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熙君
“苏州好,葑水种鸡头,莹润每凝珠十斛,柔香偏爱乳盈瓯,细剥小庭幽。”—— 清代诗人沈朝初的一首《忆江南》,对苏州鸡头米几多赞许。
立秋的风刚掠过太湖水面,姑苏城的空气里便飘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清芬。这香气藏在葑门横街的竹筐里,裹在双塔市集的瓷碗中,更浸在老苏州清晨的白粥里 —— 那是鸡头米熟透了的滋味,像江南的秋意,不疾不徐,却缠缠绵绵。
天刚蒙蒙亮,横街的石板路已映着竹灯的微光。穿蓝布衫的阿婆蹲在竹筐前,指套裹着牛皮纸,指尖翻飞间,黄褐带刺的鸡头果便吐出莹白的米珠。“要现剥的不?今早五点从澄湖捞的。” 她扬起手中的竹篮,水珠顺着鸡头米的弧度滚落,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虹。买米的人排着队,有穿校服的学生捏着零钱,也有挎布包的阿姨讨价还价,说笑声混着桂花香漫过骑楼,让这百年老街有了跳动的脉搏。
鸡头米学名芡实,却比任何学名都更配得上 “水八仙” 的桂冠。《姑苏志》里说它 “叶似荷而大,俗名鸡头”,那圆鼓鼓的果实裹着尖刺,藏在水面的青碧褶皱里,倒真像伏在碧波上的锦鸡首。吴江的鸡头米壳薄色绿,车坊的则带几分蜡黄,粳糯之分藏着水乡人的讲究。先秦时便在吴地扎根的它,早已不是寻常吃食,而是刻在基因里的时令密码 —— 当街巷飘起鸡头米香,苏州人便知,夏蝉的余鸣该歇了,该备着桂花糖罐迎接新秋了。
文人墨客总爱为这颗米折腰。苏东坡在《东坡志林》里记 “鸡头米粥,甚解暑气”,说的是盛夏未尽时的清爽;郑板桥画《秋江芡实图》,题句 “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赛蚌珠圆”,道尽秋日的饱满;连《红楼梦》里,贾母赏给袭人吃的 “红稻米粥”,也悄悄掺了鸡头米,让这寻常吃食沾了几分金陵旧梦的雅致。而沈朝初笔下 “细剥小庭幽” 的景致,至今仍在平江路的老宅院里上演:竹椅摆在天井,剥米的瓷盆搁在青石板上,剥累了便抿一口花茶,看墙头的丝瓜藤牵着晨露晃悠,时光就跟着慢下来。
这份雅致里藏着手作的温度。鸡头米娇贵,摘下来就得跟时间赛跑。凌晨三点的澄湖,芡农们穿着胶鞋踩进淤泥,竹刀在叶梗间游走,避开尖刺勾出果实时,露水会打湿裤脚。“金属刀会腥气”,老把式们都懂这个理,竹刀削开的果壳里,米珠才带着湖水的清甘。剥米更是功夫活,指甲长了易掐碎,力道重了会失形,熟手一天剥六斤,指尖磨出厚茧,却磨不掉对这份鲜的执念。有次见个小姑娘学剥米,被刺扎得直撇嘴,奶奶笑着说:“急啥?这米啊,就得耐着性子等。”
等出来的鲜味,在餐桌上绽放得格外动人。十全街的糖水铺里,桂花鸡头米是永远的主角。沸水焯过的米珠滚进冰糖水里,撒把干桂花,瓷勺舀起时,能看见米心的一点嫩黄。入口先是桂香漫上来,接着是米珠的弹牙,最后化作一缕清甜落进喉咙,像把初秋的月光含在了舌尖。石匠弄的新潮店里,鸡头米冰豆花正受追捧,嫩豆花托着米珠,红糖水漫过白凉粉,小勺一搅,冰爽混着糯香,让穿汉服的姑娘们笑出了梨涡。
热菜里的鸡头米更见功力。老字号菜馆的 “鸡头米炒虾仁”,虾仁得是太湖白虾,米珠要选当天剥的,热油里翻两下就起锅,白的米、粉的虾、绿的青豆,衬着白瓷盘,像把江南的秋光盛了上来。家里的灶台上,阿妈们爱用鸡汤煨鸡头米,丢几颗红枣,撇去浮油,盛在粗瓷碗里,给放学的娃端去,“吃了养胃”。连最简单的白粥,撒把鸡头米同煮,米粒都变得温润起来,呼噜呼噜喝下,额头沁出细汗,秋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了。
立秋的姑苏,鸡头米香里还掺着别的讲究。玄妙观旁的药铺前,总摆着 “五汁饮” 的摊子:荸荠、芦根、雪梨、藕片、麦冬,按古方煮得稠稠的,喝一口,清润从舌尖直抵肺腑。老苏州说这是 “秋日里的灭火器”,配着鸡头米吃,一糯一润,正好中和了夏末的余火。有外地游客捧着杯子,看着街对面剥米的阿婆,忽然懂了:所谓时令,不过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智慧。
暮色漫过干将路时,横街的竹筐渐渐空了。阿婆数着零钱,把剩下的鸡头米往孙女手里塞:“带回去给囡囡煮糖水。”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着,米香从布包里漏出来,混着晚风里的桂花香,漫过小桥,漫过粉墙黛瓦,漫过整个姑苏城。
这时候你若走在巷子里,或许会遇见摇着蒲扇的阿公,他会指着墙根的牵牛花说:“等鸡头米落市了,就该吃大闸蟹咯。” 但此刻,谁也不急,都浸在这米香里,慢慢等,等秋意再浓些,等下一场时令的盛宴。毕竟在苏州,美好从来都值得等待,就像那颗从鸡头果里剥出的珍珠,要耐着性子,才能尝到最本真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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