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

花匠小妙招
2024-11-04 07:52

电影《罗生门》中的叙述者并不是在撒谎，他们只是陈述自己心里的真相。正如电影无论是黑白片或者彩色片，都不会影响电影的优劣。我们的记忆无论是符合现实，还是遵循内心，都不会影响它的重要性。电影的优劣取决于内涵，记忆真相的影响取决于我们是否相信。

王阳明曾与友赏花，阐述其心学：“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这是唯心主义世界观。对现代人来说，固然不能认为你不赏花，花就不存在；但是如果你不去赏花，那花对于你来说就不存在。王阳明的心学根基在于将自我看成世界的中心，将自我作为衡量世界的标准。而在当今心理学来看，如果你认为真相如此，这真相即便不是如此，对你而言亦是如此。只要你相信的真相不关碍别人的事，你相信的真相并不会对他人造成恶劣影响。那么你相信的真相，为什么就不能让它就成为真相呢。
在《罗生门》中，人人都撒了谎。强盗撒谎是为了体现他的勇武，武士撒谎是为了体现他的武道，女子撒谎是为了体现她的忠贞，樵夫撒谎是为了体现他的贪婪。每个人为了自己的一点点私利改变了事情的陈述，改变了自己对真相的理解。但他们的陈述并没有改变结局，也没有改变事情的走向。事情仍是武士因为钱财上当被杀，强盗贪图美色杀了武士，强盗被官府捉住杀头赎罪。恶人伏诛，正义彰显，皆大欢喜。案件牵连的4人那言语中对自己弱电的遮盖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而樵夫与和尚反复的思考，若说是一种人性的反思与赎罪，不如说是不自觉的伪善。
人类维护自己的形象有什么不对？电影中做出不实陈述的4人有什么罪？西方法学有句谚语：“你挥舞拳头的自由止于我的鼻尖。”换句话来说，如果你挥舞拳头时止于我的鼻尖，那你就是在行使你的自由。这同样适用于电影《罗生门》，只要强盗、武士、女子与樵夫的陈述没有影响到案件的基本理解，没有影响到官府判案，那么他们就是在行使其维护自我形象的权利。强盗在说自己与武士大战23回合时并没有否认他因美色所惑杀人的罪过，武士在称述时并没有否认他因为贪财的疏忽导致了悲剧。这就够了。他们承认了自己的基本过错，没有必要仅仅因为他们犯了一点小错，就要使整个电影的基调沉浸在批判与对人性的不信任间。
况且，每个人撒谎都有自己的理由，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而并非为了坑害他人。人在面对不利情况时，都会下意识采取自保策略。大如尼克松在水门事件后对公众的反复表态，小如个人在做错事后矢口否认。《罗生门》中强盗、武士、女子与樵夫也是如此。
在中国古代，圣人是无垢的。“才德全尽谓之圣人”。能被称为圣人的只有圣人孔子与亚圣孟子。正是圣人这种超脱万物，不近人情的特性才能成为圣人，成为人类无法企及，只能崇拜的对象。然而圣人不存在，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私心。在历史中真实的孔子也有与南子之间的私事，在电影《东京物语》中娴淑孝顺的二女也有自己的罪过。刻板僵硬的样板戏是不真实的。如果用一副道德面孔去训斥《罗生门》中撒谎的各位也是不恰当的。因为电影中每一个人物也是另一个的观众，我们在批判他人的同时，也要意识到，我们同样也属于他们。
自私，这是人性的正常一面，如果否认了这一点，强要追求人性的绝对善，与绝对美也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电影的结尾恰如其分。
樵夫虽然贪了财，撒了谎，但并不意味他是坏人。他将失去父母的小婴儿抱在怀里时，是真诚的。他即便贪死人的财，却并不舍得将一个婴儿推向死亡。电影结尾还可以解释为，导演对人类繁衍抱有的希望。由于樵夫当了父亲，有了自己的孩子，使他的人性得到了补充。他虽然毫无顾忌的偷去死者的遗物，但却能对婴儿，这个生命的希望，抱有爱与关怀。

电影结尾很多人认为是光明的，但是我有点小小的担忧，或者说怀疑。在抱起婴儿之前，樵夫在遭到农人揭露自己因贪财而公堂撒谎的事实，遭到其雷霆一击：“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评判他人的恶！”又目睹了农人扒去婴儿衣物并嚣张大笑：“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婴儿迟早也会死去，不如给他人提供方便！我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生存！”。在心理学方面，此时的樵夫更可能由于揭露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恶劣，同时又受到行为与言语刺激，对世界产生了绝望与不信任的情感。如此解释，樵夫接过婴儿的动机更可能恶毒的，起码是不善的。若注意到影片中樵夫从情绪悲愤转变到接过婴儿的急切，便可觉得其表情转变有些生硬。而僧人面对樵夫的异常抗拒也引人疑惑。在樵夫的反复解释下，终究，僧人将婴儿递给了樵夫。在得知与自己一块为案件而痛苦烦恼的樵夫竟然也说了谎，有目睹农人无赖作恶时，僧人内心也是对世人不信任的。然而他出于何种原因又将婴儿递给樵夫？可能僧人是潜意识里知道樵夫在撒谎，但他内心却故意不去想这种可能性。这位行脚僧没有能力抚养婴儿，却苦于无法履行责任而带来的罪恶感。这时候樵夫的恳求就给了僧人一个抛弃包袱的台阶。只要僧人假装自己相信，樵夫是善良的，是愿意抚养婴儿的，那他自己的责任就能推卸，也能洗清自己内心的不安。
这个婴儿，对于僧人是需要抛弃的道德包袱，对于樵夫则是““世间一切皆可利用”伦理的工具。从这个角度出发，结局无疑是灰暗的。即便能把罗生门压塌的大雨终于停歇，阳光普照。对于现代的我们来说，也不过是灰、白、黑三色。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