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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匠小妙招
2024-08-10 03:25

广西植物志·第八季

胭脂花：花开有时

胭脂花。资料图

胭脂花也叫紫茉莉，长得像小喇叭，花瓣软而薄，中间像一根长长的空心的管。资料图

胭脂花果实圆圆黑黑，有棱有槽，像迷你地雷，因此它也被叫做“地雷花”。资料图

胭脂木。资料图

朋友发来一张在邕江边拍的照片，问，“这红红的是什么花？”呵，这上边红红的可不是花，它是红木科胭脂木（胭脂树）的蒴果。

胭脂木的老家在美洲的热带地区，如今在我国的广东、广西、云南、福建和台湾有种植。胭脂木的花期从六月开始，粉白色的花，看起来有点像稔子（桃金娘）花。时下是它的果期，红红的蒴果上长着长长的刺，有点像红毛丹，蒴果干了之后像栗子，裂开成两半，便露出里边挤作一堆的种子。红色的外种皮切碎了可以提取橘红色染料，做奶油、奶酪的着色剂，或者做胭脂的原料，所以它的英文名叫lipstick tree，口红树。亚马逊流域的人会用它的汁液在身上、脸上描出花样当纹饰。

胭脂木是近年才见到的，而小时候，有一种花叫“胭脂花”，很家常，那时大多数人家都在门前种上一盆。胭脂花长得像小喇叭，开得又多又密，植物虽然无声，这样的花开起来却是一种喧闹的感觉，如今看到，儿时和小伙伴们在花间欢闹的场景仍依稀眼前，虽然记忆早如胭脂花的花色，浓淡不一。

胭脂花是每年一到夏天就开花，红、白、黄、粉，花色繁多，也有颜色间杂的，但少见。胭脂花的叶子很繁盛，长得婆婆娑娑的，花开得也多，香味闻起来略有点像茉莉，但茉莉香浓，有点逼人。胭脂花的香则轻轻甜甜，显得温婉。花瓣长得也温婉，软而薄，轻轻一扯，便和花萼分离了。扯下来的胭脂花有一根空心的管，用线穿过，一朵一朵花串成花环，戴在头上，挂在颈项上，是小时候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不知道多少胭脂花毁在我们的摧花辣手上。好在它花朵繁密，生命力又够旺，“蔓衍易生”。

胭脂花不光叶多、色多、花多，名字也多。除了胭脂花，曹雪芹叫它紫茉莉（这便是它的大名，紫茉莉科紫茉莉属的紫茉莉），吴其濬称之野茉莉，陈淏子《花镜》里说它也叫状元红。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地雷花” ，那当然是因为它的果实圆圆黑黑，有棱有槽，像迷你地雷。

最常见的是紫红色的胭脂花，殷红香艳如女子胭脂。我一直以为这是它得名“胭脂花”的原因。胭脂花的种子在古代确实是被用来做女子的妆粉的，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里写道，“野茉莉，处处有之，极易繁衍。高二三尺，枝叶披纷，肥者可荫五六尺。花如茉莉而长大，其色多种易变。子如豆，深黑有细纹。中有瓤，白色，可作粉，故又名粉豆花。曝干做蔬，与马兰头类似。根大者如拳，黑硬，俚医以治吐血。”

胭脂花叶子繁盛，花开得也多，花瓣可用来染指甲。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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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色间杂的胭脂花不常见，红粉交织更似少女娇颜。资料图

《红楼梦》是本妙书，属于我 “如果只能带一本书到荒岛”的首选，时不时会重翻。有一天看到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说王熙凤过生日，在贾母处看戏喝酒，喝得沉了，回房将息，却无意中踢爆了贾琏和鲍二家的私会。凤姐气急，拿平儿出气。平儿无辜受连累，哭得“哽咽难抬”。贾母遣了琥珀去安抚，薛宝钗又是一番劝说，“平儿自觉脸上有了光辉，方才渐渐的好了”。宝玉把平儿让到怡红院，平儿换过袭人的衣裳，洗了泪脸，宝玉走到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他道：‘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

古人制妆粉，不像现在照着配方按着剂量，机械化生产，方便快捷。那时候制妆粉全凭手工，工序自是繁杂，却也饶有趣味。最早的妆粉原料是米，高级一些就用粟。《齐民要术》中写“粉英”的制作，光是把米舂细后浸泡这一步骤就至少需要二十天，那还得是在夏天，春天则需要一个月，冬天要经过漫长的两个月！泡到发酵，然后漂清，澄洗，过滤，晾干，这些反反复复进行的过程后，得到“其中心圆如钵形，酷似鸭子白光润者，名曰‘粉英’。粉英，米心所成，是以光润也……拟人客作饼，及作香粉以供妆摩身体。”这种方法因为简便（光是看工序都觉得麻烦到要死了好吗），民间一直到宋代还在使用。另一种妆粉是加入了铅、锡、铝、锌等化学品的“铅粉”，所谓“晚奁净洗铅华腻”的“铅华”，相比米粉，铅粉的质地细腻洁白，易于保存，广受欢迎。但是其中的化学成分对人体有害，用久了， “青重涩滞”的就不只妆粉，而是可怜的面色了。

紫茉莉粉是把干燥后的紫茉莉种子胚乳研细蒸熟，灌入将开未开的玉簪花里，用线扎牢，再上锅蒸到玉簪花成青黑色制成，这是属于纯天然植物制作了。

刘易斯·芒福德《技术与文明》中说，钟表的发明是人类进入所谓的“文明社会”的标志。因为有了准确的时间观念，就有了效率，后来更浓缩成“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什么逻辑呢？为什么一定是金钱，为什么不可以是其他一些东西，即使它们不能带来现实的利益？

古人过日子，有闲有情，他们从不追着时间跑，暗合着自然的节律经营自己的生活。花开有时，每一朵花都有着不同的开放时间，我们从未在意过，但古人会根据花开的习性，把不同的花种在花园里，根据花开时间来知晓时辰。

绛帐悬灯，漏夜酣读，窗外，牵牛花静静开放，朝颜晓露，这是凌晨四点。

天光微亮，女子披衣而起，屋外晨露未干，白花菜的小白花正缓缓开放。她心里对这普通的花有说不出的爱怜，毕竟，不是谁都能见到这细小的花瓣舒展的那一刻。女子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厨房里开始飘出食物的香气。这是清晨的六点。

日头从东而中再西，浮云的素白中带上了绯色，院子里的胭脂花开了，暧暧人村，依依墟烟起。哦，你不知道吗？胭脂花还有个名字叫“晚饭花”，在每天临近傍晚的五时开放，这个时候，除了轻浅的花香，还有饭菜的家常味道，皂味，爽身粉的味道，所有的，所有的暖融而柔软的气息。

花开有时，以一朵花的盛开来看清时间的流向，照引生活，在我看来，那是最浪漫的一种过日子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