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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节的痕迹
文 | 崔岱远
*文章选自《京味儿(增订版)》(三联书店刊行)
转载自公众号三联合众(ID:sdxhezhong)
端午节在京城的百姓嘴里并不叫端午节,而是叫成五月节,透着那么亲切。五月节一到,单裤单褂儿上身儿。过不了多长日子,大芭蕉扇上手,夏景天就算来了。
早年间五月节这天,家家户户大清早儿都要在门框上插上菖蒲、艾草。这种风俗就是《红楼梦》里说的“蒲艾簪门”。菖蒲、艾草散发出芳香,据说能驱瘟辟邪。有没有那么神不敢说,反正苍蝇、蚊子确实怵它。还有人会并排挂一辫子大蒜,象征着宝剑、鞭子和锤子,感觉简直就是能降妖除魔的三件法器。听老辈子人讲,五月节不是什么好日子,蛇精毒虫都要出来闹腾,所以得弄些器物震慑着。讲究的住户还要在街门中央贴上印着红胡子判官的黄表纸,特意用毛笔蘸上朱砂点红了判官灯泡儿似的圆眼睛,这就叫“朱砂判儿”。瞧那判官横眉立目攥着宝剑的凶狠相,能不能抓鬼不好说,反正吓唬小孩子是不成问题的。
菖蒲、艾草散发出芳香,据说能驱瘟辟邪
说到小孩子,小孩子在五月节里会有专属于自己的项目,而且还分男女。男孩子是用雄黄在额头上抹出个大大的“王”字,装作老虎。女孩子会用硬纸叠一串正六面体的小“缯子”,外面用五彩丝线整整齐齐缠绕出图案,下面坠上穗子,穿上珠子,滴里嘟噜地挂在胸前,美不唧儿地当饰物。这两个项目在小孩子只是乐呵,在大人的心目中也是为了驱瘟辟邪。孩子,就是大人的眼珠子,总要特别加以呵护才是。
缯子和香包不仅美观,还有驱蚊的功效
打五月节开始,天气日渐闷热潮湿,各种毒虫活动频繁,人也难免心烦气躁寝食不安,自然容易生出各种疾病。从前人们没什么主意,只好弄些气味儿重的中药材驱赶,于是有了燃艾草、烧菖蒲、涂雄黄等等土办法,日久天长形成风俗。五月节的风俗也就大多围绕着驱瘟辟邪了。后来点心铺里又做出了分别刻着长虫、蜈蚣、蝎子、蜘蛛、癞蛤蟆的五毒饼,五月节前后应季上市,卖得很不错。其实也未必有谁真信吃了五毒饼就能五毒不侵,无非是为讨个吉利罢了。
五毒饼上刻着蛇、蜈蚣、蝎子、蜘蛛、癞蛤蟆,据说吃了以后可以五毒不侵
我小时候讲破除迷信,驱瘟辟邪那套一律消灭,街面儿上也就见不到“蒲艾簪门”的风俗了,当然更没有贴在街门上的判官,甚至点心铺里也取消了五毒饼。老太太给小孙女叠个“缯子”当玩意儿,还得有意无意地背着生人。蒜辫子倒是还经常见,只不过不再挂在门框上当锤子,而是挂在厨房的墙上坚守着蒜的本分。
那时候能让人感受到五月节痕迹的,似乎只剩下粽子。毕竟五月节还有一层重要的含义,就是纪念民族诗人屈原。
屈原是南方人。南方的粽子品种也特别丰富,糯米自然是少不了的,中间可包的细料就太多了,什么咸肉、火腿、蛋黄、烧鸭、香菇、海米……应有尽有,总的来说口味是咸鲜的,吃的时候讲究趁热儿,因为里头有脂油,放凉了吃难免觉得腻。
肉粽子里可以包上咸肉、咸鸭蛋、牛肉,不过在北京不太常见
肉粽子在北京倒是也有,只是不多见。五月节的时候稻香村、稻香春这样的南货铺子会卖一些,不便宜,文化人偶尔买了当稀罕物送礼用,老百姓一般吃不惯。京城里百姓人家儿习惯的粽子口味只有一种,就是江米小枣儿的。五月节头一天,家家户户就都开始准备着包了。
包粽子首先要预备好粽叶。南方的粽叶五花八门,除了常见的箬竹叶,还可以用芭蕉叶、甘蔗叶、月桃叶、茭白叶……据说投到江里祭奠屈原用的粽子是把米塞进竹筒里,包上楝树叶,再缠上五彩丝线。那才是汨罗江畔的遗风。
北京的粽叶没那么多样儿,只是用的水塘里疯长的苇叶。从前京城四周水塘很多,而且差不多全长着芦苇。直到今天,北京的地名里光叫“苇子坑”的就有好几处。进了夏景天,水塘里蛙声一片,芦苇茂盛挺实。专门就有小商贩去德胜门外或是朝阳门外的苇子坑劈了苇叶,洗净,捋好,展平,晾干,再叠成一摞一摞的,打成捆儿拿到市上卖,包粽子的时候用起来特顺手,价钱也不贵。也有老少爷们儿自己大老远地去找水塘劈苇叶,主要是图个乐呵。其实新鲜的苇叶直接用并不好使,因为它脆,包粽子容易碎,还略微带些苦涩,再说也未必干净。晾干的苇叶是草绿色的,看着不那么青翠,用之前要先拿热水泡上一阵子,把干叶子泡柔软了,把苦涩漂出去,这样包出的粽子只带着淡淡的清香味儿。
北京的粽子一改“南甜北咸”的规律,讲究吃甜的。吃法也和南方相反,不是吃热的,而是吃凉的。
扎粽子的绳也有讲究,最好就用灌渠小道上长出来的马莲。马莲纤细柔韧,用它扎粽子结实不说,黄绿的衣裳浓绿的腰带,看上去透着特般配。马莲和苇叶成龙配套,也是采回来晾干了,使的时候和苇叶一起用水泡开就行。有卖苇叶的必会同时也卖马莲。用白线绳拴粽子属于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有的商家图省事,一根线绳能拴一串十个粽子,卖起来倒是挺方便。
京城里的人包粽子讲究用江米。这里说的江米其实就是南方人说的糯米。至于为什么叫成“江米”,我推测也是因为粽子的原因。从前北京人吃江米的机会并不多,主要就每年五月节包几回粽子。而祭奠屈原的粽子是要投到江里去的,所以糯米也就顺理成章叫成了江米。至于是不是这么回事,我没有考据过。
除了江米,偶尔也能见到大黄米的粽子。从前江米贵,大黄米有黏性可价钱要便宜得多,京郊的农民就喜欢用大黄米包粽子,有时候也捎进城里来。大黄米粽子个头儿大,也许放枣儿,也许不放。城里人偶尔吃吃,换换口味,觉得挺新鲜的。但在家里自己包的时候很少见有人用。
北京人吃江米喜欢圆粒的,吃起来比长粒的江米更香甜,更筋道,还不觉得怎么黏牙。五月节的头一天,过了中午就要用大盆把江米淘净泡上。泡透了的江米包出的粽子吃起来才显得水灵。再就是洗出一碗小枣儿预备着。小枣儿最好选密云的,那才叫一个甜。
粽子属于节令食品。和元宵、月饼等等节令食品一样,北京的粽子一改“南甜北咸”的规律,讲究吃甜的。吃法也和南方相反,不是吃热的,而是吃凉的。
包粽子需要手艺,不是谁都能把米包成粽子的。再加上苇叶纤细瘦长,用起来比箬竹叶难,要包漂亮了就更不容易。用苇叶包粽子得三四张重叠像扇面似的打开,讲究的包法还不能卷成个锥子,而是要包成个见棱见角的正四面体,用北京话说那叫“粽子形儿”,看着俏式。包成锥子形的不是没有,可那属于图省事的将就办法,有些寒碜。
北京端午节有游天坛的习俗,因为天坛是皇帝祭天的圣地,人们认为仰仗天神之力可以“避毒”
我家最会包粽子的是我爸。他不怎么会做饭,可打小儿练就了包粽子的绝活儿。我妈说他手紧,包出的粽子也紧衬,吃起来特筋道。每年五月节,家里包粽子的活儿自然全是我爸的。
五月节头一天晚饭刚过,我爸就会把盛着江米、粽叶、马莲、小枣儿的大、中、小三个盆在屋子中间一拉溜儿排开,外加一口锅放在旁边。自己搬个板凳往中间一坐,跟要举行个仪式似的摆开阵势。还没见粽子,仿佛已经闻到淡淡的粽子香。
但见他左手从水盆抄出三张粽叶甩甩水捻开了,右手捞一把湿米填进去,捡两颗小枣儿往上一镶,变戏法儿似的顺势一叠,一根马莲盘绕扎紧打个活结,就包成了一颗精巧的粽子。四个犄角舒展均匀,看着特精神。顺手扔进锅里,紧接着下一个……一锅粽子没多会儿包得了。别看包得快,个顶个儿的结结实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绝没有散的、漏的。
包粽子也是全家人不可多得的回忆
临睡之前,把锅里加足了清水坐在煤火上,开锅之后小火慢咕嘟,一家人闻着粽香入梦。直熬到煤乏了,天亮了,一大锅粽子煮透了,泡在黄绿色的清汤里,粽子是骨力的,汤是透亮的。
煮得的粽子并不能马上吃,而是要晾到中午,晾得温凉了再吃。拉开马莲的活结,剥去粽叶,几颗清白娇俏的粽子放在盘子里,隐约看见镶在里面的小枣儿,跟颗红玛瑙似的。吃的时候蘸足了砂糖。咬上一口,冰凉砂甜,筋道利落,这才是北京粽子的口味。
五月节年年会来。我的爸爸却永远地走了。我再也吃不到爸爸亲手包出的沉甸甸的粽子。那粽子有棱有角,有心有肝,一身清白,半世煎熬,就像他那个人。
那是我心目中五月节的痕迹。
京味儿(增订本)
崔岱远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8-10
这是一本写吃的书,写老北京生活中平平常常的吃食,什么东西怎么做,怎样吃,只要是作者提到的,必定细细描摹;这又不仅仅是一本写吃的书,老北京人的讲究在吃上体现得最充分,且已经上升为生活态度、精神境界,乃至被台湾美食作家叶怡兰称为“行为艺术”也不为过。
京味儿食足(增订本)
崔岱远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9-6
说北京,自然让人首先联想到四合院。《京味儿食足》自然少不了四合院里的吃食、风情,四合院里的香椿芽、槐花、石榴、瓠子,配上天棚、青瓦大鱼缸,中秋要拜的“月光码儿”,那些个今天住楼房的人再也享受不到的京味儿,真叫人留恋;说京城的吃食,就不能不提到京城的“馆子”,去饭馆餐厅用餐,北京老话儿叫“下馆子”。北京的“八大楼”是鲁菜的馆子,“长安十二春”则是江南风韵,峨眉酒家、四川饭店虽立足京城较晚,经作者描绘,仍让人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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