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病缪斯》看《恶之花》
作为一名法语系学生，我从法语的角度来和大家分享对波德莱尔《恶之花》的评价。
作者简介
夏尔·波德莱尔 (1821~ 1867) Charles Baudelaire 他是十九世纪直至今天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其诗创作风格既孕育于浪漫主义文学的摇篮，又保留着古典主义诗歌创作的严谨性和音律性；既流连于帕尔纳斯唯美主义间，同时又被视为象征主义的鼻祖和颓废派争相模仿的对象（其作品中的波德莱尔式忧郁 Le Spleen baudelairien 最为典型）。这更是一位杰出的现代诗人。
他最为现代人所熟知的代表作《恶之花》Les Fleurs du mal 被当时人们视为一本淫秽的诗集，殊不知这是诗人呕心沥血的巨大成果。以往人们喜欢通过写美的，善的来宣扬各种精神和道德观念，而波德莱尔却反而行其道，将笔尖转向巴黎街头，透过那些乞丐,腐尸，妓女，蛇，魔鬼 ...... 看到人性最真实的一面。也只有将当时人们最阴暗，最忧郁，最消极的一面放在阳光下曝晒，示以世人，人们才可能勇于去正视自我的罪恶，去忏悔，去祈祷和洗心革面。他在《恶之花》首篇《致读者》中写到: 虚伪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Hypocrite lecteur, mon semblable, mon frère» 所以当时的人们害怕了，诗人鹰般犀利的眼睛一下就看穿了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看透了世人。
他说， « L'artiste, le vrai artiste, le vrai poète, ne doit peindre que selon ce qu'il voit et ce qu'il sent. Il doit être réellement fidèle à sa propre nature. » 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个真正的诗人，不应该局限于描绘他所看所感之物，他还应该真实地忠于自己的天性。然而，在他真正把人的天性展示在人们面前时，他们却一个个对其嗤之以鼻摆手驱逐，把他当成一个疯子，一个娼淫成态，人格分裂，活在毒品和醉酒的梦中的一个疯子。谁又会把一个疯子说的话当回事呢？
可又偏偏是他，在那具积满人性丑恶，罪行和欲望的腐尸中，找到了最纯粹最真实的美！正如萨特评论的那样
« C'est en faisant le mal et surtout le mal que Baudelaire arrive au Bien. »
波德莱尔本人也说过 : 你若朝我扔泥浆，我就将它变成金子。
« Tu m'as donné ta boue j'en ai fait de l'or. »
这里的金子指的是人性最宝贵的品质。
—— 童年
他的童年生活并不快乐，幼年丧父，而后又因其母的改嫁缺少母亲的爱抚。所以他只能独自一人，慢慢学着认识自我，他的心灵也渐渐成了他认识自己的一面镜子。正如他在 L'Irrémédiable 中所写的一样 :
"Tête-à-tête sombre et limpide
Qu'un cœur devenu son miroir.
Puits de Vérité, clair et noir,
Où tremble une étoile livide"
波德莱尔生性倔强，从不向继父低头。继父希望他能好好当个律师，可他偏偏选择了文学这条路。生活并不节制的他，很快挥霍了生父的遗产，后来债台累累，好不尴尬！诗人觉得 « Je pense que ma vie a été damnée dès le commencement et qu'elle l'est pour toujours» " 我 "这该死的生活，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并将一直都是如此！但他并没有质问上帝，为何如此待他，反而声称：
« Mes humiliations ont été des grâces de Dieu. »
我的一切屈辱都是上帝的恩典！他感谢上帝将他所有痛苦都化为灵感的源泉。或许，也只有这样的童年和成年后遭受的种种苦难才能让这本《恶之花》得以在文坛上熠熠发光吧！
他曾在日记中写道 :
« Il y a dans tout homme à toute heure deux postulations simultanées, l'invocation vers Dieu ou spiritualité et l'invocation vers Satan ou l'animalité. » 每个人身上时刻都有两种要求。一种趋向上帝，一种向往撒旦。对上帝的祈求或是对灵性的祈求是向上的愿望，对撒旦的祈求或是对兽行的祈求是堕落的欢乐。波德莱尔是矛盾的，他内心有个声音在虔诚地呼喊着上帝，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早已跪倒在撒旦脚下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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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缪斯》
我可怜的缪斯,唉,今晨你哪里不舒服了?
你深陷的双眼满是夜间的幻像,
我看见你的脸上时而
显现无情放纵般的癫狂，时而是寂静如死般的恐惧。
是那粉色的女魔头和绿色的精灵，
向你倾倒了他们瓮中的情欲和恐惧？
还是那挥舞着专制和反叛拳头的恶梦，
逼你醉死于传说的沼泽深处？
我渴望感受健康的芬芳
而时常萦绕心间的却是你铿锵有力的思想,
愿你基督徒的血液拍打着有节奏的波浪,
就如同那古代诗歌响起繁多的韵律般,
轮流着，由众歌之父
菲波斯和收获之神——伟大的潘统治 ！
背景
这篇《病缪斯》取自波德莱尔（1821~ 1867）1861年再版的诗集《恶之花》的第一部分忧郁和理想（Le Spleen et l'Idéal）的第七首诗。在创作这篇诗时，诗人一直面临着生活的窘境: 物质上的贫穷，身体上病痛的折磨, 社会上的郁郁不得志。此外，波德莱尔还长期地吸食鸦片，沉迷于酒精以及很可能因之前与妓女的一些来往而不小心沾染上了梅毒。这使得他头痛频发，饱受病痛折磨，身体也每况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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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解读
"病缪斯"一语三关，最通俗的解释是诗人的缪斯女神生病了，无法再给予诗人灵感， 没有了缪斯的眷顾诗人才思枯竭。因为从古至今，缪斯一直是诗人灵感的来源。第二种可能：这位生病的缪斯暗示了波德莱尔本人。在疾病的折磨下，诗人早上起床透过镜子看到自己惨淡的面孔和羸弱的身体以及脸上时而显现的惊恐和疯癫，不禁自问 "Ma pauvre muse, hélas ! qu'as-tu donc ce matin ?" 我可怜的缪斯，唉，今晨你哪里不舒服了？读到这里，一种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凄凉感油然而生。第三种可能：诗人在描述自己的情妇，一位病容憔悴的黑维纳斯- Jeanne Duval 让娜·迪瓦尔（除了她，还有白维纳斯萨巴蒂埃夫人和碧眼维纳斯玛丽·迪布朗都曾是诗人笔下曼妙动人的缪斯女神）。下文主要从诗人自己的角度进行分析。
诗人深陷的双眼里充满了夜的幻像（Tes yeux creux sont peuplés de visions nocturnes）这不恰好说明了他昨晚度过了难熬而痛苦的一夜。那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诗人在这里给镜子中的自己抛出了一个问题，并问道: 是那个粉色的女魔头和绿色的小精灵在捣鬼吗？"Le succube" 指的是和熟睡男人性交的女恶魔。而与女魔头结合的男子，会出现疯癫和妄想的症状。此处暗示了他内心的情欲。
"Le lutin" 在这里指的是一种和小矮人一般身材，爱作恶但又胆小怯懦的精灵。这就解释了这句诗前后两句诗人恐惧万分的原因了。
【 Le cauchemar 】
诗人又继续问道: 又或是接连不断的恶梦，让你醉在沼泽深处? 无疑，诗人昨夜定是喝酒了，而且喝得酩酊大醉，从noyé（淹死）一词可看出。诗里出现的 明图纳是古罗马的一个城市，为沼泽地（今为意大利的某个市镇）, 标明了（le fabuleux vin）这种让他醉生梦死的美酒的产地。明图纳也就是他借酒浇愁并以此来逃避残酷现实的一个象征。诗人(缪斯女神)也被梦魔用专制的魔爪不停地逼迫和控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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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渴望感受健康的芬芳(Je voudrais qu'exhalant l'odeur de la santé）”。一方面波德莱尔希望他的缪斯女神能够康复，给予他创作的灵感；另一方面，诗人长期受病痛折磨，也希望自己能够痊愈。Exhaler 这里是"感受到,嗅到" 的意思（sentir）。之所以没有用sentir，是为了避免和santé引起音节上的重复。事实上，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因为我们知道，健康本身是没有味道的。这也可能暗示着他身上的皮疹，脓疱因溃烂而发出的恶臭。
“时常萦绕心间的是你那铿锵有力的思想
(Ton sein de pensers forts fût toujours fréquenté）"pensers"=pensées. "fût"是过去式，说明如今缪斯女神的思想已经不再为世人所欣赏了，不再适应时代了。但是诗人依旧希望缪斯"你"那强有力的思想能够得到人们认可。fréquenté此处指的是partagé。同时，诗人也渴望自己再版的《恶之花》以及里面他想传递的有力的思想能够让世人醒悟。
愿你基督徒的血液拍打着有节奏的波浪（Et que ton sang chrétien coulât à flots rythmiques): "coulât"过去式，也就是说诗人已不似以往那般虔诚了或者他从来没有对上帝虔诚过，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已堕入地狱，活在罪恶和放纵的生活里（吸毒，酗酒，淫娼......）加上他羸弱的身体，他极其渴望能再次拥有个强健的体魄，还能像从前一样有满腔热血，不倦地歌咏着古代的诗篇。
下句: 就如同那古代诗歌响起繁多的韵律般（Comme les sons nombreux des syllabes antiques）。这里用了隐喻的手法，把抽象的充满节奏韵律的诗歌具象化成有动感有节奏的血流。而这种诗歌来自于遥远的古希腊。紧接着下句诗中的(Le père des chansons)和Phoebus菲波斯，都指的是希腊神话中的艺术之神阿波罗（Apollon）。 传说他带领并教导着九位缪斯女神。
潘神
伟大的潘神（le grand Pan）和 收获之神（le seigneur des moissons）则是古希腊的一位自然之神（在古代的作品中，自然总能激发作者写作的灵感，成为他们笔下描述的对象）这是牧羊人和羊群的守护者，人称“牧神”,一个半人半羊的怪物。他也是诗歌，音乐，创造力的象征。
收获之神也可能是指女神得墨忒耳（Déméther）, 而这里指的是潘神。
前面提到波德莱尔的缪斯生病了不能再给他创作的灵感，所以他开始求助于古代的太阳神和潘神，希望从他们身上获得源源不断的灵感并带领着诗人去谱写更伟大的诗篇。
诗歌结构
该诗严格遵循亚历山大诗体结构，充分地展现了诗人的才能。这首十四行诗由两个四行诗和诗尾两个三行押韵的诗节构成。以前为了避免韵脚重叠，采取隔行押韵的方法，前半部分（les quatrains）四行诗是ABAB型，后半部分（les tercets）三行押韵的诗节是AABB型。本诗为了押韵以及营造一种醉酒后的虚无缥缈似是而非之感，诗人将 verdâtre（暗绿色） 和 rose （粉色）替换位子，（一般来说 暗绿色代表巫婆和邪恶，粉色象征爱情，这里分别表示作恶多端的小精灵和淫乱的女魔头）同下句诗里互换位置的恐惧（la peur）和情欲（l'amour）。此外六七句和八九句可以构成一个严密的排比句。
不仅诗的韵脚和谐，其字里行间也不无音律之美。
Tes yeux creux sont peuplés de visions nocturnes,
Et je vois tour à tour réfléchis sur ton teint
La folie et l'horreur, froides et taciturnes.
T'ont-ils versé la peur et l'amour de leurs urnes?
原文转载自：https://mp.weixin.qq.com/s/qTXlIVqhA-NJAu_vA0oQ9A
https://mp.weixin.qq.com/s/ktF9b1LA2zfoC5uqXoO4S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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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美丽鲜艳，在古埃及被称为“神秘之花”，也被称为“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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