而且看起来似乎更不规则、更加松散一些,稍微碰得用力了些,剔透的红珠子就散了下来,印象中似乎吃起来不那么过瘾,但足够甜。
《植物名实图考》第十九卷中,也详细地记载了茅莓,不过上面起的名字是“红梅消”:
江西、湖南河滨多有之,细茎多刺,初生似丛,渐引长蔓,可五、六尺,一枝三叶,叶亦似耨田藨,初发面青,背白,渐长背即淡青。三月间开小粉红花,色似红梅,不甚开放,下有绿蒂,就蒂结实,如覆盆子,色鲜红,纍纍满枝,味酢甜可食。在山里找这些野果的时候,还经常会碰到一种红莓果,它贴着地面长,开黄色小花,虽然结出来的果也是红红的,圆圆的,看起来很诱人,不过我们很早就被家长“警告”说,说这是蛇吃的,叫蛇莓,人吃了是要中毒的,所以一次也没敢尝试过。长大后才知道,蔷薇科的蛇莓其实也没毒,《本草纲目》里有记载,它是一味可以清热、消肿的中药,这才放心去吃了几颗,可那口感,软绵绵的,实在是寡淡无味,比树莓、蓬蔂可差远了。
如今,这些小时候常见的树莓、茅莓之类,也进入了规模化的人工种植,从免费的山林野果,变成了受大家追捧的时新水果。去水果店里,偶尔能看到它们齐整整地码在小篮子,一颗颗红彤彤,明艳艳的,引来不少顾客。也好奇买过一次,味道还算甜,可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还是觉得小时候钻进山里,冒着被划伤的危险采下来的野果更好吃。
2019年5月3日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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