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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药枳实的本草源流变迁

花匠小妙招
2025-06-19 15:18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对于这句话大家都很熟悉；但是大家了解枳和枳的果实—枳实吗？今天，我们就来系统地聊一聊枳实在中医药中的应用。

枳实在中医临床上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东汉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收录的大承气汤、枳术汤、枳实芍药散等均含有枳实；在两千余年的用药史中，枳实的源流也发生了多次深刻变化。

一、秦汉至南北朝时期枳实的本草研究

枳实作为中医临床用药的记载，首见于东汉的《神农本草经》。书中记载道：“主大风在皮肤中，如麻豆苦痒，除寒热结，止利，长肌肉，利五脏，益气轻身。生川泽。”重点在于枳实的功效阐述，对生长环境仅描述为“川泽”，笼统而难以考据。

梁代陶弘景的《名医别录》首次记载了枳实的产地及采收加工方式：“生河内。九月、十月采，阴干。”此处的“河内”在南北朝时期指古黄河以北，即现在河南省北部一带区域。南北朝时期枳实的采收时间是九至十月，大约相当于现今10～11月。

对于枳实原植物形态学的描述，首见于战国时期的《韩非子》：“夫树楂梨橘柚者，食之则甘；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由此可见，当时枳实原植物典型的形态特征为“多刺”。成书于西汉的《焦氏易林》描述枳“路多枳棘，步刺我足”，也印证了枳实原植物刺多且长的特点。

从药材的成熟度上看，《素问·五脏生成篇》谓“黄如枳实者死”，此句表明当时枳实用的是成熟或近成熟而变黄的果实，而不是目前用的未成熟的幼果。而根据东晋陶弘景《名医别录》中记载的枳实“九月、十月采”的采收时间，也能推断出当时枳实用的不是幼果。

综上，秦汉至南北朝时期的枳实生长在现今河南省北部一带、植株周身密布长刺、果实成熟于10～11月，采收阶段为色黄近成熟或成熟果，这与芸香科枳属枸橘原植物的分布区域、植株特点、果实成熟时期相近，而与同科柑橘属酸橙及其栽培变种或甜橙的植物学特点有较大差别。

二、宋代枳实的本草来源研究

相较前代的本草名著，北宋时期《本草图经》对枳实的来源植物形态做了非常详尽的描述：“如橘而小，……多刺，……今医家多以皮厚而小者为枳实；完大者为壳，皆以翻肚如盆口唇状……近道所出者，俗呼‘臭橘’，不堪用。”并随书附了汝州枳壳、成州枳壳的药图—从药图中可见，汝州枳壳（即今河南临汝）为灌木，树干多刺，三出复叶，花果并存，与枸橘的形态特征基本一致；而成州枳壳（即今甘肃成县）可能为酸橙。

结合《本草图经》中的文字描述和药图，可见当时在宋朝的疆域范围内枳实的本草来源就已有所区别：在不同的区域，分别为枸橘和酸橙。但是，“翻肚如盆口唇状”这一沿用至今的关键性状鉴别特征，则恰恰是酸橙干燥后的典型特征。同时，这段记载也指出，河南开封“近道所出”的枸橘因其气味不佳，作为“臭橘”不堪用，面临淘汰。

至南宋时期，韩彦直在编著《永嘉橘录》时称：“枸橘色青气烈。小者似枳实。大者似枳壳。能治逆气、心胸痹痛、中风便血。医家多用之。”“近时难得枳实。人多植枸橘于篱落间。收其实。剖干之。以之和药。味与商州之枳几逼真矣……异方医者不能辨。用以治疾亦愈。”此处，韩彦直明确否定枸橘为枳壳的原植物，说明枳实的基原在南宋前期已经发生了明确的变化。

三、枳实、枳壳分列与功用分化

初唐时期，甄权在《药性论》中明确提出枳壳的名称；之后，宋代掌禹锡等编纂的《开宝本草》正式将枳实、枳壳进行分列，枳壳之名开始从本草文献中分化出来。

枳实、枳壳的功效分化基本可以确定自北宋时期出现。最早记载两者功用差别的是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六朝以前医方，唯有枳实，无枳壳，故本草亦只有枳实。后人用枳之小嫩者为枳实，大者为枳壳，主疗各有所宜，遂别出枳壳一条，以附枳实之后。然两条主疗，亦相出入。古人言枳实者，便是枳壳，本草中枳实主疗，便是枳壳主疗，后人既别出枳壳条，便合于枳实条内摘出枳壳主疗，别为一条；旧条内只合留枳实主疗。”

至北宋政和年间，寇宗奭在编撰《本草衍义》时谓：“枳实、枳壳一物也。小则其性酷而速，大则其性详而缓。故张仲景治伤寒仓猝之病，承气汤中用枳实，此其意也。皆取其疏通决泄、破结实之义。他方但导败风壅之气，可常服者，故用枳壳，其意如此。”指出枳实、枳壳以大小分论，并认为二者的区别在于性效之迟、速，首次清晰地界定了枳实、枳壳的功能分化。

由此可见，两宋时期，枳实、枳壳的名称开始分列，其功效差别也逐渐清晰起来。

四、明代后枳实的本草来源与用法

明代是枳实来源逐渐归于统一的重要时期。在这一时期，最典型的表现是柑橘属酸橙及其栽培变种逐渐成为枳实药品来源的主流，而枳属枸橘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并且医药界对枳实认识从真伪之辨渐转向优劣之辨。

比如，明代陈嘉谟在《本草蒙筌》中记载道：“商州所生，似橘极小。择如鹅眼，色黑陈者良。近道亦生。一种俗呼‘臭橘’，其皮微绿，不堪药用。今市家每采指为绿衣者，欺世谋利无益有损。故凡入药剂，必求黑色为真也。剜净内瓤，锉片麸炒用。本与枳壳一物，因收迟早异名。”这里明确了枳实“色黑陈者良”，符合酸橙落果干燥后其颜色“黑”的特点；对于枳实的用法则明确为剜掉内瓤炒用，并对将臭橘作为绿衣枳实的行为进行了尖锐批判，明确将枳属枸橘作为伪品予以对待。而陈氏在药材规格上确定为“择如鹅眼”者，“鹅眼”为酸橙落果干燥后的性状特征；也改变了枳实（枳壳）选用黄色成熟果实的用药要求，确定幼果作为枳实的药物采收来源。

至李时珍《本草纲目》将枳实、枳壳统一列入“枳”条，并附图—图中药材叶片单生，与酸橙特征相近。同时，单列“枸橘”一条，释名“臭橘”，并称“树、叶并与橘同，但干多刺……结实大如弹丸，形如枳实而壳薄，不香。人家多收种为藩篱，亦或收小实，伪充枳实及青橘皮售之，不可不辨”。其壳薄、不香的特点，及附图的三出复叶，皆与枸橘的特征相近。通过李时珍的描述也可确证，至明代中期，枳实（枳壳）的来源已经演变为酸橙。

五、清代以后对枳实的本草研究

清代以降至民国时期，枳实的来源基本固定为芸香科酸橙的幼果。本草学对枳实的研究受到时代的影响，尤为注重配合临床需要，以实用性为原则对药物进行发挥；并明显受到考据之风影响，更侧重古代文献的重辑与注释。

至清末民初，中医学家曹炳章在《增订伪药条辨》中对枳实、枳壳的道地产区进行了描述：“枳壳、枳实，为老嫩、大小之分别。江西沙河出者，细皮肉厚而结，色白气清香而佳，龙虎山出者亦佳。四川出者，名川枳壳，色黄肉厚，味带酸，次之。江浙衢州出者，皮粗色黄，卷口心大肉薄，亦次。浙江黄埠出者，肉松而大，有灯盏之名，更次，洋枳壳者或即此也。”由此开始分化出枳壳道地产区的雏形。

清代中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植物学家吴其浚于《植物名实图考》中也明确了枸橘“园圃种以为樊，刺硬茎坚愈于杞柳。其橘气臭，亦呼臭橘……而市医或以充枳实……隐其名曰铁篱笆”的枳实伪品地位。

以上可知，自清代开始，关于枳实的本草来源就已经将枸橘排除在外了；一直延续至《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2020年版），也仍然将芸香科植物酸橙及其栽培变种或甜橙的干燥幼果确定为枳实的法定来源。

六、结论

截至目前的研究显示，秦汉至南北朝时期的枳实为主产于河南省北部一带、植株周身密布长刺的成熟或近成熟的芸香科枳属枸橘。最晚到唐代，枳实、枳壳的名称即已开始分列，但两者的功效区别尚不够清晰。

到北宋中期，芸香科酸橙开始作为枳实的药物来源出现，并迅速占据主流地位；与之相对，枸橘这一品种作为枳实的来源开始弱化，但仍常见于日常用药中。同时，中医药学家对枳实、枳壳的功效区别也日渐清晰，枳实性酷而速、枳壳性详而缓成为临床用药的共识。

最晚到明代，芸香科酸橙作为枳实来源的主流地位已得到明确，而芸香科枸橘则几乎完全退出而演化为另外的中药品种，或作为枳实的伪品流通于世，并一直经由清代的道地化发展沿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