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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的边界在哪里？印度的哲学、宗教和思想文化总是给人们一种非常神秘的感觉，因此，西方人通常称这些思想是东方神秘主义。或许正是因为印度的思想...

花匠小妙招
2024-12-10 05:02

印度的哲学、宗教和思想文化总是给人们一种非常神秘的感觉，因此，西方人通常称这些思想是东方神秘主义。或许正是因为印度的思想文化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很多人对它并不了解。再加上印度的经济不算发达，有些人甚至是用俯视的眼光看待印度文化。不过，当真正接触到印度的哲学和思想文化之后，你就会发现，它们的确有很多有道理的地方，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印度在很长一段历史上都是GDP（国内生产总值）最高的经济体（根据英国著名学者麦迪森的研究，从公元元年到公元1000年，印度都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直到中国明朝中期，印度才被中国赶超。），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印度人收入不高幸福感却不低了。在慢慢了解印度的哲学思想和文化后，我也颇受启发——原来还可以这样看待世界，思考问题！

中国人对印度文化了解最多的恐怕是瑜伽，因此我们就从一位瑜伽大师的TED演讲谈起。那是我这几年听过的最好的讲演，主讲人叫萨古鲁。

萨古鲁曾经担任联合国千禧年和平峰会的和平大使，是一位积极参与公共活动的和平主义者和环保主义者。跟一些只是喊口号的环保主义者不同，萨古鲁是身体力行地参与环保活动。他创立了伊莎基金会（Isha Foundation），这个基金会主要做两件事，一是公益事业，包括慈善和环保事业；二是推广瑜伽，并且进行瑜伽培训。事实上，萨古鲁的第一重身份是瑜伽大师。他从13岁就开始练习瑜伽，修行很高，在美国有上百万粉丝，包括很多政治家和商界领袖。

今天有很多人练瑜伽，但他们通常只是把瑜伽当作身体拉伸和健身的方式，过去我也是这样的。但实际上，这只是对瑜伽浅层次的理解。真正的瑜伽包括三个层次：第一，通过体位、动作调节身体状态，这一点每个人都能做到。第二，通过呼吸练习调整气息，做到这一层有些难度，但也有很多人能做到。第三，通过冥想调整心灵，达到所谓“梵我合一”的境界。做到这一层的人就

很少了，即便在印度也是如此。因为要想达到这个层次，需要了解瑜伽的哲学和文化背景。下面不妨看看萨古鲁是如何介绍瑜伽和印度的哲学思想的。

自我究竟是什么

在这个演讲中，萨古鲁对核心问题的探讨是从一个终极的哲学问题谈起的。这个问题就是“什么是我”，相信你一定也思考过。不过，萨古鲁的说法和我之前了解的中国哲学思想、西方哲学思想都大不相同，体现了很典型的印度式思维和观念。他的演讲以一个笑话开始：在英国有两头牛，其中一头问另一头，对最近出现的疯牛病有什么看法。第二头牛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第一头牛很纳闷，就说，怎么和你没关系呢，万一传染给我们怎么办？第二头牛说，我是一架直升机，怎么会得疯牛病？

萨古鲁讲，其实很多人和这头牛一样，并没有搞清楚自己是谁。当然，这可能是一个人一生都要面对的问题。萨古魯说他其实也是很晚才理解清楚了这个问题。接下来，萨古魯就分享了他对“自我”的理解。

萨古魯从小就对世界很好奇，会盯着一朵花、一只蚂蚁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对世界似乎一无所知。再看別人，他们似乎什么都懂，而且有信仰，遇事有主张。于是萨古鲁就想，自己是不是应该信个宗教？他跑到神庙门口，看着人们进进出出，听到很多人出来时都在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但是，当他到饭馆门口时，他看到出来的人都兴高采烈的，根本没有人抱怨，似乎印度薄饼比神更能让人高兴。

萨古鲁出生于印度的迈索尔，那里有一座查蒙迪山（Chamundi Hill），山顶有一座神庙。当地人遇到喜悦或者悲伤的事，都会去查蒙迪山朝拜。当一个人很闲，有大把时间，他会去查蒙迪山转转；当一个人很忙，生活压力很大，需要找到一种改变现状的办法，他也会去查蒙迪山寻求答案。从这些看似矛盾的做法中，你能否体会到印度文化的一些特点？在我们看来完全矛盾的事，在他们看来却并不存在什么矛盾对立关系。

年轻时，萨古鲁思考“什么是我”却得不到答案，于是跑到查蒙迪山冥想。在冥想的过程中，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体验，这种体验有点像我们说的灵魂出窍，他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似乎和自己成了一个整体。这次体验启发了他对自我的认知。

他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感受：他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和知识在融入环境之后就被稀释得无影无踪了，用我们的话讲，就是头脑被清空了。然后，他就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当思绪再次回到现实时，他开始思考，那些被我们不假思索地认为是“自我”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属于“自我”？比如，肉体是不是“自我”？从生物学和物理学的角度讲，肉体不过是人吃了外界的食物之后进行物质转化，把自然界的原子和分子堆积在自己身体里导致的结果。如果这样理解，肉体的边界就未必是“自我”的边界。餐桌上的一盘菜，不管是在我们肚子里，还是在我们身体之外，都是同样的原子和分子，难道能以其位置决定它们是否属于我们吗？看来，“自我”这个概念还需要用一些更有意义的方式来定义。

从那时起，萨古鲁逐渐形成了一个想法—“自我”的边界其实是我们每个人自己所认可的认知边界。或者说，“自我”的概念会随着我们心里把什么认可为自我而发生改变。

萨古鲁的讲法可能有点抽象，我举个例子就容易理解了。当你在感情上认可配偶是你的一部分时，你就把他/她划入“我”这个边界中了，你和他/她在花钱时可能会不分彼此。当你在生活中和配偶严格区分我的钱、你的钱时，你就并没有将他/她当作自己的一部分，对方只是你社会关系中的一种而已，虽然这种关系比较近，但毕竟不是你自己。

萨古鲁把这种扩展自我认知、把外界纳入自我认知边界之内的想法称为包容，或者说兼容。当然，这只是萨古鲁的一种观念。这种观念和商业社会把每一个个体分得特别清楚的思路是相反的，但它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多启发。毕竟，没有哪一个方法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自我与包容

萨古鲁认为，包容是解决世界上各种难题的一种有效方式。比如，当我们认为自然环境是自己的一部分时，我们就会珍爱环境。在《硅谷来信》专栏的“答读者问”部分，有读者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小区里养狗的那些人会放任宠物狗随地大小便，破坏小区的环境呢？套用萨古鲁的理论，这个问题就很容易解释了——那些人觉得环境和自己没有关系，自然也就不会爱惜环境。很多人自私，可能就是因为把自我的边界设定得太狭隘了，感知不到周围很多美好事物，比如阳光、空气、水和鲜花，其实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不仅人与环境的关系是如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萨古鲁讲，很多人之所以会争夺利益，就是因为他们认为其他人和自己是不相容的，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如果一个人能做到包容，把其他人包容进“自我”这个概念，他就不需要刻意去表现得“无私”；相反，他会很自然地去爱他人，因为这跟爱自己是一样的。

今天，人与人之间具有边界感是文明的体现，但如果因此而失去了包容，可能就得不偿失了。有些时候，人们缺乏对他人的认可，即使感知到了对方，也不会将其纳入“自我”的范畴。比如，一位丈夫或者妻子认可配偶是自己的一部分，无论对方做什么，自己都能包容；但是，他/她并不认可配偶的父母，可能会为了一些小的利益而跟他们产生不必要的矛盾。这说明，这个人将自己和配偶纳入了“自我”的边界，却将对方的家庭排除了出去。

萨古鲁这种想法在印度文化中极具代表性。今天，印度人依然是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而这种现象在美国其他所有族裔中几乎都看不到。印度人非常讲究人与自然的融合，反对在成为所谓的文明人之后就与自然隔绝开。你可能听说过，印度文豪泰戈尔觉得英国人在印度创办的那种不与大自然接触的大学不好，于是干脆自己在家乡创建了一所学校，这就是维斯瓦·巴拉蒂大学（Visva-Bharati University）的前身。

那么，萨古鲁这种想法和现代文明所强调的尊重每个个体的权利、人与人之间要有边界感是不是矛盾的呢？如果去问印度人，他们会说完全不矛盾。事实上，印度人是把在外人看来矛盾的各种想法和做法集于一身而安然自得。比如，他们一方面崇尚英美的教育和文明，有钱人会把孩子送到英美等国学习；另一方面又固守印度的传统和文化。他们一方面对全世界各个族裔的人都比较包容，甚至圣雄甘地还讲过“我是伊斯兰，是印度教徒，是基督徒，也是犹太人”这样的话；另一方面又在社会生活中维系着一种贵贱尊卑制度。他们一方面大多是自然主义者和和平主义者，大多不忍杀生；另一方面又造就了今天全世界最严重的环境污染。能够将看似矛盾的做法集于一身，本身就是一种包容。

当然，我并不是完全接受印度人的想法和做法，我所接受的是，在当今这种每个人都过于自私的社会环境中，我们要具有将他人和周围环境包容进自身的胸怀。在我看来，萨古鲁所讲的“自我”和“包容”的概念，就是格局。格局有多大，自我就有多大。无论是对自己还是他人来说，拥有一个大的自我都比拥有一个小的自我更有利。

此外，还要特别强调一点：萨古鲁讲的包容，是指把自己的边界往外画，是让他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把自己的意愿加到他人身上，多管他人的闲事。比如，今天中国很多家长爱替儿女操心，容不得儿女有不同想法，这恰恰是不包容的表现。

当然，要达到萨古鲁所说的这种境界并不容易。因为很多人会认为，自己之所以成长为现在的样子，都是环境塑造出来的。或者说，不是我不想包容，而是生活把我逼得不得不自私自利。这种看法过分强调了环境的作用，却忽略了自我意愿的能动性。

如果练过瑜伽，你就能体会到，以前觉得自己根本做不了的高难度动作，练习时间长了也就能做了。萨古鲁讲，每个人内在的能力其实都很强大，能够解决各种问题，这是我们本来就有的禀赋。每一位瑜伽大师也都会说，各种高难度动作你都能做到，只要你能发挥出自己的潜能。为了说明这一点，萨古鲁举了一个例子。他有一次崴了脚，感觉很疼，然后坐下来练瑜伽，让自己的意念远离疼痛的想法，渐渐地就感觉疼痛消失了。当然，这个过程很长，一般人也做不到。萨古鲁把这种现象看成调动人的潜能，现代医学专家则会将其解释为神经调节，认为这与用针灸止痛的原理类似。2015年，在美国疼痛医学会年会上，来自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研究人员报告，练瑜伽确实可以有效阻止甚至逆转疼痛。与西方人更多强调环境对人的影响不同，印度文化更强调每个人内在的影响。

萨古鲁讲，人的成长其实是一种内在的体验，我们最终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这颗种子在我们自己的内心。每个人都希望能过上好的生活，而要达成这个目标，与其向外寻求答案，不如向内（心）寻求答案。当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时，他对很多外界条件也就不需要那么在意了。毕竟，出身、学历、偶然的机会，都不能决定什么，他真正能把握的是自己内在的能力和潜力，看重的也是内心的满足。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很多印度人在物质上非常贫困，在精神上却非常自足，高高兴兴地去做每一天的事情。

接触到印度的一些思想文化后，我有几个启发。首先，不要把很多事情对立起来。在全世界很多文化中，特别是波斯、西亚和欧洲的文化中，都有善恶两元论，他们喜欢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但是在东方的文化中，看似矛盾的事情其实并非完全对立的。换句话说，东方人认为包容比对立更利于解决问题。

其次，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们要尽可能把“自我”的边界画得大一点。人不需要也不可能像佛祖那样讲究无边的大爱，把外界一切人和事都包容进“自我”的概念中，但我们可以让周围的人成为“自我”的一部分，关爱他们，让自己拥有慈悲心，包容更多人的想法和做法。

最后，很多时候，向内寻找答案比向外寻找答案更重要，也更有效。2021年，在耶鲁大学开学典礼的演讲中，耶鲁大学校长苏必德讲，当世界是一片火海，每个学生应该做的不是去改变世界，而是去完善自身、改变自己。这其实和印度人讲的向内寻找答案有相似之处。

本文摘自《境界：从此看得远、看得透、看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