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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梅还是腊梅？

花匠小妙招
2024-12-28 11:10

师铤

如果您只想知道答案，那开篇就揭了这个谜底——蜡梅为正，腊梅为非推荐用法。

之所以写下这篇文章，是因为院子里的蜡梅开了。

自打长出第一个花苞，每日经过，再着急回家，我也要停下来端详几分钟。

近日天气晴好，就那么小小一棵树，我眼睁睁看着它从满树的盈盈坼苞到累累待发再到渐次盛开。每次站在树下发呆，都会冒出些许词语，但想来想去，又觉得与这蓝天白云清寒冬日下的蜡梅花比，它们都嫌伧俗，终不抵眼前这一抹清气。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从植物学讲，蜡梅不是梅。在分类学里，蜡梅是蜡梅科蜡梅属，梅是蔷薇科杏属，离得很远。

最初的最初，蜡梅是没有名字的，植物分类学还不发达的古人们，总把蜡梅和梅花混为一谈，认为这只是一种黄色的梅花。目前学界普遍认为，唐以前，未见“蜡梅”的用例，“蜡梅”之名应是北宋京洛一带的人所起，经苏东坡、黄庭坚的阐释定名而流传至今。苏东坡写过一首《蜡梅一首赠赵景贶》，诗中说道：“天工点酥作梅花，此有蜡梅禅老家。蜜蜂采花作黄蜡，取蜡为花亦其物。”“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有《戏咏蜡梅》诗二首，其中一首中说：“体熏山麝脐，色染蔷薇露。披拂不满襟，时有暗香度。”诗序更是详细说了：“京洛间有一种花，香气似梅，花亦五出而不能晶明，类女工撚蜡所成，京洛人因谓蜡梅。”划重点：花似梅，因色似蜜蜡而称蜡梅。

有宋一朝，苏门学子聚集了文化界的牛人，传播效应极好，“蜡梅”这个名字就播开了。王诜《花心动·蜡梅》中写道“气韵楚江，颜色中央，数朵巧镕香蜡。”师从苏轼的王安中的《蝶恋花·高奇是蜡梅》中写道“剪蜡成梅天着意。黄色浓浓，对萼匀装缀。”到了南宋，苏黄给蜡梅命名之事能在不少作品中见到记载。周紫芝《竹坡诗话》中写道：“东南之有腊梅，盖自近时始。余为儿童时，犹未之见。元祐年间，鲁直（黄庭坚）诸公方有诗，前此未尝有赋此诗者。”就是说东南有蜡梅是最近的事，我小时候可没见过，元祐年间黄庭坚等几位才开始写蜡梅诗，之前可没人专门写蜡梅哦。王十朋《蜡梅》诗也写道“蝶采花成蜡，还将蜡染花。一经坡谷眼，名字压君葩。”坡，指的是苏东坡，谷，指的是黄庭坚（黄号山谷）。所以这句话不是说蜡梅在山坡山谷里头碍眼，而是苏东坡黄庭坚独具慧眼，让“蜡梅”二字名传天下。比他略晚一些的范成大在《范村梅谱》之中，说得明明白白：“蜡梅本非梅类，以其与梅花同时，而香又相近，色酷似蜜脾，故名蜡梅。”

南宋张翊《花经》里把蜡梅列为“一品九命”，是最高级的花之一了。宋人本就爱梅，《全宋词》中“蜡梅”出现50例，而“腊梅”仅8例。

但在宋代以后，“蜡梅”的用例远不如“腊梅”普遍。明王世懋《花疏》之中说：“蜡梅是寒花绝品，人言腊时开，故以腊名，非也。”清初陈淏《花镜》中说：“蜡梅俗称腊梅，一名黄梅，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放，其香又近似，色似蜜蜡，且腊月开放，故有是名。”又如四大名著中《三国演义》《水浒传》没有“腊梅/蜡梅”的用例，《西游记》《红楼梦》中只有“腊梅”。

其实不止在蜡梅腊梅这两个词上，蜡和腊两个字，在古代汉语的发展史上，就有一段曲折历史。《礼记》上说：“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古代十二月的一种祭祀就叫“蜡”。因当时岁暮为举行大祭祀之月，故农历十二月就叫蜡月。至秦则改用“腊”字。

就是说，唐以前，只有梅，没有蜡梅（有人从杜牧《正初奉酬歙州刺史邢群》“越嶂远分丁字水，腊梅迟见二年花”推测唐时已有蜡梅。但这句说的到底是蜡梅还是腊月开的梅花，目前学界尚有争论）；两宋之际，蜡梅为主；明清以后，蜡梅腊梅混用。这是古代汉语，我们现在规范用字的现代汉语中，第1至第4版《现代汉语词典》仅收“腊梅”而未收“蜡梅”。但到了2005年出版的第5版《现代汉语词典》起，增收了“蜡梅”并作为推荐词形，释义后附注“也作腊梅”，这就是把“腊梅”处理为非推荐词形。

虽然蜡梅的中文名字有苏东坡和黄庭坚加持，但是庸俗如我，总觉得“蜡”字有些硬邦邦，更喜欢蜡梅的英文WinterSweet，直译为冬日香甜，叫我这个大学四级英语水平的人翻译，莫不如叫冬日甜心的好。

有意思的是，不同于梅花的人人皆爱，蜡梅可就是分歧较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香气太过馥郁，还是蜜蜡之色终究不如纯白、淡粉、朱砂脱俗，在某些文人眼中，蜡梅总不够清洌奇绝。李渔便说：“吾又为别有一花，当为蜡梅之异性兄弟，玫瑰是也。气味相孚，皆造浓艳之极致，怠不留余地待人者矣。人谓过犹不及，当务适中，然资性所在，一往而深，求为适中，不可得也。”——大才子讥讽蜡梅和玫瑰一样，太过艳丽香浓，不给人留余地。

蜡梅最常见的一个品种叫狗蝇蜡梅。宋《梅谱》记曰，蜡梅凡三种，以子种出，不经接者，花小香淡，其品最下，俗谓之“狗蝇梅”，后讹为“九英”。又名狗牙蜡梅、狗营、狗缨诸名。度其名来由，或因花被片尖而狭，略似狗牙，或取“蝇营狗苟，驱去复返”之意，言其易生而为蜡梅之最贱者。——你看，连名字都给起得这么猥琐下作……

可能是鼻子不够敏感，可能是运气不大好，除了不是梅花的蜡梅，我好像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梅花。可是于我来言，这蔷薇科的假梅花，却具备了梅花所有的文学意向。

凛冬盛开，花貌清简，在无数庸常漫长的冬日深夜里，插两枝在瓶，静置案头，暖气温馨，暗香悠然，于疏影横斜的花影中读书写稿，总是极美好极清雅的事情。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