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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行赏析

花匠小妙招
2024-12-12 01:50

作者简介：木木，自由撰稿人，《红楼梦》爱好者。

大观园内，自秋天起了社，诗社陆续开了几回，秋天咏海棠、菊花，冬天赏写红梅。而春天这期桃花社，黛玉做东，却开得有些曲折。第七十回的春天，因为黛玉写了一首《桃花行》，又引发了大家作诗的兴趣，决定把荒废一年的诗社重新建起来，并将海棠社改成桃花社。大家重聚在稻香村，定下了诗社的时间，名字。就在大家准备为写桃花拟题时，王子腾的夫人来了，姑娘们都前去请安，讨论会被打断。第二天恰逢探春的生日，黛玉又只得把诗社日子延后。谁知马上又传来贾政不日回京的消息，宝玉需要收骨头写作业。黛玉贴心，便不提诗社的事情让他分心。于是这桃花社就此耽搁下来，直到柳絮飘飞的时节。湘云填了首柳絮词，黛玉才借此起社，大家吟咏柳絮词。名唤桃花社，而实际桃花诗，独黛玉写的一首。作者如此安排，已借宝钗之口，说明了理由：“从来桃花诗最多，纵作了必落套，比不得你这一首古风。须得再拟。”黛玉这首桃花诗，不落俗套，非常有章法，写得很是精彩，若让众人再咏桃花，怕很难出其右了。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来欣赏一下这首诗。

写诗如作文，开头，中间，结尾，都需作者精心构建。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诗的开头，巧妙地用到了一个“帘”字。帘，将场景分成了两部分：帘外与帘内。帘外是东风和软的春天，帘内是慵懒的清晨。帘外是灼灼桃花，帘内是卷梳妆的佳人。花与人，一帘之隔，两个世界。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这个帘，并不是静止不动地死板的分隔线，而是在东风的作用下，欲揭不揭。这两句里，东风与桃花都用了拟人的手法，东风想揭帘，桃花欲窥人。从帘外的角度看帘内，佳人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中国古代向来讲究“藏”，建筑也好，绘画也好，写文作诗也好，都讲究半藏半露，欲现还休。此处的“帘”就很好地起到了“半遮面”的作用。黛玉善用“帘”，此类似手法，在她写的白海棠诗里也可见到，那首的起句便是“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半卷，半掩，一半的时候，往往会产生更多的想象空间。

接下来，诗的镜头仍在帘外与帘内间游移。帘外桃花开，帘内佳人瘦。此时，帘内人已得两个字：“懒”“瘦”。仅此二字，就已奠定了此诗的忧闷基调。懒对菱花朱颜瘦，这是相思的愁闷。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这两句开始打通帘内帘外的世界，花与人开始交流，风充当了信使的角色。帘内人的愁绪通过透帘的风，传给了花，让花也跟着忧愁起来。而帘外的满庭春色，又通过风，传递给了帘内的人，愈发地让人伤感。花解语，人怜花，情与景隔着帘栊，完成了初始阶段的交融。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终于，人从帘内走了出来，与桃花共处一个场景。这个场景是在闭门的院落，是在日落黄昏时分。从晨妆慵懒，到斜日凭栏，我们的主人公已经闷闷不乐了一天。“泣”，是凭栏人忧闷伤心的进一步描写，也与后面诗句中的“泪”呼应。非常符合黛玉这个人物的好哭、还泪的特征。宝玉说：“这声调口气，迥乎不像蘅芜之体。” 这句若让宝钗宝琴写来，定会觉得格格不入。

为了进一步由人向花过渡，作者在这里设计了条红裙子——“茜裙”。茜裙傍桃花，巧妙地通过红色，成功地由人及花。且相同的颜色，又有着花人合一的暗示。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这两句写桃花景，镜头先特写花叶：“乱纷纷”生动地表现出花叶交杂繁多的自然形态；花绽新红，叶凝碧，一“绽”一“凝”，画面动静得宜，诗句活泼形象。新红的“新“字，又点出了是花开正好的时节。

紧接着，镜头由近景摇向远景，万株桃花“雾裹烟封“，形成”烘楼照壁“的红色模糊背景。写近景，清晰得可以看到一朵花的绽放；写远景，则是一片红烟雾，一片红模糊，场景盛大。不得不佩服作者在视觉效果上的讲究。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桃花红，桃花盛，作者还嫌写得不够，又加大笔力，连用了两个比喻来烘托：天上织女织的鸳鸯锦，春天枕着的珊瑚枕。若想让景色形成盛大的气势，以天地来助势是一个很好的法子。比如《红楼梦》中写雪景时，“天机断缟带，海市失鲛绡”便又是一例。在这句里，有两个字是呈上启下的关键。“破”与“移”。此时已是黄昏，斜日渐落西山，这片盛大的桃花红，即将隐没在夜色中。就好比鸳鸯锦被烧破，珊瑚枕被移开。由此，诗意也从生命的盛放转凋零。下面一句，由花向人转换。此时，用到的道具是盆中的水。侍女端来金盆洗脸，水中倒映出桃花红，水中洗下的是胭脂红，再次借助红色，镜头成功由花及人过渡。“冷”字看了惊心，一来天色将晚，春寒仍在，一来诗意由热闹转悲寒。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诗句再次运用红色，开始情景交融。胭脂红，是桃花的颜色，也是人泪的颜色。“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红色，向来是相思泪的颜色。而黛玉，绛珠草也。这有着胭脂红的泪，非黛玉莫属。桃花兀自红着开着，眼泪也兀自红着流着。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伤心人看桃花，流尽了眼泪，而眼泪流尽时，花也憔悴了。待到春光尽时，带到天光尽时，憔悴的花与人都将消逝，杜鹃声里，空留下寂寞的帘栊与帘上的月痕。最后三句，人花合一，以花喻人，将人比花。最终的宿命便是人花两飞散。诗由清晨之“帘”切入，又在月下之“帘”上定格，首尾呼应。相同的道具，在不同的时间里出现，留给读者一帘“物是人非”的寂寞凄凉。

这首诗结构完整，场景过渡，情景转换非常自然，且用词简练生动，不仅具有画面的美感，更有镜头摇移的动感。花，人，泪，三者通过红色完美结合，凸显黛玉的伤感诗风，与前文的《葬花吟》一脉相承，交相呼应。是黛玉的哀叹，亦是大观园女儿风流云散的悲音。建桃花社，是因为“正是初春时节，万物更新，正该鼓舞另立起来才好”，本有着万物逢春的积极愿望，奈何因各种缘故，诗社一直拖到暮春，桃花已谢，柳絮飘飞，众钗终究逃脱不了“飘泊亦如人命薄”的宿命。

芹梦轩

传记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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