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覆灭前的繁花
《老学庵笔记》
靖康初京师织帛及妇女首饰衣服，皆备四时。如节物则春幡、灯毬、竞渡、艾虎、云月之类，花则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并为一景，谓之一年景。而靖康纪元果止一年，盖服妖也。
南宋诗人陆游，曾记录了靖康初年（1126年），京师汴京妇女之间流行的一种时尚——一年景。
黄昇墓出土 紫褐色印金彩绘花边单衣 | 福建博物馆藏
这种流行的装饰是指：将节日之物的图案如灯毬、云月，鲜花如桃花、荷花、菊花等，绣或印在丝帛、首饰之上。
我们一般看到的古代女性服饰纹样，多为单一或两三种图案的重复排列。而“一年景”却跳脱出这个逻辑，把丰富的元素串联起来。
比如南宋黄昇墓出土了大量丝织品，这位十七岁早夭少女的绶带上清晰可见不同时令的鲜花排列组合在一起。
黄昇墓出土 绶带及单衣领子纹饰 四时鲜花齐备图片来源：网络
想象一下，看似低调的宋代罗衣，领口、帔子却暗藏玄机，这样的四时之美景鲜花穿在身上，是多么暗潮涌动的美好的小“心机”呀！
然而，陆游对此现象的评价是——“盖服妖也。”
《清平乐》张贵妃的花冠发饰也很亮眼
服妖，是不祥之兆。人们突然开始频繁追捧奇装异服，说明天下将乱。按照陆游的记录，“一年景”在公元1126年风靡整个京城，转年1127年，北宋就灭亡了，“靖康耻，尤未雪。”
在“靖康之难”的前一年，汴京一片歌舞升平，没人会知道之后这个城市的许多人会丧命，会成为金人的俘虏，幸运的那些才能渡江南逃。
人们常忽略了本质，却把问题都归结在细枝末节上。仿佛只是因为普通人想要漂亮，就成为了罪，成了靖康“果止一年”的证据。
或许这只是陆游本人的悲愤，把一口“大锅”甩给了女人的衣服。毕竟，宋人发自内心的喜爱鲜花，他们只是想要抓住眼前这片繁华盛景罢了。
漆器上的“一年景”
著名的宋画《宋仁宗后坐像》中，仁宗皇后身后站着两位女官，她们的帽子异常华丽。这就是流传下来的、便于我们想象的“一年景”的实物。
宋帝后全身像 宋仁宗后 |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一年景”就是把许多鲜花排满吗？
并非这么简单。“一年景”有着非常明确的制式：首先必须是一年四季的花卉，不能全是同一季节的花；其次一般要按照四时顺序装饰。
按照画像、出土实物的记录，“一年景”横跨了近二百年，从北宋中期仁宗在位时就已在宫廷内成为时尚，连皇后身边的女官都要装扮起来。
南宋 戗金仕女庭园消夏图银扣莲瓣形朱漆奁奁身“一年景”折枝花卉纹图
武进村前出土戗金漆器的制作年代为丁酉（1237）、庚申（1260），已经是南宋晚期。此时的“一年景”已不止于花冠头饰，出土物证包括丝帛、漆器、金饰等等。
温州制造的戗金奁盒上有十二棱面，每一年分别以“戗金”工艺绘制了花朵，就是按照一年四季顺序雕刻的“一年景”。
“一年景”的广泛运用
“一年景”的流行背后有着两宋鲜花市场的支持。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七里，充满感情的回忆了汴京春天的盛况——
「是月季春，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
吴自牧的《梦梁录》中，也提到了鲜花供应种类之多，“四时有扑带朵花”。并且按照四季详细列举：
「春扑带朵桃花、四香、瑞香、木香等花，夏扑金灯花、茉莉、葵花、榴花、栀子花，秋则扑茉莉、兰花、木樨、秋茶花，冬则扑木春花、梅花、兰花、水仙花、腊梅花。」
漆奁内粉饼的“一年景”印花 | 黄昇墓出土
花再好也会败落，再强大的鲜花供应链也抵不过时序变迁。怎样才能在不对的时节买到想要的花？那就用各种方式把花雕刻、绘制出来，让它们成为“永生花”。
宋 百花图卷 | 故宫博物院藏此卷按照时序 绘制花卉约60种
黄昇墓漆奁内有二十块粉饼，有圆形、四边形、六边形，印有水仙、牡丹、菊花、梅花、兰花等。
彭州的宋代金银器窖藏出土器物中，有一件银质六曲葵边盏，每一边刻有不同的花。分别是莲花、葵花、牡丹、石榴、桃花、梅花。
银质 六曲葵边盏 | 四川彭州金银器窖藏出土
“一年景”这种装饰艺术在宋人南渡后，金人统治的地区依然有存在，元代依稀有余音，直至元末明初才消失在历史中。
定窑白釉碗就有下图这种划分四个区域印四时花卉的，后来出土了金代的此类印模。
金 定窑印花分格四季花卉碗 |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金 四时花卉纹印花碗模
宋人对大自然的植物观察之细微，在艺术创作上有着许多印证。多个窑口的瓷器上有着或写实、或抽象的梅、菊、牡丹、莲花。
北宋 耀州窑青瓷印花菊花碗 |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 白釉珍珠地划花折枝牡丹纹枕 | 故宫博物院藏
北宋 景德镇窑青白釉浮雕莲瓣纹狻猊出香
南宋 吉州窑黑釉剔花折枝梅纹长颈瓶
沧海桑田，流行“一年景”的临安如今是杭州。在夏日时节里繁花依旧。
千年前的花，现在人依然在赏，岁岁年年花相似，唯有人不同。
杭州宋庄文化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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