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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殿春香几许

花匠小妙招
2025-05-14 17:58

查升书七绝曹涧画芍药轴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郇蕾

当春季百花进入凋零状态时，如烟似霞的芍药却在一夜之间绽放。“多谢化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也许是受大自然的造化神功所控，为百花殿后的芍药，不仅填补了落英后的空白，还用一抹鲜艳点缀了暮春，衔接了初夏。

眼下，九师一六一团的芍药谷景区令人向往。这里一眼望不到边的芍药弥漫于巴尔鲁克山西北坡，游客慕名纷至沓来，人群与花色相映成趣……芍药用蕊魂花语诠释着暮春的繁华，初夏的妩媚。

浅梦烟月影

芍药是我国栽培历史最悠久的观赏花之一。《古琴疏》载，夏朝“帝相元年，条谷贡桐、芍药。帝令羿植桐于云和，命武罗伯植芍药于后苑”，由此可知，芍药花在很久以前已经成为皇族权贵观赏的花卉。

后来，随着芍药品种增多和繁殖加快，魏晋南北朝时，芍药不再困于宫廷，逐渐走下神坛，走向民间，走向大众。到了宋代，芍药更为普遍，不止在花园庭院栽培，就连街衢旁、阡陌边、山谷间都有种植，人们对芍药的喜爱可见一斑。芍药是作为药用植物传入国外的，一些国家不仅对芍药推崇备至，还对其进行嫁接改良。经过涅槃式蜕变，活色生香的芍药更显富丽堂皇，更加典雅时尚，一跃成为世界级名花。

在宋代，扬州芍药最为惹眼，其花色品质可与牡丹媲美，“名于天下，与洛阳牡丹俱贵于时”。当时，人们对芍药的喜爱程度几乎与牡丹不分伯仲，一时之间芍药与牡丹并列“花中二绝”，“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的说法渐次传开。

其实，芍药被誉为“花中宰相”源于民间传说。宋代韩琦在扬州任职期间，于后花园看到一株名为“金缠腰”的奇特芍药，其主干均分为四枝，每枝顶端各绽一花，花瓣从顶部到底端色泽艳红，金黄色的花蕊圈围在中间，造型酷似当时“宰相”的红色官袍和金色腰带。韩琦啧啧称奇，这可是彩头和吉兆啊！于是，他约好友王珪、陈升之和王安石前来共赏，并各自采撷佩戴。也许是巧合，后来这四人果真官至“宰相”，为芍药“花中宰相”的传说增添了神秘感。

现实中，芍药留给人吉祥、幸运的印象。如果说“花中之王”牡丹象征着高贵和荣华，那么“花中宰相”芍药则寓意着灵气与谦厚‌‌。牡丹渐次凋谢日，正是芍药含苞欲放时，两者前赴后继、相辅相成，恰似君臣般配合默契。唐代诗人王贞白由衷慨叹：“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在诗人心中，承蒙“春宠”的芍药委实赛过牡丹。

走在公园里，芍药使人陡生“五月春风便有涯”“天怜独得殿残春”的怜惜感。巴尔鲁克山西山坡的芍药呈现出“风急吹香浑似旧，露浓染色更争新”的坦荡、粗犷和豪放。无论在何处，为百花殿后的芍药都有着超凡脱俗的仙容。

芍药钩沉着积聚千年的花韵和史迹，涉足着世界文明的进取和提升。可以说，一部芍药史印证着岁月轮回、光华流转，印证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和科技的渗入。

从容荡绮霞

“万卉争春放，开迟剩此花”，芍药开花时正值万卉谢幕、绿荫初遮时节。无论是一株独处，还是千簇成片，抑或是一望无垠，芍药都如灵动的仙子，给人清爽宜人的感觉。

春末夏初的风唤醒了巴尔鲁克山幽闭一冬的芍药谷，红的、粉的、白的、黄的芍药沿坡顺谷高低起伏闪现眼前。远远望去，鲜丽的花朵若繁星点点、似云霞片片，连绵的山峦遮掩了延伸的芍药花流，草绿与花红遥相呼应，几处白毡房矗立在河流、湖泊旁，牛羊三五成群，以芍药为序的壮阔全景图徐徐展开……

清晨，徜徉于芍药花海中，芳香萦绕着岁月的积淀，醉了身心，忘了尘世烦恼。花瓣上摇滚的露珠折射出山峰的巍峨，映现着佳丽的娇柔，一阵微风吹过，含香的露珠沾湿衣袖。太阳升起，辛勤的小蜜蜂匍匐在金黄的花蕊里贪婪地采撷着，游人的脚步放慢放轻。

“敢期芍药边城见，本是人间第一流”，倘若你俯身拽一枝芍药贴近脸颊，目光里会恍见宋代诗人捋须长吟。

芍药谷是游人最为喧嚣的打卡地，男女老少置身花海，感受着芍药的温柔，领悟着山峦与花海协调的境况，兴奋地捕捉着难得一见的画面。游人的心灵在“照映亭池芍药春，红红白白斗精神”中得以洗礼，好似呼吸里都带着芬芳。有红衣少女陶醉在花丛，禁不住做出“娉婷自笑成孤语，困倚芳丛背日眠”的卧姿，这和《红楼梦》里史湘云醉卧芍药丛的情形多么相似。

庭院里栽培的芍药平添着生机和雅韵，为主人带来一抹朴素和高雅的亮色。芍药在主人侍弄下呈现出不同风格，“家家有芍药，不妨至温柔”蕴含的是大众化的朴素，“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则是文人墨客对芍药一株凋谢，另一株绽放的感慨。

将最后一段春韵藏于粉黛中的芍药，随时给人欣慰。伏案工作久了，抬眼欣赏院中的芍药，那“花不能言意已知”的意境，会愉悦你的身心。抑或厌倦了街衢的嘈杂，院中的芍药会让你沉浸在“随分留春共一觞”的宁静氛围里，就着芍药的芬芳，再多的烦恼和忧愁都会消散。

江南水乡的芍药更具少女般迷人的魅力。“隔岸浮香雾，临池荡绮霞”，游人隔着河岸可见芍药枝头香雾缭绕，人影花影绰约，等到阳光驱散香雾，水面上荡漾着的绮丽云霞便与岸上的芍药融合，这景象为大自然增添了诗情画意。

倚风流诗韵

芍药带着千年的诗意与浪漫，在典雅中热情奔放，在高贵中给人温馨柔和。人们流连在花丛中，情感难免不被触动。在文学世界里，芍药同样是人们笔下的宠儿，在情感寄托和心灵慰藉里留下许多诗篇。

《诗经》是最早将芍药纳入诗词，予以讴歌的。“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反映了古代郑国三月初三欢度上巳节的习俗。正值芍药盛开之时，一群青年男女踏青游春，他们在水边和芍药丛中追逐。临别时，男子在水畔采下芍药，郑重地赠送给心仪的女子，以此表达爱意和惜别之情。这场景似乎穿越时空，出现在今人的记忆里。

“四月薰风暖复晴，通衢委巷卖花声”，在雨后的风里，花童手持芍药沿街兜售，那清脆悦耳的叫卖声，融合着馨香，传递着魅力，引诱着待字闺中的女子走出。“晨妆乍点自倾城，冉冉香生绣户清。厌说广陵春色暮，胭脂和泪雨中倾”，一直囿于楼里的女子手捧芍药，激动的泪水滴在沾露的花瓣上，清香阵阵，那份对芍药的倾心，让人怜惜不已。

微雨初歇，鲜花和翠叶缀露，此时的芍药半裹红装，带着雨后独有的清新与妩媚，在微风里恰似“步摇衣袂飘霞佩”的佳人，妖娆可爱，顾盼生姿。别样的韵味，赋予清代诗人张鹏翮灵感：“薰风尽扫狂蜂蝶，独倚朱栏一片香。”这与宋代诗人彭汝砺的“风急吹香浑似旧，露浓染色更争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朝代的更迭，没有改变诗人对芍药契合一致的审美观。

“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婀娜多姿的芍药最易撩拨诗人的情思。“枝上任他无力笑，灯前还作有情看”，诗人已不满足于白天赏花，夜晚也要挑灯观赏。夜晚不便下楼观花的闺中女子，借着明月倚楼卷帘，让阵阵馨香飘进闺房，“琼帘入夜卷琼钩，谢女怀香倚玉楼”，楼上的怀香女与楼下的芍药默默相对，想到这样的场景就忽生怜惜。人们担忧春天远去，芍药会像彩云一样飘散，“只愁春梦断，化作彩云飞”，道出了诗人对芍药的迷恋，对芍药即将凋零的无奈。

“笔头挽得春光住，却是先生芍药诗”，对芍药情有独钟的文人，总想着用生花妙笔留住芍药，在“含羞无语倚东风”的境界里，得到些许宽慰；在“自古风流芍药花”中营造浪漫的神韵；在“帘幙风轻飞絮舞”中生发无奈的叹息。的确，“天怜独得殿残春”的芍药，在坦然宁静中汇聚着精华，有谁不珍惜这美丽动人的芍药呢？

岁久香不息

回溯华夏悠久的历史，芍药这一古老的花卉，宛如超尘拔俗的奇葩，不仅以其雍容华贵的风姿，成为文人学士咏颂的题材，还凭借其独特的药用和食用价值，滋养着人们的身心，在韵味悠长中焕发着生机与活力。

芍药首次显示药性即大放光彩。商朝大军在征伐夏桀时，突发瘟疫，军中善于烹调的伊尹采集了大量当地的芍药，加上桂枝、甘草、生姜、大枣等煮成芍药桂枝汤，将士们饮用后，疗效明显，很快就恢复了战斗力。

神医华佗在遍尝百草时，竟忽视了芍药的药用价值。后经其妻提醒才发现芍药根不仅可以止血、活血，还有镇痛、滋补、调经的效果。医圣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里创制的芍药甘草汤，能酸甘化阴、缓解筋脉拘挛，对胃脘疼痛、腿脚痉挛等病症疗效显著。在有芍药参与的药方里，无论是养血调经的四物汤，还是调和肝脾的逍遥散，芍药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现代科技为芍药的药用价值提供了佐证。芍药中富含芍药内酯苷等成分，这些天然化合物具有抗炎、镇痛、护肝、调节免疫等功效。芍药这一古老的中药材，在现代医学方面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清代诗人赵瑾叔在《本草诗》中对芍药的药用价值赞赏有加：“花容婥约产维阳，相谑尤堪赠女娘。肺部气虚还自敛，肝经血热悉皆凉。除蒸堪使经无阻，止痛须知痢不伤。赤泻更能行恶血，通将小便利膀胱。” 诗作既有和谐押韵的文学性，又阐明了芍药在治疗肺部气虚、肝经血热等方面的药用功效。

芍药不仅是治病的良药，还能融入日常饮食，成为滋养身心的佳品。这也契合“药以祛之，食以随之”的药食同源中医观点。

眼下，不妨采撷几朵芍药放入杯中，用沸水冲泡，那清澈透亮的色泽，淡雅清新的芳香，让人陡生先饮为快的欲望。慢悠悠地轻啜一口，花香在舌尖散开，身心顿觉舒爽，而后欣赏着杯中绽开的花瓣，嗅着氤氲的香雾，烦躁的情绪会得到舒缓，宁静与惬意遂升。

“若将此花作良药，儿女春容免萧索”，看来，清代文学家刘开对芍药的养颜功能早有认知。芍药中的芍药苷等成分，具有抗氧化作用，能清除体内自由基，减少氧化损伤，延缓皮肤衰老，有助于保持皮肤的弹性和光泽。

“秀色可餐”这个成语用于芍药颇为恰当。芍药根可入菜，花可煲汤。芍药花饼是别样的美味，此饼外皮酥脆，内馅软糯鲜香，捧在手中，散发着淡雅的花香，咬一口，唇齿留香中回味无穷。

“涉春风雨见花稀，红药开时春已非”，盛开在春末夏初的芍药不与百花争艳，不与万木争春，只用从容淡定涵养自己。在坚韧中守一分温柔，在优雅里循一方朴素，在脱俗中释一缕清香。就像一位内外兼修的佳人，既有姿态优雅的迷人外表，又有美意善心的内涵，让人迷恋、崇拜、敬重。

这也许就是芍药跨越千年而魅力依存，穿越时光而历久弥香的真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