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儿,祭罢灶,小孩小孩你别闹。再过几天,大年就来到……”民谣里唱着“辟邪盒,耍核桃,滴滴点点两声炮。五子登科乒乓响,起火升得比天高……”
腊月底儿的荆城,街头巷尾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着。家家户户新桃换下旧符,联对窗花争先贴上起。红梅吐翠,瑞雪迎春,新年的喜气祥和盈满每一丝空气。这样的日子里,那些乱世硝烟,灾病痛苦仿佛昨日烟尘,被人们默默隐入心底,不愿提及。
这些日子,萧府的生活也过得十分平静,兄弟俩每日晨起在饭桌上闲话家常几句,然后萧亦朝就去了城外军营,留下萧亦暮在家看看书,和张伯一起打理打理年底的账簿。偶尔,钟其闲来串门,两人会一起喝喝茶,聊一聊留学时候的新奇见闻,相谈至欢的时候,不知不觉,暗了天色,直到萧亦朝回来,会邀上钟其一起共进晚饭,席间酒香笑谈,甚为欢愉。
红梅灿烂,春雪飘扬,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孩童的欢笑声,除夕悄然而至。萧府每一年的年饭都安排在正午,萧府上上下下连带着萧家名下的数家铺子的掌柜,伙计几十人,整个中院,人声鼎沸,佳肴美酒摆满了八仙桌。对于萧亦暮来说,这样浓郁的年味儿似乎已经阔别许久许久了。
年饭过后,萧亦朝带着萧亦暮跟大家说了些喜话,感谢祝福云云,让张妈和张伯给每一个人发了红包,就放了大家的年假,让大家喜气洋洋高高兴兴回家团圆去了。
众人散去以后,堂屋中间摆上了一个火盆,整个屋子里暖意融融。
“张伯,张妈,又辛苦你们一年了,这是一点心意,您俩老新年快乐!”萧亦朝笑意朗朗的递上两个红包。
“这,这,还有我们的啊……”张妈局促的绞着围裙,笑着说:“这,真不好意思……”
张伯也跟着说道:“朝少爷,这平时就给的够多了,这……”
“张妈,张伯,这是喜气,可得接着。”说着,萧亦朝把红包塞到张妈手里“张妈,新年哪能少了喜气啊,凌叔叔早上都打电话回来叮嘱我,可不能忘了这传统。”
“是啊,张妈,拿着吧,多喜气多福气啊!”萧亦暮也笑着说道。
张妈张伯相互看了看,连连点头:“谢谢朝少爷,谢谢暮少爷……”说罢,张妈道:“朝少爷,暮少爷,后院还有些事没收拾妥当,我们就先下去忙了……”
萧亦朝笑着点点头“过年呢,别太忙了,能放的活就放放,好好过个年。”
“好,好,谢谢朝少爷……”说着,张妈拉着张伯一起下去了。
萧亦暮微笑着起身送走两人,转身回来,刚一落座,一个鼓囊囊的大红包就被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萧亦暮看着手中耀眼的物件,愣愣的侧过脸去,正对上自家大哥灿烂的笑容。
“怎么了?发什么愣啊,不说句吉祥话,我可要收回来了啊!”萧亦朝懒洋洋的靠在扶椅上,扬着眉笑言道。
萧亦暮闻言,倏地一下,一些久远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儿时,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给大哥和自己换上新衣,然后带拿出红包在我们眼前晃一晃,教着哄着我们说吉祥话 。直到我们大声的满屋子跑着说着“新韶如意,福寿安康”才能从母亲手里够下来那鼓囊囊的大红包,满意的塞进口袋里……
“恩?”
“新韶如意,福寿安康,大哥。”萧亦暮微笑着对上自家大哥逗弄的笑容。
“恩,听起来真顺耳,怪不得小时候,母亲年年都拿着红包哄我们满屋子说吉祥话!”萧亦朝伸伸懒腰,站起来道:“总算对得起这几年我攒的点压岁钱,这可一股脑都给你了!”说着已经迈出了堂屋的门,悠悠留下一句“省着点花啊,少买点糖吃,小心长虫牙……”
萧亦暮闻言,摇摇头,轻笑出声。
按惯例,萧家的年祭是安排在正午年饭之后。于是午后小憩了片刻,两兄弟便开车向城外梧桐山去了。
雪映山林,天澄霁色。晨起飘了些碎雪后,阳光在午后慢慢显露,散出点点金光。梧桐山却依旧山寒水冷,林寒涧肃,郁郁葱葱的密林此时秃枝枯叶,远远看去,一片萧瑟。
枯叶残雪下隐约显现轮廓的山间小路尽头,不时传来些细碎的声响。萧亦朝正手拿着锄头一点一点清理父母亲墓地周边的断枝杂草,偶尔朝几步外默默无言注视着父母亲墓碑的弟弟看去几眼。两人一起燃香奠酒,焚纸叩拜后,自家弟弟就显出些许黯然,只是静静的看着父母亲的墓碑,不再言语。
沉寂许久,萧亦朝放下锄头,道:“ 小暮,该回去了,母亲说过,日头落了之后,山路不好走。”
萧亦暮缓缓点点头,“好。”
由于积雪慢慢开始融化,车轮压过有些泥泞的山路,发出轻微“哧哧”声。萧亦朝将车开的很慢,还未进城,太阳的余晖一点点散去,天色由昏黄到灰缁,渐渐暗了下来,道路两旁的树密密繁繁交错着,渐渐模糊成黑漆漆的影子。转了个弯后,就能勉强望见远处荆城城楼上高悬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
“大哥,在城门口,把我放下,你先回去吧。”后座一直静默无言的萧亦暮出声轻言。
萧亦朝扭头看了自家弟弟一眼,没有回话,继续开着车,在离城门还有数百米的一个岔路口转了弯。
萧亦暮眉轻蹙,诧异长兄举动时,萧亦朝说话了“从这条小路去军营不远,那里有车,我换一辆车回家,你开这辆车,快入夜了,开着车方便些。”萧亦朝顿了一顿,又道:“早点回家,我等你守岁。”
萧亦暮闻言,看着前面认真开车的大哥,一股暖意渐渐流过心头。“好,大哥。”
这条能容两车相错的细石子路的两边梧桐林立,浓重的夜色中,一重重,一排排,连成昏暗的深影,随着萧亦暮的车前行,不住的向后退去,宛如幽灵,暗沉,萧索,又寂寥。
那年,母亲刚离去的时候,每每这样寒冷萧然的夜里,轻微的动静就让自己从梦中惊醒,再不能眠。萧亦暮叹一口气,幸而有大哥日夜相伴,凌叔叔关怀备至……而那个只身一人守候继母亡灵的女孩在这寒夜里……想到这里,萧亦暮蹙眉,脚下不自觉的加重油门,向那个清冷的教堂开去。
将车停在路边,萧亦暮沿着延伸到大道上来的小径往里走,这里比记忆中更加寂寥清冷,连三楼那扇总会透出些微黄光亮的彩色琉璃边窗此时都静默着,融在这夜色中。萧亦暮心里一颤,快走几步,踏上阶梯,发现教堂乌金色的雕花大门虚掩着,里面却没有一丝光亮。
萧亦暮正犹豫时,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惊的萧亦暮手心一阵寒意。“吱——”的一声,萧亦暮一把推开门,快步走进教堂。整个教堂的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排一排空落落的木椅向前递进,一直到延伸到那个陈旧的祭台前,连同那孤寂的伏在耶稣像脚下的烛台,一起沉睡在昏暗里。
萧亦暮环视四周,急切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在主堂,不在弥撒间,不在参礼间……每找过一出,萧亦暮的心就收紧一分。突然,在走廊尽头通向后花园的侧门旁,好像靠着一抹纤细单薄的身影。萧亦暮收住脚步,轻叹一口气,慢慢的走过去。
一阶一阶的雪花色大理石板透着清冷,斯桐微微斜靠着门框边,蜷着双膝,坐在台阶上,脚边放着那本厚厚的纸张已有些泛黄的《圣经》,那个弯嘴酒壶好像已经空了,两只酒杯倾倒在旁。
萧亦暮轻轻弯腰将酒具扶正,半蹲下身来,看着眼前这个泪痕未干,目光缥缈的女孩柔声道:“斯桐,是我。”
斯桐微微偏过头,怔怔的看了一会,露出一个苍白的浅笑:“萧医生……”
“地上寒气重,来,我们先起来……”
斯桐摇摇头,缩紧双臂,这时萧亦暮才看到,斯桐紧紧抱在怀里的布偶,是那只手工缝制的兔子。
“不知道怎么了,那几株鸢尾一直不开花……”斯桐偏着头,呆呆的看着前面。
萧亦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院子里沿着青石板小径旁栽着一小片鸢尾花,此时未到花期,只有旧枝陈叶在寒风中轻轻晃动,显得有些颓败。
“阿嫲以前最喜欢它们了,说紫色的鸢尾圣洁优雅,是派给凡间的天使,会将善良的人死后的灵魂,经由天地间的彩虹桥携回天国……”说着说着,斯桐的话语渐渐暗淡下去,喃喃着:“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它们……阿嫲……”
轻轻的啜泣伴着一阵阵轻微的颤栗,萧亦暮看着她将头埋进手臂里,不自觉的伸出手轻抚她的肩道:“等过些日子,开了春,它们依旧会开出紫色的花,会一样美。”
斯桐没有答话,依旧缩着身体,埋着头,很久很久,萧亦暮听着她若隐若现轻声呓语,静静陪在一旁……
除夕夜已深,万家灯愈明。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
今晚的萧府,各处走廊拐角都高高挂着明亮的红灯笼,大小厅堂的门窗上都贴上了各式的剪花,喜气浸染着祥和,四处弥漫。
“康来?康来——”半久,不见答话。
懒在躺椅上的萧亦朝侧起身,将书放下,朝门外瞥了一眼,道:“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茶壶空了都不知道……”
说罢,一个长长的哈欠,揉揉眉心,囔呼着:“等这混小子回来,得好好收拾一顿……” 然后,将书随意往脸上一盖,闭上了眼。
“哗啦”“哗啦”的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夹杂着低落细碎的“呜汪”“呜——”
萧亦朝从浅眠中醒来,将脸上的书丢到一边,支着手,斜斜的坐起来,抬眼发现,康来正趴在屋脚,隔着花架,逗引一只黄毛小狗。后者躲在花架后面,弓着身子,扒拉着前腿,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来回打量着康来,一对尖尖的小兽耳直立着,显得机灵的紧。
“康来!”
“诶,来了!朝少爷,来了……”康来一个机灵,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过来。
萧亦朝懒洋洋的拿起书,往康来身上一扔,“你小子,茶壶空了都不知道,是要把你家大少爷我渴死啊!”
康来接着那书,恭恭敬敬整整齐齐的放在茶几上,笑嘻嘻道:“朝少爷,我这就去倒,马上去!”
说罢,拎着茶壶一溜烟跑了出去,转眼间,又一溜烟的跑了进来,眼疾手快的给萧亦朝沏上茶。
萧亦朝小啜了一口,道:“我说,你是从哪里弄了个小狗崽回来?一天到晚的正事不干……”
康来嘿嘿的笑着说:“是我那乡下的表弟家,下了一窝,我呀,就捡着最机灵的抱了一只回来。”康来边说着,边凑了上来:“给咱府里找点乐子不是,它老子可威风可精神了,以后这小崽子长大了还能看个家什么的嘛!您说是吧,朝少爷?”
萧亦朝瞥了一眼康来,笑着摇摇头:“是个屁啊,你小子就是想玩一玩,还扯出这么多屁话。”
“嘿嘿嘿”康来摸摸脑袋,又说:“朝少爷,这小崽子还没有名字,你说叫个什么名儿好啊?”康来说着又哈着腰,蹑手蹑脚的摸过去,扭头过来说“是阿黄好,还是大金?”
萧亦朝听了这两个名儿,咂咂嘴,道:“按你的性子,该给它起个什么元宝啊,旺财啊这样的名儿啊!”
康来苦着脸,忿忿道:“哎呦,它老子叫旺财,不然我就不用费这个劲了!”
萧亦朝闻言大笑起来,“行了,你把它抱过来,我瞅瞅!”
“诶,诶!”说着,康来一把把它从花架底下提溜出来,放在萧亦朝脚边,那小崽子着地以后,绕着萧亦朝的靴底,左嗅嗅,右嗅嗅,然后开始在萧亦朝脚边磨蹭起来。
“嘿!这小崽子真精啊!肯定是知道跟着朝少爷有肉吃!”康来道。
萧亦朝对着康来,抬手一个脑瓜崩儿,“是你知道,跟着我有肉吃吧!”
康来笑嘻嘻的打着哈哈“朝少爷,不然,您给起个名呗!”
萧亦朝被脚边蹭来蹭去的小家伙哄得心情不错,眯眯眼道:“好,我想想……金鳞吧,就叫金鳞。”
“呜汪汪,汪汪——”脚边的小狗崽适时的冲萧亦朝摇着尾巴,兴奋的叫了两声。
“嘿!朝少爷,它喜欢呢!”康来一边逗着狗,一边问:“什么意思啊,朝少爷?好听是挺好听的,不过,什么意思啊?”
萧亦朝斜眼看了看,又躺回躺椅里,眯上眼,道:“你啊,有空多念点书!”说罢,又将书盖在了脸上。
过了一会,懒洋洋的声音从书下传出来:“去请张妈给暮少爷准备点热乎的宵夜,估摸着是快回来了……”
一夜喧闹,新年的第一缕晨光在烛火和炮仗的余烟中轻拂人间。比起荆城城内此起彼伏,一夜未歇的鞭炮声,城外的教堂周围就显得寂静多了。
清亮的晨光从天主教堂三楼的那扇边窗照进斯桐的房间,浅木色的地板和简单的几件家具,房间平淡简洁,唯一让人感到一点温馨的只有床边矮柜上放着的那只手工缝制的布偶兔子。
斯桐靠着床头,朦胧着眼,前夜的酒意尚未完全消退,隐隐的头痛一阵一阵,她抬起手轻轻按揉额头,好半天,稍稍清醒些,环顾四周,昨夜的事情,模模糊糊,只记得自己在后花园喝酒,后来……
斯桐摇摇头,使劲的回忆:“萧医生?恩……是他吗?”酒后片段似的记忆,模糊不清。
斯桐舔了舔干涉的嘴唇,起身,跌跌撞撞走向桌子,忽然,墙角的花架上平常空着的花瓶,此时正任几枝红梅灿烂芳华,斯桐一怔,乏意退去大半,轻轻走过去,梅花的清香扑面而至,一朵朵开的清傲艳丽,甚是怡人。
斯桐静静的看着,轻抚上梅枝,低眼看到花瓶下压着一张短笺,轻轻抽出,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清峻字迹,这字迹斯桐已经不知在诊疗单上看过多少遍。
“冬日虽然不是鸢尾的花期,但红梅却开的正艳,我想,梅维斯修女也会喜欢吧。”
斯桐收起纸条,注视着那几枝红梅许久,轻轻道:“会。”
清风从边窗拂进来,素白的窗纱轻轻飘起,伴着红梅的清香,盈满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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