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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人类精神的乌托邦和异托邦

花匠小妙招
2024-11-30 06:02

如果说阅读有些书可以扩展、刷新或者颠覆我们的认知的话，那么，圣地亚哥 • 贝鲁埃特的《花园里的哲学》一书，对我来说不属于上面的任何一种情况，它就像是在我的认知空白地带凭空地搭建起了一座宏伟的大楼。这样的阅读体验对我来说非常新鲜。

在我看到书名《花园里的哲学》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本关于怎么建造花园的书吗？这是一本谈论园艺之美的书吗？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这竟然是一本谈及哲学起源和人类精神乌托邦的书籍！在我原有的认知里，花园和哲学，这两者的关系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而作者竟然在本书的一开头就提出哲学起源于花园里。开篇引发了我对这本书莫大的好奇，好想知道作者将通过哪些角度来建立这种联系。而这个阅读过程，虽然因为大量的引语和哲学思辨的深度让我一度读得有些吃力，但是阅读后的收获是巨大的。

作者圣地亚哥 • 贝鲁埃特在书的一开头说：“我投入很多时间研究花园的艺术，但是如果我没有亲手建造一座花园的话，那么这本书会和现在大不相同，因为把一片平常的土地打造成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在一片荒芜之地打造花园这样的经历所教会我的是在书本里学习不到的。如果没有用那双因经常使用锄头、修枝剪、铲子、耙子而粗糙变硬的双手进行书写，这本书不会成为现在这样。”作者在园艺和写作两者上发现了共同点，这个共同点就是园丁修剪树木、栽种植物可以培养耐心、坚韧、感恩的美德，这些美德，可能也是一篇文章从萌芽开花结果的必备条件。

园艺和写作可能有这样的相似之处，可是花园和哲学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作者开宗明义：“最初的哲学流派是在花园中发展起来的” 、“花园是根据一种理想、某些意识形态的假设以及一种对历史的感知来塑造自然的，从这个方面来说，它其实是一种哲学创造。人与自然的关系说到底就是哲学，我们可以说这种哲学的思考对象就是景观，而花园就是景观非概念化的表现形式也是美学的具体表现形式。我们只需想一下文化和耕种这两个词具有相同的词根就可以认识到这一点，耕种土地是通过改造物质环境来达到收获果实的目的，同样，文化也是通过改变现实来赋予现实意义的”，不过，作者还提到现在的哲学领域已经很少有人去研究花园了。他认为这种兴趣的丧失或许是因为相较于感官的价值，这些哲学流派更加推崇理解的价值，并将其作为知识的来源。同时也更重视科学而非技术的价值，认为理论上的知识比工具性的知识重要。对此，我感到，不仅是在花园和哲学领域，在任何一个涉及到理论和实践的领域，目前都有这样的情况存在。而作者反其道而行之，从实践着手，回到哲学最初的源头，来探究哲学是如何从花园里一路走到现在的以及人们对花园的塑造和人对自然的审美是基于怎样的精神追求。

人类为什么要修建花园？

此前，对人喜欢花、喜欢植物的行为，我以为这出于人的自然本性，但是作者却说人对野外的自然，比如高山、沙漠、大海心存恐惧。我们人类喜爱的是微缩的、人为塑造的自然。关于人类为什么总觉得需要修建花园，最简单的一种回答是，因为花园让我们幸福。人类总是处于死亡的命运与对永生的渴望的永恒矛盾之中，处于对秩序的向往与对混乱的恐惧的永恒矛盾之中，出于理性的力量与本能的放纵的永恒矛盾之中，因此修建花园的目的与花园存在的意义就是把艺术和自然哲学结合起来创造美，而美是幸福的保证。

花园会给我们生理上的乐趣和心理上的益处，例如平和，自由，安宁，天真都是美好生活的基本要素，无论美好生活的妙方到底是什么，从文明的源头开始就有一股暗流将花园与幸福联系在一起，将它们变为与世隔绝的完美之地，作者得出结论说：“花园本身就是一个乌托邦空间”。面对不幸的存在，花园让我们能够去梦想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精巧的双手布置好的植物和花卉会带给我们喜悦，这背后其实是秩序带来的虚幻的幸福以及远离金钱压力和和多舛的命运，无忧无虑去生活的梦想。

此外，景观之美在人类心理上产生的积极作用是众所周知的，比如刺激感官、平静思绪、医治受伤的心灵，这恰恰与某些实践哲学的追求相吻合，也许这也暗示了建造花园与思考活动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而这种联系虽然神秘却很紧密。

从另一个角度看，花园也是宇宙的一种形象，只不过是小规模的、微缩的有限的可控的宇宙，也是现实的一种象征性的表现。如果说乌托邦是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地方，那么异托邦就是将几个不同的地方汇集在一个地方，因此它往往与时间流动的突然中断有关。比如剧院墓地，图书馆，博物馆等等可以用来解释异托邦。花园不仅促使我们渴望生活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且也激发了我们逃避现实的幻想。虽然很少有东西比花园更不自然，但它无疑满足了人性最深处的需要及传播沟通以及为后代留下某些思想和感受的需要，花园的建造是进行文化表达的最精致的手段之一。

阿兰罗杰说，艺术的功能之一是在最小的限度上集中最大的限度，这是艺术家经常表达的愿望。从这个角度来看，花园或许构成了第三自然。所谓第一自然是指处于野生状态的人类未曾涉足的纯净的、保持原有形态的地域。山川、沙漠、海洋等；第二自然则是指景观、田地、原野、耕地等受人类干预的地方；而花园是景观艺术最刻意的形式，这让我们知道了花园是一种人为的创造，是一个社会对其环境进行改造的成果。可以这么说，没有自然之美，更确切的说，只有通过艺术的思考才能使自然在我们眼中变得美丽。人们或许会认为风景画是一种常见甚至普遍的感知方式和体验方式，但事实并非如此，风景画并不普遍，它只是一种特殊的观察世界的方法，在众多文化中只有两种文化——欧洲文化和中国文化，它们将风景画视为主要的艺术类型之一。

圣地亚哥 • 贝鲁埃特的《花园里的哲学》是一本值得我一读再读的好书，不仅因为作者圣地亚哥 • 贝鲁埃特引用了大量引人深思的句子，这些句子就像是闪光的亮片，你一下子就会发现它们，而且你被这些句子吸引、进而引发自己的思考；还因为这本书无论从那一页打开来读，都能挑战我过往对哲学、对花园、对人的精神追求的认识。比如，最令我振聋发聩的一句引语是这样的：“从瓦尔特本雅明那里，我们了解到所有文明的丰碑同时也是野蛮暴力的实录，我们必须强调这个事实，因为从古至今花园一直是其拥有者的政治权利和社会地位的标志，也是人类对自然征服与暴力的象征。”

后现代充斥着崇尚享乐的虚无主义，花园可以复原创造所能带来的简单的幸福以及焕发着生机的自然美的力量，这种自然美是没有经过概念和理论加工的。面对着关联性和安全感的缺失，花园让我们与周围环境建立了基本的联系。面对方向的迷失，花园赋予了我们和谐的平静感以及通过体验得来的智慧。花园邀请我们去感受创造性休闲活动的快乐，建立健康生活的信仰。

正如作者引用的阿拉伯谚语所说：“一本书就像装在口袋里的一座花园。”这本书本身就是一座迷人的花园，欢迎进入这座花园看看，然后有朝一日，亲手打造一座属于自己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