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剪春韭
韭菜好，变着花样的好，韭菜葶，韭菜花，不见光的话，还能长成韭黄。
韭菜好，割一茬，又长一茬，尽管常被嘲笑，但韭菜不管，生长是它的使命，被割是它的命运。
春天的韭菜最好，还未被割过。它从大地里长出来，齐刷刷的，踮着脚往上蹿，劲头最足，最嫩，也最鲜，像明前的绿茶。《诗经》中说，农历二月祭祖，要用韭菜和羔羊。“献羔祭韭”。要知道，《诗经》中有一百三十二种植物，包括二十多种蔬菜，只有韭菜能承担让老祖宗尝鲜的重任。
《礼记》中还提到韭菜炒鸡蛋，平民可用其代替肉来祭祀。我也觉得一点问题没有，韭菜炒鸡蛋看似家常，但的确是美味。小时候，妈妈炒一盘，我和妹妹抢着吃，她吃一小口，我吃一大口，她吃一大口，我吃两大口，她吃两大口，没了，我赶紧用馒头把盘子里的汤蘸干净。那时，我就盼着什么时候长大，能独自吃一盘韭菜炒鸡蛋，多放韭菜，多放鸡蛋。
韭菜炒鸡蛋不光好吃，还颇具内涵。宋代的《礼记集说》中介绍，“韭以卵”，是因为韭菜温和的特性属阳，鸡蛋属阴，二者搭配，阴阳相合，天造地设。
所以，韭菜做馅，也多和鸡蛋搭配。水饺，盒子，馅饼，等等，蛋韭组合堪称素馅之王，郭德纲加于谦。有人担心伤胃，不吃韭菜，也痴迷韭菜的味道。政协的《文史资料选编》中，一篇披露张宗昌的文章，说这个军阀吃水饺最喜韭菜，又怕吃多了难受，就让人把整根韭菜包到水饺里，煮好，吃时将韭菜抽出。
这个故事像张宗昌的打油诗一样，难以考辨。我还看过一件关于明代李攀龙的轶事，说他的爱妾包大葱馅包子，把葱切成长条包进去，蒸熟后取出葱来。这和张宗昌的水饺吃法异曲同工。若是真，我有点替李攀龙的葱和张宗昌的韭菜感到委屈，爱而不敢食葱韭，恰似太监上青楼。
几日前遇一老兄，爱吃韭菜饺子，但每次吃完，胃里都不舒服，老家话说，叫“离心”，他长期在外面工作，只能一边“离心”，一边吃。但有一件事很奇怪，回家吃妈妈包的韭菜饺子，一点也不“离心”。他至今也不知道妈妈有什么特殊本领，我想，应该是妈妈包得走心，用心，才不让孩子“离心”。
除了鸡蛋，韭菜还可以炒虾仁，炒墨鱼仔，炒鱿鱼花，鲜的东西，用韭菜炒出来，会更鲜。比如海肠，下上韭菜翻炒两下，其鲜味瞬时放大了几倍，再和韭菜一起嚼，嘴里仿佛澎湃着一个春天的大海。
关于韭菜，最有名的一句诗，当属杜甫那句“夜雨剪春韭”，他二十年未见的卫八，请他喝酒，冒着夜雨去割韭菜，让杜甫十分感动，和卫八喝成了“老八”，用情之深，远超过在济南和李北海喝那一场。
我老怀疑，“济南名士多”，是杜甫那天的局有点乱，又都粘场子，喝到“落日将如何”还不散。还好有陪唱的歌女，“玉佩仍当歌”，才不至于扫兴。
剪春韭也有不同的解释。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中说，“剪”不是去外面地里割，而是把割好的韭菜码齐，剪成段，焯水，再用姜丝、酱油、滴醋凉拌。另外，如果再采些嫩柳叶，可以拌在一起，既是“柳叶韭”。
“柳叶韭”我没吃过，但凉拌的韭菜应该不难吃，原汁原味。就像韭菜花，我最爱将其和姜块一起捣碎，腌一腌，淋上香油，能下两个热馍。
天下第五行书《韭花贴》，写出了这种感受，字也如韭菜花一样，一小团一小团簇拥着，如果换成别的花，吃完后应该写不出这种风格。
“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韭菜开花的时候，秋天就要来了。
而此时，春天在每个夜晚数着她的韭菜。
多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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